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萧君默才弄清虬髯大汉突然落水的原因,从而意识到华灵儿身怀武功,由此便知她此前的所有表现都是假的,而再三央求他送她回家自然也是一场骗局。可是,等萧君默明白这一切时,为时已晚,因为他和楚离桑已经落入了华灵儿精心设计的陷阱……
此时,华灵儿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在说话,媚眼如丝,呵气如兰。萧君默窘迫,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你不就是为了钱吗,我是什么样的人跟你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奴家不仅贪财,而且好色呀!”华灵儿眼波流转,笑靥嫣然,“像你这么好看又这么有男人味的人,自然是比金子更能吸引奴家!”
萧君默哭笑不得。世上竟然有人用“贪财好色”形容自己,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倘若不是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真是打死也不会相信。楚离桑说这个华灵儿的脸皮之厚堪比城墙,还真是一针见血,丝毫没冤枉她。
“不瞒你说,萧郎,”华灵儿又接着道,“当初在海捕文书上看到你的画像,我便觉得这个男子好生英俊,昨天在渡口看见你,越发觉得你的真人比画像英俊百倍,所以奴家便喜欢上你了,之后又见你正气凛然、重情重义,奴家就越发喜欢了……”
“那你打算拿我怎么办?”萧君默冷冷打断了她。
“跟我成亲,做奴家的压寨郎君!”华灵儿回答得十分自然。
萧君默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没晕过去。华灵儿这个女魔头,已经远远超越了他对“女人”的认知极限,让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留下我,裴廷龙那儿怎么交代?”萧君默现在真心觉得宁可死在裴廷龙手上,也好过在这儿当什么该死的“压寨郎君”。
“让裴廷龙见鬼去吧!”华灵儿哧哧笑着,“我华灵儿喜欢的人,谁也别想跟我抢。”
萧君默苦笑:“可你想跟我成亲,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吧?”
华灵儿看着他万般无奈的表情,笑道:“倘若萧郎觉得自尊心受不了,那也好办,你来做千魔洞的大当家,奴家做你的压寨夫人!”
萧君默啼笑皆非,便道:“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华灵儿一听他松了口,登时大喜过望:“没问题,反正咱俩有的是时间。”
萧君默一边敷衍着,一边稳住心神,开始思考对策。然后,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高台的屏风上,那是他刚才来不及读的二十来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草书。才读了几个字,他便怔住了,眼中闪现出一种绝处逢生的光芒。
“东晋永和九年的徐州西曹华平,是不是你的先祖?”萧君默忽然问道。“徐州西曹”是个官名,乃徐州刺史佐官。
华灵儿正自眉飞色舞,闻言不由一愣:“萧郎何出此问?”
“你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的口气让华灵儿有点不舒服。
“如果是的话,咱们就有必要谈下去;如果不是,那你趁早把我交给裴廷龙。”
“跟我成亲很委屈你吗?”华灵儿不悦,“所以你宁可去死?”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华平是我的先祖。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君默眸光聚起,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缓缓道:“我想说,倘若你把我们四人交给裴廷龙,那你便是背叛了你的先祖,愧对了你的身份!”
华灵儿莫名其妙,眉头一蹙:“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是天刑盟的人,跟你一样!而且与我同行的其他三人也都是!”
萧君默之所以敢肯定华灵儿是天刑盟成员,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屏风上的那首诗文:
愿与达人游,解结遨濠梁。狂吟任所适,浪游无何乡。
这是王羲之的密友之一、徐州西曹华平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五言诗。根据萧君默此前掌握的相关线索来看,只要是在兰亭会上作了诗的人,便一定加入了天刑盟,并且代表自己的家族成立了一个分舵。尽管萧君默并不清楚华平这个分舵的名号,但他完全可以确定,华灵儿便是这个分舵的传人。
华灵儿闻言,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也是天刑盟的人?这怎么可能?!”
“昨夜你的人去客栈抓我那两个同伴的时候,应该同时也取回了两个包裹,你现在马上叫人去拿来,里面的东西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华灵儿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便给了旁边武士一个眼色。武士快步跑了出去。片刻后,两个包裹便都取来了。“打开!”华灵儿下令。两个包裹当即打开来,一个里面全是金银细软,另一个里面除了少许铜钱、一卷《兰亭集》、一枚玉佩、火镰火石等物外,便是那只左半边的青铜貔貅——无涯之觞!
“那是本舵的羽觞,华舵主不妨验证一下,如假包换。”萧君默淡淡道。
华灵儿赶紧拿起那只青铜貔貅,翻来覆去地看了几下,不得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这么说,你是‘无涯’?”华灵儿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正是在下。”萧君默很庆幸自己一直把吕世衡的这个羽觞带在身边,本来并没打算用它做什么,没想到现在却靠它救了命。“敢问贵舵名号?”
“浪游。”华灵儿答道,旋即想到什么,忽然有些紧张,“那其他三位是什么人?”
“两个年轻的是我的属下。”萧君默随口说道,“不过严格说来,我们三人都是那位长者的属下。倘若你也承认你是天刑盟的一员,那么自然,你也是他的属下。”
华灵儿越发惊愕:“他是谁?”
“本盟的左使,也是当年盟主智永离世后唯一委以重任的人。”
华灵儿大惊失色,禁不住喃喃道:“完了,完了……”
萧君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你已经把他们交出去了?”华灵儿的脸色瞬间苍白,黯然地点了点头。
萧君默双目圆睁,木立当场。
裴廷龙站在娑罗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白花,鼻翼不时翕动,然后闭上了眼睛,一脸惬意而安适的神情。
薛安、桓蝶衣、罗彪等将官站在他身后,更后面是数十名玄甲卫,四周的树丛中则埋伏着多名弓手。
裴廷龙跟华灵儿约定好了,今日午时在这棵娑罗树下交易——华灵儿把萧君默等四人交给他,他则当场把五百金赏钱交给华灵儿。
眼看时辰就快到了,裴廷龙不禁有些兴奋。他很想知道,作为失败者的萧君默,待会儿出现在他面前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又会说一些什么话;他更想知道,当这个昔日玄甲卫的“神话”就在他裴廷龙的手中破灭时,桓蝶衣、罗彪及所有追随过萧君默的人,脸上会做何表情,心中又会做何感想。
“蝶衣,你看,”裴廷龙指着树上那些洁白如玉的花朵,对桓蝶衣笑道,“这些花开得多美,咱们能在这儿跟萧君默做一个了结,真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将军,不是属下煞风景,”桓蝶衣冷冷道,“跟萧君默这个人打交道,不宜过分乐观,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变数都可能存在。所以请恕属下斗胆说一句,将军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了,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裴廷龙一听,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便讪讪道:“看来,时至今日,在桓队正的心目中,萧君默仍然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啊!”
“属下不懂什么神话,只是根据以往对他的了解,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也好,神话也罢,”裴廷龙望着远处的乌梁山,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再过片刻,答案自会揭晓。蝶衣,就让我们共同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