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实情。列夫绝不会自愿入伍。“你还当了军官!”
“你不也是嘛。”列夫说。
格雷戈里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废除红军队伍中的官阶制度。我是军政委。”
“但还是一些人发号施令,另一些端茶倒水,”列夫说话时,助手正好端着杯子进来了,“妈妈要是活着会觉得自豪吧?”
“会自豪得受不了。不过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死了!”
“啊,该死,我很抱歉,”列夫说,“拿了你的船票让我很不好过,一直想写信告诉你我能支付你的路费。我想多攒上点儿钱然后再写信,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种借口毫无说服力,但恰恰是列夫的性格。除非他已经找到一件漂亮外套,否则就不会去参加某个聚会,如果他手头没钱给大家轮番买酒喝,他也不会进酒吧。
格雷戈里又记起了另一桩背叛。“你离开的时候,根本没告诉我卡捷琳娜怀孕了。”
“怀孕了?!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叫她不要告诉我。”
“哦。我想我忘了。”谎言被戳穿了,让列夫显得很尴尬,但他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马上来了个倒打一耙,“你送我上的那条船也不是去纽约的!那船把我们扔到了一个叫加地夫的卸货场。我不得不又干了几个月才攒够了另一张船票钱。”
格雷戈里难过了好一会儿,随后回忆起列夫央求船票的情形。“也许当初我不该帮你从警察那儿逃跑。”他干脆地说。
“我觉得你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列夫不太情愿地说。然后他露出他那温暖的笑容,这让他一次次获得格雷戈里的原谅。“你对我一直这样,”他补充说,“自从妈妈死了以后。”
格雷戈里哽住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坚定平稳:“不管怎么说,必须惩罚维亚洛夫家族,他们欺骗了我们。”
“我已经复仇了,”列夫说,“在布法罗有个叫约瑟夫?维亚洛夫的。我操了他女儿,让她怀孕了,他只好让我娶了她。”
“我的上帝!你现在是维亚洛夫家族的成员了?”
“他后悔了,所以才会安排我参军打仗。他指望我能死在战场上。”
“见鬼,你现在还是让你的鸡巴牵着走?”
列夫耸了耸肩膀:“我想是吧。”
格雷戈里也有要坦白的事情,这让他有些紧张。再开口时他显得十分谨慎:“卡捷琳娜生了个男孩儿,你的儿子。她给他取名叫弗拉基米尔。”
列夫显得很高兴:“是吗?我有个儿子啊!”
格雷戈里没有足够勇气告诉他弗拉基米尔对列夫一无所知,一直叫格雷戈里“爸爸”。他只是说:“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我知道你会的。”
一种熟悉的愤怒情绪刺伤了格雷戈里——列夫总觉得别人活该承担起他丢下的责任。“列夫,”他说,“我跟卡捷琳娜结婚了。”他等着他做出愤怒的反应。
但列夫仍然那么平静:“我也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格雷戈里吃了一惊:“什么?”
列夫点点头:“你一开始就迷上她了,而她需要找一个踏实可靠的人来抚养孩子。算命的牌上也这样说。”
“我经受了极大的痛苦!”格雷戈里说。难道这一切都白白过去了?“我心里很受折磨,觉得背叛了你。”
“天啊,怎么会。是我丢下她不管的。祝你们两个好运!”
看到列夫对待这一切的态度是如此轻慢,格雷戈里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从来没想过我们,是吧?”他恶狠狠地问。
“你了解我,格里什卡。”
列夫当然会惦记他们。“你连想都不想我们。”
“我当然想你们了。用不着那么圣洁。你想要她,一段时间内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好几年,但最终你还是操了她。”
事情说白了就是这样。列夫讨人嫌地把别人也拉低到他的水平上。“你说得对,”格雷戈里说,“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一个女儿,安娜。她现在一岁半了。”
“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不要紧,我手头上够。”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攒钱,把英军仓库的威士忌卖给哥萨克人,换金卢布。我已经积攒了一笔小财。”列夫把手伸进军服的衬衣下面,解开一个扣子,然后拉出一条装钱的袋子,“这里的钱足够你们四个买票去美国了!”他把钱袋子递给格雷戈里。
格雷戈里很吃惊,很是感动。说到底,列夫并没有忘记他的家人。他攒出了票钱。当然,大张旗鼓地递交这笔钱,这合乎列夫的性格。他一直守着自己的诺言。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谢谢你,”格雷戈里说,“我为你能说到做到而骄傲。不过,当然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可以让你获得释放,帮你回到正常的俄国人的生活。”他把钱袋递了回去。
列夫接过来,拿在手里,盯着它。“你是什么意思?”
格雷戈里看出列夫有些委屈,知道自己拒绝礼物伤了他的心。不过格雷戈里脑子里还有个更大的隐忧。列夫和卡捷琳娜重聚会发生什么?她会再次爱上更有魅力的弟弟吗?想到自己有可能失去她,格雷戈里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凉,毕竟他俩共处很长时间了,一直都在一起。“我们现在住在莫斯科,”他说,“在克里姆林宫里有套公寓,卡捷琳娜、弗拉基米尔、安娜和我。我能轻易为你弄上一套公寓……”
“等一等,”列夫满脸疑惑,“你以为我想回俄国吗?”
“你已经回来了。”格雷戈里说。
“但不会留在这儿!”
“你不可能要回美国。”
“我当然要回!你们也应该跟我一起走。”
“没有这个必要!俄国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有沙皇了!”
“我喜欢美国,”列夫说,“你也会喜欢的,你们几个都会喜欢,尤其是卡捷琳娜。”
“但我们正在这里创造历史!我们已经发明了一种全新形式的政府,苏联。这是新的俄国,新的世界。你错过了一切!”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列夫说,“在美国我有自己的车。那儿的食物多到吃不完。还有各种我喜欢喝的酒、喜欢抽的烟卷。我有整整五套衣服呢!”
“有五套衣服有什么用?”格雷戈里失望地说,“这就像有五张床。你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我可不那么认为。”
列夫显然觉得格雷戈里看不清事实,实在令人恼火。格雷戈里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才能让他的弟弟回心转意。“那些东西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香烟、很多衣服和汽车?”
“那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东西。你们布尔什维克最好记住。”
格雷戈里不打算从列夫那里听取什么政治说教。“俄国人想要面包、和平和土地。”
“别的不说,我在美国有个女儿。她叫黛茜,今年三岁。”
格雷戈里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列夫说,“我不关心卡捷琳娜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弗拉基米尔。”
“你觉得我不关心他,所以我也不关心黛茜?可这不一样。我从来都没见过弗拉基米尔。当我离开彼得格勒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斑点。但我爱黛茜,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爱我。”
格雷戈里至少可以理解这一点。他很高兴列夫有足够的心肠体会到与女儿之间的感情。尽管他很困惑为何列夫如此偏爱美国,但在格雷戈里内心,如果列夫不回俄国,他会感到巨大的宽慰。因为列夫肯定想接触弗拉基米尔,然后,还得花上多少时间弗拉基米尔才能明白列夫是他的生身父亲呢?还有,如果卡捷琳娜决定离开格雷戈里,跟列夫走,同时带走弗拉基米尔,那样的话,安娜该怎么办?格雷戈里也会失去她吗?他不无愧疚地想,对他来说,最好是列夫一个人回他的美国去。“我相信你作了个错误的选择,但我不会强迫你。”格雷戈里说。
列夫笑了:“你怕我会带走卡捷琳娜吧?哥,我太了解你了。”
格雷戈里一愣。“是的,”他说,“带她一起回去,然后再抛弃她一回,再留给我收拾一回残局。我也太了解你了。”
“至少你会帮我回美国。”
“不。”看见列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格雷戈里不禁感到得意,不过他没有让这种折磨持续太久,“我会帮你回到白卫军那里。他们可以带你回美国。”
“我们怎么做呢?”
“我们开车去前线,再稍稍越过一点儿。然后我把你放在无人区。之后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
“我会被人打死的。”
“我们都可能被打死。这是战争。”
“那我还是碰碰运气吧。”
“你会平安无事的,列夫,”格雷戈里说,“向来如此。”
威廉姆斯?比利被人押着走出乌法市立监狱,穿过尘土飞扬的市街前往被英军用作临时驻地的商学院。
军事法庭设在一间教室里。菲茨坐在讲台上,旁边是他的助手穆雷上尉。格温?埃文斯上尉拿着笔记本和铅笔坐在那里。
比利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胡子拉碴,跟镇上的醉鬼和妓女关在一起让他睡不好觉。菲茨像往常一样,穿着熨烫齐整的制服。比利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大麻烦。判决已成定局。证据十分清楚——他用编码文字将军事机密透露给了他姐姐。但他横下一条心,绝不让自己显得害怕。他要好好为自己辩解。
菲茨说:“这是战地高等军事法庭,获准在被告为现役或正在国外,且无法设立更为正式的军事法庭时设立。法庭仅要求三名军官担任法官,如果人数不足,也可以是两名。法庭可以对任何级别的军人的任何罪行加以审讯,有判处死刑的权力。”
比利的唯一机会是影响判决结果。可能的惩罚包括劳役、苦工和处死。毫无疑问,菲茨希望把比利送到行刑队面前,或者至少判他在监狱里蹲上几年。比利的目标是让穆雷和埃文斯脑子里对审判的公正性产生足够的怀疑,让他们提出较短的刑期。
现在他说:“我的律师在哪儿?”
“不可能给你提供法律代理。”菲茨说。
“你确信这一点吗,先生?”
“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中士。”
比利说:“在笔录里写上我被拒绝拥有律师的权利。”他盯着格温?埃文斯,只有他拿着笔记本。见埃文斯一动不动,比利又说:“这么说,这次审判的笔录是一个谎言了?”他把重点放在谎言两个字上,心里清楚这样会冒犯菲茨。从不说谎是英国绅士礼法的一部分。
菲茨朝负责记录的埃文斯点了点头。
一开场就赢了一局,比利想,心里有些高兴。
菲茨说:“威廉?威廉姆斯,你被指控违反了陆军法案第一章。指控你在服现役期间故意实施有计划的危及陛下武装力量的行为。法庭将判处死刑或相对较轻的处罚。”
对死刑的反复强调让比利浑身发冷,但他仍然保持一脸坚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