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君默没有伸手,因为他看见孟三郎从北岸的森林中跑了出来。他不能扔下三郎。
“君默,你干什么?”楚离桑喊得声嘶力竭。
萧君默对她笑了一下,回头又一次进入了水中。
“你疯了?!”楚离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孟三郎一边跑一边射出了第二箭,第二名甲士应声倒地。第三名甲士大惊失色,慌忙跑到旁边的岩石后面躲了起来。很快,孟三郎来到了树下,而萧君默也第三次来到了中流:“三郎,快下来!”
孟三郎刚想下水,却猛然收住了脚步。
他不能下去,因为只要他一离开,岩石后面的甲士就会把藤绳砍断,不但他不一定过得去,连萧君默也有危险。
“萧大哥,接着!”孟三郎把两只包袱相继扔了过去。萧君默一一接住,又掷给了南岸的楚离桑。
“三郎,你快下来,就算绳子断了,咱们还是有机会!”萧君默大喊。
越来越多的玄甲卫从森林中冲出,迅速朝孟三郎包围过来。孟三郎回头看了一眼,凄然一笑,大声对萧君默道:“萧大哥,你要是能活着出去,就帮我一个忙,给我爹立个牌位,要不到了地底下,六伯会骂我不孝的。”
“三郎,你别糊涂!”萧君默神色大变,“快下来,别再磨蹭了!”
孟三郎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龙首刀,对着树干上的藤绳,大喊:“萧大哥,我喊三下,你马上回去,否则我砍绳子了。一!”
“你疯了三郎?!”萧君默急红了眼,额头上青筋暴起。
“二!”孟三郎话音刚落,森林方向便射来数箭,一箭命中他的肩膀,一箭射入大腿。孟三郎晃了晃,一手撑着树干,一手却仍牢牢握着龙首刀。躲在岩石背后的甲士蠢蠢欲动,却还是不敢贸然上前。
萧君默心中掠过一阵绝望。
他知道,孟三郎已抱定必死之心,同时也已身陷必死之境!
萧君默黯然回头,抓着藤绳快速回到了南岸。
就在他登岸的一瞬间,藤绳被彻底砍断。孟三郎狂笑着扔掉龙首刀,再次搭弓上箭,又一连射倒了几名玄甲卫。
南岸,萧君默四人站成一排,默默看着孤独的孟三郎在绝境中进行最后的战斗。
他最后砍断这条藤绳,不但断绝了自己的退路,也断绝了玄甲卫尾随追击的可能。
一名甲士冲到孟三郎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被一箭射穿胸膛,巨大的贯穿力令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孟三郎回手去摸箭匣,可箭匣空了。岩石后面的甲士立刻冲了上去,还有五六个甲士也从各个方向围住了他。
裴廷龙大步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孟三郎被六七把龙首刀砍得血肉模糊,不禁皱了皱眉。他眯眼朝南岸望去,那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和莽莽丛林。
“将军,”跟在身旁的薛安轻声道,“属下已命弟兄们去寻找藤条了。他们过得去,咱们自然也过得去。”
裴廷龙“嗯”了一声。他不确定继续追击是不是个好主意。
“将军,恕我直言,属下认为应该停止追击。”桓蝶衣跟了上来,冷冷说道。
“哦?”裴廷龙回头一笑,“说说理由。”
“前面的地势极其险恶,若强行追击,只会给弟兄们造成更大的伤亡,属下认为代价太大,不值得。”
裴廷龙不置可否,仍旧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库谷关,走义谷道,到丰阳县去截他们。”桓蝶衣回答得干脆利落。
裴廷龙略为沉吟,点点头:“不错,是个好主意。”
薛安不悦,正待开口,裴廷龙却扬手止住了他:“传我命令,清点伤亡,集合队伍,撤!”
“是。”薛安无奈,转身传令去了。
“蝶衣,”裴廷龙回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咱们跟萧君默的这场游戏,怕是没那么快结束,你确定要一路跟到底吗?”
“将军若不放弃,我桓蝶衣也断无退缩之理。”桓蝶衣一脸平静。
“哈哈,说得好!”裴廷龙笑道,“桓队正不愧是女中豪杰,这一路有你作陪,真是我裴廷龙的福分哪!”
“属下是来抓逃犯,不是来陪将军的,请将军注意措辞。”桓蝶衣冷冷道,“属下去集合队伍了,告退。”
裴廷龙望着桓蝶衣既英武又窈窕的背影,不觉眯了眯眼,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外表冷漠的女人,通常内心似火。桓蝶衣,总有一天,我要点燃你内心的火,让它为我燃烧。
日影西斜,一群归巢的倦鸟在空中缓缓掠过。
长安青龙坊,五柳巷。
青瓦灰墙的大宅里,王弘义正在幽静的后院中练刀。韦老六从回廊上快步走来,走到近前时放缓了脚步,悄悄候在一旁。王弘义不徐不疾地练完最后几个招式,才闭目摄心,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把横刀扔给侍立一旁的手下,接过婢女递来的汗巾,一边轻轻擦脸,一边头也不回道:“玄泉有消息了?”
“回先生,”韦老六趋身上前,“刚刚接到消息。”
王弘义“嗯”了一声,有意不接话,一旁的手下和婢女马上识趣地退下了。
韦老六接着道:“玄泉称,数日前,玄甲卫在蓝田县的夹峪沟遭到重创,萧君默、辩才等四人脱逃,据说没走武关道,但具体去向不明。”
“哦?”王弘义转过身来,“看来这萧君默果然有点本事。”
“据说是有两名高手帮了他。”韦老六随后将围捕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蔡建德?”王弘义大为意外,“这可是当年瓦岗的一员骁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想不到竟然躲在那里,还一躲这么多年。”
“是的,还有那个孟怀让,也是隐姓埋名躲藏在夹峪沟的,先生肯定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他什么身份?”
“原左屯卫旅帅,就是逆贼吕世衡的部下。”
王弘义眉头一蹙:“这就奇了,一个曾在玄武门为李世民立功的禁军将领,竟然放着好好的官不当,跑到那个穷山沟藏了起来,这是何道理?”
“是的先生,玄泉说他对此也很困惑。”
王弘义思忖着:“难不成,他也是无涯舵的人?”
韦老六一惊:“无涯舵?”
“当年我在吕宅遍寻不获的羽觞,会不会就是这个孟怀让带出去的?”
韦老六睁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枚‘无涯之觞’,现在已经落到了萧君默的手里?”王弘义喃喃自语。
韦老六被他如此跳跃的思维惊呆了:“先生,这……这应该不大可能吧?”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王弘义道,“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个萧君默已经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难道你没看见吗?”
“这小子确实不简单。”韦老六不得不承认,“现在又逃出了玄甲卫的重重罗网,下一步更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和辩才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荆州江陵。”
韦老六想着什么:“您的意思是,他们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跟当年智永老和尚隐藏的那个秘密有关?”
王弘义点点头:“我一直怀疑那个秘密就藏在江陵,现在看来,萧君默和辩才一定会帮咱们解开这个谜团。告诉玄泉,密切留意萧君默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禀报。必要的话,我可能要亲自跑一趟江陵。”
“是,属下待会儿就给他传话。”
“对了,锦瑟今天有没有说要过来?”王弘义抬头望了一眼渐渐昏黄的天色。
韦老六忙道:“属下正想跟您禀报,大小姐今日一大早就从魏王府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府,也没到咱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