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愚蠢还不止于此。”李世民一笑,“让郑旅帅给你传话,有两个目的,一个你刚才说了,还有一个,就是要测试你的反应。结果,你便一连犯了好几个错误,你知道都是些什么错误吗?”
厉锋摇头:“愿闻其详。”
“第一,假如你真是太子派出的杀手,而没有别的主子,那么当一个陌生人突然代表主子来给你传话,你的正常反应绝不会是冷淡和克制,而应该是莫名其妙,把对方当成疯子才对。可你却异常冷静地听他说完了那些话,尽管表面上说你听不懂,实际上你的态度早把你出卖了。换言之,只有一个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才有可能耐着性子听一个暗桩给你传话,对不对?就算你不太信任他,可你心里却会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听一听总没有坏处,万一他真是你主子派来的呢?”
厉锋哑然失笑。
皇帝居然把自己的心思摸得这么透,真是令他既惊且佩。
“第二,就算你是生性极其克制的人,但如果你心里面没鬼,那么当那两名看守问起的时候,你便没有理由对他们隐瞒了。因为对一个并未负有特殊使命的人来讲,郑旅帅那番话完全是不知所云的东西,你至少应该觉得诧异,觉得郑旅帅很可笑,然后把这样的想法表露出来。可你没有,你依然还在克制。这只能证明,你心里有鬼。”
厉锋心里很服气,能够败在这么厉害的皇帝手下,他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再说第三,无论之前如何,当那两名看守告诉你他们是吴王的人时,你就更没有任何保守秘密的理由了。如果你真是太子派出的杀手,在你已然招供,只有吴王可以保你家人平安的情况下,你肯定会把郑旅帅告诉你的话全都吐出来,因为只有这么做,对你才有好处。可你没有,这只能证明,在你心里,真能保你家人平安的并不是吴王,而是你真正的主子,即郑旅帅口中的‘先生’,也就是策划了这一整场阴谋的那个幕后主使!对不对?”
厉锋无话可说,脸上唯有苦笑。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朕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断定,这个刺杀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目的便是构陷太子!所以,后面的假太子这场戏,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演,可朕一时来了兴致,还想看看你会如何演戏,于是才让假太子出场,结果你便再次中计了。”李世民一脸讥嘲,“厉锋,你可能是一个不错的杀手,只可惜,想跟朕玩心眼,你还不够资格。”
厉锋无奈地点点头:“陛下高明,我厉锋愿赌服输。”
“既然你也心服口服了,那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朕,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了?”
“很抱歉,陛下,虽然我很敬佩你,但这事我是不会说的。”
“厉锋!”李承乾怒道,“你这么替你主子卖命,就不怕朝廷灭你三族?”
厉锋呵呵一笑,却并不答言。
李世民知道,此刻他的家人一定早被主谋之人控制起来了,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扣为人质,以确保厉锋不会出卖他。
“你还笑得出来?!”李承乾气得踹了牢房的栏杆好几脚,把牢门上的铁链踹得叮当乱响,“灭族是很好玩的事情吗?”
“承乾,少安毋躁。”李世民沉声道,然后看着厉锋,“厉锋,只要你如实招认,朕不但可以免你死罪,还可以授你个一官半职。另外,朕还可以答应你,不管你的家人如今身在何处,朕都可以尽全力帮你找到他们,怎么样?”
厉锋听罢,眼中闪现出一丝光芒,似乎心有所动,但瞬间便又黯淡了下去。
冥藏的手段他很清楚,一旦他这边招供,冥藏那边立刻会让他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根本等不到朝廷出手相救。
“陛下,多言无益,你杀了我吧。”厉锋淡淡说完,再度闭上了眼睛,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雕模样。
“父皇!”李承乾又急又怒,“不必跟他啰唆了,其实这事很明显,就是四弟在背后搞的鬼。”
“住口。”李世民脸色一沉,“没有任何证据,岂能胡乱猜疑?!”
李承乾愤愤不平,却又无话可说。
“时辰不早了,回东宫歇息吧,此事朕自会处置。”李世民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这就是解除对李承乾的软禁了,可他无端被摆了这么一道,胸中的怒火又岂是解除软禁可以消弭的?
李承乾又狠狠踹了牢门一脚,门上的铁链又是一阵叮当乱响。
此时的李承乾隐隐觉得,虽然父皇表面上也在尽力追查制造这个阴谋的幕后黑手,但又显得过分冷静。换言之,父皇内心的真实意图,很可能是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如此,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讨回公道了!
李承乾在心里说。
夜里戌时二刻左右,江陵县的云水客栈突然烧起了大火。
这场火烧得十分蹊跷:客栈里的两三百个住客先是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于是纷纷拎着行李跑出房间,却没见哪里有火,愣了片刻之后,才看见后院马厩、前院灶屋和二楼的几间客房同时起火,而且一烧起来便极为迅猛,仿佛有人事先给它们泼了油一样。
不管是不是人为纵火,反正大火是烧起来了,几百个客人惊恐万状,争先恐后地拥向客栈的前门和后门。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此刻,埋伏在客栈周围的玄甲卫和捕快们同时从暗处冲了出来,却都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客栈对面的茶肆里,裴三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大叫道:“一定是萧君默他们故意纵火,制造混乱!”
“这还用你说?”桓蝶衣扫了他一眼,“快想想该怎么办吧,否则人犯就趁乱逃了。”
裴三一下没了主意。眼下裴廷龙和薛安都在荆州府廨,若是派人去请示,一来二去客栈里的人就全跑光了。无奈之下,裴三只好堆起笑脸:“桓队正,您是咱玄甲卫的老将了,处置这种突发情况最有经验,您下令吧,该怎么做,我听您的。”
“这你可别问我。”桓蝶衣冷冷一笑,“您是裴将军的家将,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不都得听您的吗?我怎么敢擅自做主呢?”
裴三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有了主意:“要不,咱索性冲进去,把客栈里头的人全都抓起来,这样萧君默他们就一个也跑不掉了,你看怎么样?”
桓蝶衣点点头:“嗯,是个好主意,我听裴队正的。”
裴三大喜,立刻拔出佩刀,对手下道:“弟兄们,跟我来!”
桓蝶衣暗自一笑,带着红玉、罗彪等人,紧随裴三冲向了对面的客栈。
众人冲进客栈的时候,只见里面火光熊熊、黑烟滚滚,几百个住客狼奔豕突、四处乱窜,场面极度混乱,虽然玄甲卫在门口拼命阻拦,还是有不少人逃了出去。桓蝶衣忙对裴三道:“裴队正,依我看,得赶紧派人去通知各城门紧急关闭,以防人犯逃出城去。”
“对对对,还是桓队正想得周到。”裴三连连点头。
“咱们分头行动吧。”桓蝶衣又道,“你在这里抓人,我去通知各城门。”
“那就有劳桓队正了。”裴三对她的高度配合十分感激。
桓蝶衣旋即对红玉和罗彪道:“你们协助裴队正进去抓人,绝不能再放跑一个!”
红玉和罗彪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今晚怎么变得如此卖力。桓蝶衣见他们都愣着,顿时脸色一沉:“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快去!”二人无奈,只好跟着裴三冲了进去。
桓蝶衣随即分派手下前往北门、西门和南门,然后又对一旁正在抓人的四五名甲士道:“别抓了,跟我去东门,快!”
几名甲士闻令,立刻跟她快步走出了客栈大门。临出门时,桓蝶衣还对守在门口的玄甲卫和捕快道:“都给我守住了,出来一个抓一个,要是让人犯跑了,我唯你们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