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才苦笑了一下:“你一定要知道这些事吗?”
“对,我一定要知道。”
“好吧,爹告诉你。”辩才无奈道,“《兰亭序》的真迹里藏着天刑盟最重大的秘密,谁掌握了这个秘密,谁就能重启组织,号令整个天刑盟。冥藏舵主王弘义之所以一心想得到它,原因正是在此。”
“那他重启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对抗朝廷,祸乱天下,颠覆大唐社稷,篡夺最高权柄,以图恢复他王氏一族的昔日荣光。”
楚离桑一惊:“他有这么大的野心?”
辩才苦笑不语。
楚离桑思忖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您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阻止他重启组织,对吗?”
辩才看着她:“你会支持爹吗?”
“那当然!”楚离桑不假思索。
辩才欣慰一笑。
尽管辩才本意并不想让楚离桑卷进来,可他很了解这个养女,从小就疾恶如仇、爱憎分明,想让她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既然拦也拦不住,辩才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亥时时分,见华灵儿和米满仓均已睡下,辩才、萧君默、楚离桑便悄悄离开客栈,前往位于县城西北角的大觉寺。江陵不同长安,晚上没有夜禁,可自由行动。客栈离大觉寺不远,三人步行了约莫两刻,便来到了寺院的山门前。
夜已深,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的池塘不时传来阵阵蛙鸣。
辩才在寺院的大门上敲出了一串有节奏的声音,显然是某种事先约定的暗号。片刻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后问道:“何人深夜敲门?”
“佛说八万四千法门,敢问宝刹开哪一门救度众生?”辩才不答反问。
萧君默一听就知道,这貌似禅宗机锋的问答,肯定是接头暗号。楚离桑在一旁则听得一脸懵懂。
门后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又对不上话,沉默了一下,道:“施主请稍候,容小僧去禀报知客师。”然后便有脚步声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儿,有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匆匆传来,停在门后,一个明显老成得多的声音道:“《金刚经》云: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哪里来的附佛外道,竟敢在此班门弄斧,妄言八万四千法门?还不速速离去!”
“这人说话好不客气,哪像个出家人?”楚离桑眉头一皱,忍不住嘀咕。
萧君默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少安毋躁。
果然,辩才闻言一笑,朗声道:“《楞严经》云: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贫僧只求一门深入,解佛微密,还望法师慈悲为怀,行个方便。”
话音一落,寺门骤然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大步跨出门外,一看到辩才,顿时双目一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师伯,您……您可来了!”
辩才也红了眼眶,连忙一把将他扶起:“慧远师侄,快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辩才武德四年离开江陵时,这个慧远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没想到一晃二十余年过去,现在的他已然是一位堂堂大知客了。
慧远起身,犹自激动不已,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站着四个年轻的知客僧,手上都提着灯笼。萧君默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不太一致:其中两个见此一幕也有些动容,可另外两个却神情漠然,看样子可能是刚出家不久,对老一辈的出家人似乎没什么感情。
“你师父可还安好?”辩才急切地问。
“师父他……他老人家好着呢。”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慧远结巴了一下,然后赶紧侧过身子,“师伯快里面请!”
“这两位是我的俗家弟子,跟在身边照料我的。”辩才向他介绍萧君默和楚离桑。二人当即向慧远合十行礼。慧远还礼:“二位施主辛苦了,快快有请!”
一行人进了寺院,辩才和慧远边走边叙旧,心情都颇为激动。萧君默和楚离桑走在后面,四名知客僧提着灯笼在两旁照路。
这是一座数百年的古刹,始建于三国曹魏年间,寺内古槐森森,幽暗静谧。萧君默对这座大觉寺略有所知,便低声给楚离桑介绍了起来,说此寺之所以名闻遐迩,不仅是因为历史悠久,还因为寺里供奉着一件世所罕见的镇寺之宝,令天下人都极为仰慕。
“什么宝贝这么稀罕?”楚离桑问。
“佛指舍利。”萧君默道,“这是释迦牟尼佛涅槃之后留给世人的无上圣物。”
楚离桑也曾听辩才讲过佛门的舍利,说此物五色晶莹、坚固无比,而且还会放光,甚为神奇,此时不禁好奇心起:“这里供养的佛指舍利,真的是佛陀留下的吗?”
“真的。佛陀当年荼毗,也就是火化之后,弟子们从灰烬中拣出了众多佛舍利,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遗骨舍利,如佛顶骨、佛指、佛牙等;另一类是珠状舍利子,有骨舍利、肉舍利、发舍利等。前类稀有,后类居多。此寺所供养的,正是稀有难得的佛指舍利。”
“这些舍利是怎么传到我们中土来的?”
“这个嘛……”萧君默迟疑了一下,忽然问身边一个知客僧,“请问法师,贵寺的佛指舍利有什么渊源和来历?”
知客僧一怔,支吾道:“呃,这个……小僧不太清楚,施主还是去请教我们大知客吧。”
萧君默看着他,若有所思地一笑,旋即对楚离桑道:“据说,佛陀灭度后二百余年,天竺出了一位雄才大略的阿育王,他统一天竺后皈依佛教,为弘扬佛法,便派遣僧团,将佛舍利传送天下四方,其中一部分在此后数百年间陆续流入中土。到了前朝,隋文帝杨坚笃信佛教,便于仁寿元年,他六十岁生辰那天,下诏在三十个州修建三十座舍利塔供养佛舍利,其中一处便是这大觉寺。”
楚离桑恍然,旋即又问:“传言佛舍利坚固无比、不可摧坏,且有种种灵异感应之事,是真的吗?比如大放光明之类?”
“兴许有吧,只是我没有见过,不敢妄论。”萧君默道,“不过佛舍利的尊贵和稀有,倒不在于感应、放光什么的,而是在于它的‘表法’作用。”
“什么叫表法?”
“就是它的象征意义。佛经中称,‘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可见佛舍利的真正价值,是在提醒世人勤修戒定慧三学,而不是追求神通感应。至于说舍利子坚不可摧云云,也只是一种象征,象征佛法犹如金刚石一般不可败坏。说到底,世间万物都是无常生灭的,佛舍利岂能例外?真正不可摧坏、不生不灭的,其实不是佛的身骨舍利,而是法身舍利。”
“法身舍利又是什么?”
“法身舍利就是佛陀遗教,就是由三藏十二部经典所承载的佛法。”
楚离桑再度恍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懂的东西还真不少。”
“略懂皮毛而已。”萧君默淡淡笑道,“若真要谈论佛法,那还得请教你爹。”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过了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三重殿阁,来到了藏经阁前。慧远领着众人往左一拐,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了一处幽静的院落,此处便是方丈室了。
大觉寺的方丈玄观五十多岁,看上去比辩才年轻少许,脸膛红润,精神矍铄,一见到辩才,似乎比慧远还要激动,一时竟愣在那儿说不出话。辩才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师弟,别来无恙。”
玄观颤抖着握住辩才的手:“师兄,一别二十余年,你和师父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辩才眼圈一红,叹了口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世聚散无常,一切只能随缘啊!”
玄观请众人落座,旁边有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侍者给客人奉上清茶,慧远和那四名知客僧退了出去。辩才仍旧以俗家弟子的名义,把萧君默和楚离桑介绍给了玄观。随后,二人一番叙旧,足足谈了半个多时辰,心情都十分感慨。辩才眼见聊得差不多了,便微微咳了几下,拿眼瞧着那两个侍者,暗示玄观让他们离开,显然是准备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