萧君默面含笑意,自信从容地迎接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许久,一旁的曹节好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忍住了。
忽然,李祐爆出了一阵大笑,萧君默也紧跟着朗声大笑,令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曹节越发懵懂。
“曹节,给萧郎松绑!”李祐大声道。
曹节一愣:“殿下,这,这可使不得……”
松开了萧君默,十个曹节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要对齐王不利,谁人能挡?
“你小子再磨磨叽叽,当心我把你的典军乌纱摘了,给萧郎戴。”李祐一脸不悦。
曹节无奈,只好悻悻地给萧君默松了绑。
“多谢殿下!”萧君默躬身施了一礼。
“坐吧。”李祐摆了摆手,“萧君默,说实话,本王挺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能够龙腾于天、位登九五呢?”
“殿下既然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就跟殿下敞开心扉了。”萧君默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并不敢认定殿下必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咱们可以赌一把。”
“你就是个走投无路的钦犯,你当然想赌了!”李祐脸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反正是贱命一条,赢了就是一生富贵,输了也没失去什么。可本王一个堂堂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万一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连当个庶民都不可得。你说,我为什么要赌?”
萧君默淡淡一笑:“殿下,说句不恭敬的话,你眼下的日子,恐怕没你自己说的这么滋润。”
“哦?这话怎么说?”
“殿下杀了长史权万纪,皇上迟早会拿你是问,就算你能隐瞒这件事,皇上终究还会再给你派个长史,如此殿下就仍然不得自由,处处要受人管束。试问殿下,这样的日子谈得上滋润吗?”
李祐蹙眉不语。
“还有,恐怕也是殿下最担心的,便是眼下扎在你肉中的那根刺!”
李祐眸光一闪:“你指什么?”
“殿下明知故问。”萧君默又笑了笑,“据我所知,玄甲卫右将军裴廷龙早已率部潜入了齐州城,权万纪出逃便是他派人护送的,可眼下裴廷龙和他的人到底藏在何处,殿下却一无所知。他们在暗,殿下在明,不管殿下要做什么,都会受到掣肘。我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很多巡逻队和便衣暗探在四处游弋,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就是殿下派出去搜捕玄甲卫的,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一无所获。我说得对吗,殿下?”
李祐不语,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而且,更麻烦的是,玄甲卫的暗桩无处不在,很可能殿下身边就有他们的人,万一裴廷龙与暗桩来个里应外合,殿下岂不是很危险?所以,如果不把裴廷龙和他的暗桩连根拔掉,别说要做什么大事了,殿下恐怕连安生日子都不可得。”
李祐听罢,心中对萧君默已是大为叹服,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过去在玄甲卫的职位也不低,本王身边是否有玄甲卫的细作,你应该知道吧?”
“抱歉殿下,玄甲卫安插在各处的暗桩,只有大将军和左、右将军知情,我只是郎将,级别还不够。”
萧君默撒了个谎。
事实上,玄甲卫安插在各亲王府中的暗桩,只有李世勣知情,裴廷龙根本一无所知。而巧合的是,一年前萧君默经手过一个案子,因案情涉及河南道的一批高官,所以李世勣曾跟他透露过这一带的几名暗桩,其中就包括齐王府这位。
不过,尽管萧君默知道这名暗桩是谁,也知道如何启动他,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萧君默现在的身份是逃犯,很难获取对方的信任,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和对方都害了。所以,要想顺利启动这名暗桩,进而挫败齐王李祐的造反图谋,萧君默就必须采取迂回战术,下一盘大棋。
眼下取得李祐的信任,只是他在这个棋盘上落下的第一子而已。
李祐略显失望:“既然你连本王身边有没有细作都不知道,那还能帮我什么?”
萧君默笑了笑:“殿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您目前的心腹大患首先是裴廷龙,其次才是细作,不是吗?我能帮你的,自然是更主要的事情。”
李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睛微微一亮:“你想说什么?”
萧君默笑而不语,站起身来,走向李祐。曹节慌忙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右手紧握刀柄:“你要干吗?”萧君默一笑:“我有些话只能对殿下一个人说,劳驾让让。”曹节正要发作,忽听李祐在后面冷冷道:“曹节,他要真想杀我,你拦得住吗?”
曹节一脸愤然,却又不得不挪开了身子。
“多谢。”萧君默依旧面带笑容,径直走到李祐面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李祐听罢,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拍书案:“好!萧君默,如果你真能帮本王做成这件事,本王不但可以收留你,还可以任命你为长史。从今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萧君默做出大喜之状,当即双手抱拳:“承蒙殿下抬爱,萧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这一幕,曹节顿时百思不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朝廷钦犯竟然短短一席话就成了齐王的座上宾,同时更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居然一下就获取了齐王的信任。
庾士奇没想到袁公望会突然来到齐州,而且还是在这个即将起事的节骨眼上,心里顿时有种莫名的不安。不过老哥俩毕竟多年没见,彼此也是甚为想念,于是庾士奇没有多想,便把袁公望请到了书房。
二人一番叙旧,相谈甚欢。
东拉西扯了半个多时辰后,袁公望便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朝廷打压士族之事,并唉声叹气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庾士奇一听,顿时一脸苦笑,长叹道:“老兄不必埋怨了,你的遭遇比我可好多了。”
袁公望故作惊讶:“贤弟也被官府找麻烦了?”
“何止找麻烦?”庾士奇一提起这件事便满腔义愤,“我被齐州长史权万纪给投进大牢了,差点没死在里头!”
“居然有这种事?!”袁公望这回倒真的是有点惊诧了,“你平时就没跟这些当官的走动走动打点打点?”
“岂能没有打点?”庾士奇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上至齐王李祐,下至齐州府廨的大小官员,哪尊神我没拜过?就连府廨看门的通传小吏,都没少吃我的好处。还有原齐州长史薛大鼎,跟我素有私交,在我的所有生意里头都占了一成干股,你说我跟这些当官的关系咋样?”
“既然如此,那就不该出事啊!”袁公望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几分了。
庾士奇叹了口气,道:“老兄有所不知,若是这个薛大鼎在,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可谁曾想到,三个多月前,朝廷忽然把薛大鼎调走了,换了这个权万纪。此人生性刻薄,油盐不进,不但一来就跟齐王闹僵了,而且好像是得了朝廷授意,一上任就找我的碴,先是查封商铺,没收货品,紧接着就把我和犬子都抓了,还抄了我的宅子。”
袁公望现在终于明白庾士奇为何会与齐王联手,也终于明白权万纪为何会死得那么惨了。“那,贤弟后来又是如何脱身的?”
“后来嘛……”庾士奇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来还是齐王出面,把我给保下来了。”
“你不是说这个姓权的跟齐王闹僵了吗?就算齐王出面作保,他权万纪也不会轻易答应吧?”
“齐王毕竟是堂堂皇子、一州都督,他权万纪算什么东西?胳膊岂能扭得过大腿?”
“这倒也是。”袁公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贤弟,以你的性子,这权万纪把你害得这么惨,你会轻易饶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