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是愚蠢。”

“我也这样认为。”因为汤川正以充满意外的眼神看着自己,薰接着说道,“罪犯拿走了被害人的记事本、平板电脑以及录音器材等物品,但放在电脑旁的记忆卡却原封未动,仓库墙壁破裂的那段视频就在那张记忆卡中。如果古芝君是罪犯的话,不可能不把它带走。”

“正如你所说的,而且,在此之前他并不是一个会做出如此蠢事的人。如果为了隐瞒报复计划而杀人的话,他应该不会突然下落不明。因为这样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这些情况我想草薙自己也应该知道。不过,在搜查过程中必须怀疑一切。”

“我明白,他也不是傻瓜。”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推门而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年约五十,另一个要年轻得多,大概三十五六吧。

双方交换名片,客套寒暄。年长的那位姓宫本,隶属于海外事业部,据说曾数次与古芝惠介一起工作。

年轻的那个自报家门,姓田村,是总务部的,说是希望作为旁听者列席。

薰和汤川决定告诉对方他们来访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古芝伸吾。当然,他们不便挑明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案件。

“内海刑警询问我对于伸吾君的下落是否有什么线索,我就想起了这家公司,”汤川率先开口,“因为他很尊敬父亲,一直梦想着成为像自己父亲那样的技术者。”

“所以…”薰接过话头,“希望您能尽量告诉我一些有关古芝惠介先生的事情,无论什么事都行,也许能和古芝君的下落有所联系。”

宫本点点头,皱眉道:“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也许我真的是最佳人选,因为我和古芝先生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曾经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儿子,他说儿子成绩非常好,自己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不过,具体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你们。”

“古芝惠介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汤川问。

“用一句话来说,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而且有很强的正义感。虽然在去海外工作时遭遇事故去世了,但说到底,他之所以接受这项工作也是受到了自身性格的影响吧——啊,对了!”宫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儿子有没有可能去了海外?”

“海外?”薰问。

“柬埔寨。古芝先生是在柬埔寨去世的,和某个工程项目有关。所以我觉得他儿子可能为了缅怀父亲而去了柬埔寨。”

薰和汤川对视一眼,一个意料之外的地名出现了,这恐怕也出乎汤川的预想吧。

“对了!”宫本敲了一下膝盖,“我这儿有一份古芝先生写的报告。比起听我的叙述,我想如果你们能读一读,应该可以更加了解古芝先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现在就把复印件拿来。”他说着站起身来。

“啊,请稍等一下,宫本先生。”慌忙出言阻止的是之前一直在一旁默默聆听的总务部的田村,“那样做恐怕不太合适吧?把报告给公司外部的人看。”

宫本苦笑着摇摇手,“请不要担心,保密的部分我会用万能笔涂掉。而且,这是一份老早之前的报告,即便现在流到公司外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请你们稍等片刻。”他对薰和汤川两人说道,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田村干咳了几声,手伸进西装内袋中摸索了几下,也许是有些尴尬吧。

大约十分钟过后,宫本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复印纸。

“这是关于柬埔寨那个项目的报告,是一篇充满热情的文章。我想你们只需要读一遍,就能明白古芝先生的为人。”

“那我就拜读了。”汤川接过复印件,一脸严肃地浏览起来。

“写了什么?”薰问。

“还是等一下你自己看吧。”

“很遗憾…”宫本的眉梢耷拉下来,“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没帮上什么忙,真是抱歉。”

“哪里,这已经足够了。”汤川说,“即便只有这份报告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古芝君的父亲加入的好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项目。”

“这下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他的儿子可能在柬埔寨了吧?”

“是的,的确如此。”汤川站起身,“走吧,内海君。”

“那个…”田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份报告不会转载到别的地方吧,要是会发生这种情况,希望你们能联络我。”

“知道了,我一定会联络您的。”薰肯定地回答。

离开“晓重工”,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薰再次阅读了古芝惠介的报告,里面陈述了古芝对某个项目的热切感情。

“的确,就算光读这份报告也能充分感受到古芝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手里拿着一杯拿铁的薰说道,“说起来,那个姓田村的总务部职员也太神经质了吧。这份报告即便传到了公司外部,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你应该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来考虑。突然有刑警来访,询问数年前因事故死亡的员工的情况,一般人都会推测这是来追究公司的责任的。他好像把我们的对话都录下来了。”

“录音?真的吗?”

“你没发现吗?他不是经常把手放进西装内袋中吗?我想他可能是在确认录音机是否在正常运转。”

“是吗?我还以为他在摆弄手机呢。”

“因为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到公司来,和无法信任的人会面时——不,即便是多多少少能够信任的人,也要记录下双方的对话,这应该是他们的习惯吧。”

“也许吧,要在这个世道中生存还真是不轻松呢。可即便如此,他就能随随便便地录音了吗?至少应该征得我们的同意吧?”

“可能是考虑到会被我们拒绝,他大概没带备用的录音机。”

“备用?”

“一台事先打开开关藏在胸前,还有一台放在对方看得见的地方,征求对方同意。如果对方拒绝,就把放在外面的那台收起来。因为胸前的那台还在运作,所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录音。”

“这么说起来,被杀的长冈先生也应该经常随身携带两台录音机吧。”

“他是个自由撰稿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理论上是在显而易见的地方放置一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再放置一台,因为他可以故意把看得见的那台录音机关掉,让对方放松警惕,不知不觉说出秘密。”

“的确如此。”薰咕哝道,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啊的惊呼起来。

“怎么了?”汤川问。

“我们也许漏掉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薰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站起身,“我先失陪了。”说着她走出了咖啡店。

13

“录音机?没有那种东西。”面对后辈刑警的提问,草薙答道。

“应该有啊!被害人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如果因为工作关系要和罪犯见面的话,应该会使用录音机把对话记录下来吧。”电话中传来的内海薰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

“你说的没错,可在现场没有发现录音机。大概是和记事本、平板电脑一样,被罪犯拿走了吧。”

“也许吧,不过我想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什么?”

“不是还有一台对方不知道它存在的录音机嘛,听说一般会事先放入外套的内袋中。不过,被害人死亡时穿的是运动服,并没有穿外套。”

“因为是在自己家中,所以不需要穿外套吧。”

“没错,在、自己的、房间里——”内海薰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他才能在对方来之前,把录音机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草薙恍然大悟,他知道年轻女刑警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你是说他把录音机藏在另一个房间里了。”

“我想有这种可能性。”

这并不是一个不靠谱的想法——时至今日竟然没有人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才真是不可思议。

一手拿着电话,走到白板面前,板上贴了好几张现场的照片,草薙的目光在上面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张上。照片上是一张餐桌,上面放着瓶装乌龙茶、一次性纸杯、周刊杂志、数字式闹钟。

他响亮地咂了一下嘴。在那种地方为什么会放着一只闹钟呢?一般情况下应该放在卧室的枕边吧。

“岸谷!”他呼唤后辈的名字,“联络一下鉴识课。”

草薙的着眼点是正确的。检查那只可疑的闹钟后,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电池告罄的微型录音机。

在管理官多多良、股长间宫以及众多搜查人员的注目下,草薙播放了录音机中的录音。可是刚一开始播放,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这个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多多良忍不住出言道。

可能是被安装在闹钟里的缘故吧,即便把音量调到最大,依然听不清录音内容。只能勉强听出说话的是个男人,至于究竟是长冈修的声音还是罪犯的声音就分辨不清了。当然,对话的内容就更加不知所云了。

鉴识课的意见是如果拜托科研搜的话,应该可以去除杂音,增大音量。

“知道了,那么我们只能等待结果了。”听着净是杂音的录音,多多良皱起眉头作出判断。

正当鉴识课的课员想要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时,在一阵持续不断、难以听清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突然传出一声破裂音——鉴识课课员的手停下了。

在场的所有人员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只录音机上。此时,又响起了一声破裂音。

“是什么?这个声音。”多多良问道。

草薙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下一个瞬间,他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这是咳嗽声。他猛地站起身来,强劲的冲力带倒了身下的钢管椅。

14

胜田干生很快就弃甲投降了。当警方告诉他从长冈修的房间里发现了录音机,因为想要对比一下声纹,所以希望他能予以配合后,他便竹筒倒豆子般招供了自己的犯罪行为。

“我本来以为这一天会来得更早些,可没想到搜查工作还颇费了一番工夫呢。”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一边如此吁叹道。

在审讯室中,当草薙问他作案动机是什么时,胜田满脸戏谑的表情,答道:“当然是高新科技城,不想让他妨碍那个计划。”

“你不是反对派吗?”

对草薙的提问,他长叹一声道:“发生了很多状况…”

据胜田供述,他最初是反对超高新科技城计划的。毕竟迁移到其他地方,从零开始经营农业并非易事。而且,使用老家自产的无农药蔬菜是他餐厅的卖点,哪怕只是暂时要从别的地方采购,他也觉得很不情愿。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材料费会造成不必要的增长。

然而,从几年前开始,餐厅的经营状况就江河日下,无法再从长计议。债台高筑的他陷入了困境,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他就不得不把餐厅拱手让人。

此时,某人与他取得了联系。那个男人并没有讲明自己详细的身份,但无疑是推进派那一阵营的人。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姓石原,不过很可能是假名。

石原对胜田的窘况了如指掌,提出如果他听从自己的指示,就会帮他重建餐厅。

对方提出的金额相当诱人。石原还说要是钱不够,还能再替他想想办法。

指示的内容极其简洁明了——希望他将反对派集结起来。当时,虽然对于超高新科技城的计划众说纷纭,但反对派还是一盘散沙,并没有被组织起来。

胜田颇感诧异,反对派如果结成了联盟,那对于推进派而言,难道不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吗?可石原却笑着说:“胜田先生,请设想一下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战争。没有主力部队的游击队要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就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这次的事也一样,如果反对派在这里哇哇地叫两声,在那里喳喳地吵几句,我们将束手无策,无法推进计划。反正到最后都是用钱来解决问题,还是确立起一个组织比较好办。而且,还是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组织。”

简而言之,就是想要让胜田掌管反对派,而他们这一方则随心所欲地操控胜田。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石原轻描淡写地说,“实行某个计划时,这可是经常使用的手段。反对运动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一个组织的话让人感觉可以尽情发表言论,但关键在于如何收手。即便是反对派,也总有一天不得不偃旗息鼓。到那时,如果领导人是那种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只想着把事情拖延下去,那么对双方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胜田先生,必须要有一个像您这样的人出面。”

胜田不安起来,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担任反对派的领导人了吗?

“没关系,我们会安排的。胜田先生只需要照着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不需要担心。”

被石原这样充满自信地一说,胜田终于下定了决心。事实上,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其他选择。

那之后不久,胜田领头组建了反对派的阵营。把之前四分五裂、各自为营的人们聚集起来,整理安排了活动内容。大家都盛赞他具有领导才能,他却在暗中嗤笑——他只过不是照着石原的指示行事而已。

反对集会、谈论会,各种形式的反对运动接连不断。那些活动看起来似乎卓有成效,以至于胜田担心再这样下去,反对势头如果越来越高涨的话,真的会重挫超高新科技城的计划。

不过,实际上当然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胜田不仅一手掌控了反对派的阵营,而且把成员们的信息全都透露给了石原。态度强硬、表现积极的成员像缺齿的梳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脱离了组织——一定是被分别笼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