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宗田探过身来,“与投出好球时的姿势相比较的话,就能弄明白有什么不足以及不足的程度吧?”

“应该可以。”

“怎么可能!”柳泽失笑,“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吧。投出好球时的录像我已经看腻了,我也知道什么地方不一样,是怎么不一样。可即便进行了修正也没用,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汤川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不过是介绍一下理论和方法。愿不愿意尝试是您的自由。我认为所谓的专业感觉,常人是无法理解的。不过,如果这种重要的感觉本身失常的话,那借助科学这一客观的手法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吧。”

柳泽默不作声,感觉本身失常——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6

从练习场传来一阵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大概是宗田吧。

草薙打开门,走了进去。柳泽正在练习投球。同以前一样,接球的是宗田,不同的是今天还有一个协助者。场边放着一张书桌,汤川正在操作电脑。细看之下,似乎还有好几台相机在进行拍摄。

汤川发现了草薙,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草薙也以目光回应。

不一会儿,投球练习结束了。柳泽向草薙颔首致意后,朝宗田说了声“我去换一下衣服”,便离开了练习场。

“因为是我介绍的,所以挺担心的,现在是什么状况?”草薙边说边递给宗田一个纸袋,“这个,喜欢的话就请吃吧,算是慰问品。”袋子里面装的是铜锣烧。

“谢谢。老实说,自从有了汤川老师的帮助,每天都有令人吃惊的变化发生。柳泽投球的姿势并没有怎么变形,我认为只需要稍做修正,就能取得相当好的效果。非常有帮助,我还是第一次使用‘关节的角速度’之类的名词呢。”宗田的话听起来发自肺腑,并非客套。

“唉?这么说起来我的介绍没有白费。太棒了!”后面一句话是向着汤川说的。

汤川却一脸淡定,侧头说道:“我在棒球方面可是门外汉,不过是比较了柳泽选手处于巅峰状态时的相关数据,把其间的差异数值化了而已。就和确认机器人的动作一样。不过,人不是机器人,有许多事情无法做到数值显示的那样。”

“什么嘛!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不,的确如此。”宗田插嘴道,“姿势本身感觉已经很不错了,却怎么都无法在投出的球上反映出来,与全盛期的水平还有不小的差距,特别是制胜的滑行曲线球还是不行。虽然多亏汤川老师弄清楚了原因,其实是因为动作方面微妙的不同,但不知道该如何矫正——我们正在为这个烦恼呢。”

“这可真不好办。”

“我觉得精神方面的因素也很重要,他夫人还出了那样的事…”

“没错。”草薙理解地点点头,“案件的影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

“那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在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夫人似乎反对他继续打棒球。”

“唉?是吗?”

“他夫人不想让他永远抓住过去不放,希望他能够向前看,积极地生活下去。至于我嘛,我并不认为坚持成为现役球员就是消极倒退,但他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所以,他也和夫人约定要退役。”

“那位夫人去世了,状况也会有所改变吧。”

“应该是吧。反对的人不在了,所以今后的计划将转移到继续成为现役球员这件事上。作为他本人,可谓一门心思专注于棒球,所以我觉得他会努力忘记夫人的凶杀案。不过,我想他内心一定会摇摆不定!真的该继续打棒球吗?这不是对天堂里的夫人的背叛吗?”

看见柳泽走回来,宗田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小声说:“刚才那些话请对他保密。”

汤川那边好像已经准备妥当,两人便离开了练习场,去了一家居酒屋吃晚饭。

“职业运动员真辛苦啊!四十岁还不到,已经不得不考虑去留的问题。”举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杯中的生啤,草薙轻轻地摇了摇头。

“关于谋杀案,已经全部搞定了吗?”

“这起案件啊,已经送检了,没我们什么事了。”草薙夹起一颗毛豆扔进嘴里。

“听你的语气,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搞清楚的地方呢?”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在抓住罪犯之前,我们发现了一件本以为可能是重要证据的东西,可最后却不了了之。”说完这句开场白之后,草薙把柳泽妙子被杀时,放在车里的那个纸袋的事告诉了汤川。

“的确有点奇怪。这台座钟如果是打算送给某人做礼物的话,当然应该和那个人约好要见面的吧,你们没找出那个人吗?”

“我们也排摸了很多人,却没有找到。她手机通话记录中留下的人名,我们全都询问了,白费劲!”

“你心里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礼物吗?”

“不,其实还有一个。”草薙的声音低了下来,“在受害人住宅附近进行调查的搜查员打听到了一个很微妙的消息。”

“什么消息?”

“大概从上个月开始,受害人常常开车外出。打扮得相当漂亮,感觉并不是到附近去买东西,大约两小时后才回来。”

汤川举着啤酒杯,皱起眉头,“邻居的眼睛还真是不能小看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哦,对了!这件事向柳泽选手确认过了吗?”

“我问过他对于自己妻子白天的日程安排到底知道多少,不出所料,他一无所知。好像认为妻子一直待在家里。”

“你告诉他他夫人外出的事情了吗?”

“怎么可能!”草薙撇了撇嘴角,“就算想说也不能说。听到这件事,他一定会疑心这个疑心那个。”

“嗯。”汤川一脸沉思的表情,“是有外遇吗?”

“主妇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白天外出,而且不告诉自己的丈夫。无论是谁听到,都会觉得可疑吧。你不觉得这么明摆着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柳泽比较好吗?”

“这个嘛,我也有同感。”

“虽然还有好几个疑点,不过和案件无关的东西就让它留在那里吧——这是我的处理方式。我只希望接下来柳泽先生能够尽早恢复,为此,汤川,拜托你了!”

然而,物理学者却用指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冷静地说道:“我所能够做的就是对柳泽投手的投球进行科学的分析。至于精神方面,恕我无能为力。”

7

一离开运动场,柳泽就快步走向停车场。途中却被相熟的记者逮住了。柳泽收到战力外通告时,这个男人曾经写过一篇以退役还为时过早为主旨的报道,因此无法视而不见,柳泽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选拔赛时投球的手感怎么样?”记者问道。

“就那样吧,凭我现在的实力…”柳泽微微低下头,边走边回答。

“看起来您投球时的心情很愉快,大家都说您直线球的水准比起赛季中要好得多。”

“可是,还是被击中了。”

“那是因为击球手打得很棒,那个家伙也是拼了命的。不过,夺取三振的那个球您打得真好!”

“那是因为击球手打得太臭了。”

“您太谦虚了。应该说一些比较积极向上的话,那样才会有帮助。”

“马上就要报废的老爷车怎么可能说出充满活力的台词呢?”柳泽抬起左手,请对方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走到停车场,打开车辆的后备厢,把行李放了进去。当砰的一声关上后备厢时,他注意到车身的某个部分浮出一层锈迹。这是什么呀?他愕然地想。这辆车虽说已有八年车龄,但使用时一直比较小心。洗车时,也经常会打蜡保养。

仔细查看后,发现有好几处相似的地方。虽然都是不细看发现不了的锈斑,但这总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心烦意乱地钻进车里,看来即将报废的不仅仅是车主。发动引擎,车辆的启动倒还是挺顺利的。

今天是第一次转会选拔。各个球队接到战力外通告的选手们齐集一堂,展示他们现阶段的实力。如果被哪个球队相中,就可以被再次雇用,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柳泽与三个击球手对战。根据实战形态,跑垒手被设置在一垒,要求投球手一边牵制跑垒手,一边从静止姿势开始投球。对阵第一人时,他顺利地夺取了三振。第二个选手也没有击中他的投球。但与第三个击球手比拼时,投出的第一个球便被猛地击中——他投出的正球惨遭滑铁卢。

然而,柳泽自己觉得那应该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被击中的球。虽然记者说是击球手打得好,但柳泽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现在的自己投出的球根本没有威力。所以,对击球手们无法造成任何威胁。

也许应该听妙子的话吧——柳泽透过前挡风玻璃仰望天空,天气好得让人懊丧。

离开停车场,沿运动场旁的小路慢慢行驶。选拔赛还在继续,究竟有多少人能咸鱼翻身呢?他试着想象某个球队给自己打电话的情形,可只觉得那是痴人说梦。

一个男人正在沿运动场的人行道上走着,背影似曾相识。他放慢车速,注视那人的侧面。没错!他突然一脚踩下刹车。

柳泽把方向盘往左一打,按下电动车窗,打了声招呼:“汤川老师。”

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汤川依旧埋头向前走。

“汤川老师。”柳泽又招呼了一声。

可能是终于听到了吧,物理学者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之后,发现了柳泽,“哟,怎么是你!”他露齿一笑。

让汤川坐上副驾驶座,柳泽驾车寻找咖啡店。看到一家家庭餐厅,两人决定进去喝点什么。“没想到您会特地来看比赛,谢谢。”柳泽低头致谢,随后把手伸向咖啡杯。

“我正巧到这附近办点事。”汤川显而易见是在撒谎,“我还是第一次看选拔赛呢,相当值得一看,感觉和平时的棒球比赛不一样。”

“事实上,那完全是两码事。就算是和三个击球手对阵,但还是和在比赛的过程中以及冷不防被派上场时投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因为我是被测试的一方。物理考试也是如此吧?即便考生抱怨问题出得不对,也无济于事。”

“的确是这样。”汤川笑了,“那么,今天您投出满意的球了吗?”

“我想自己已经把现在的实力都拿出来了。”

“那就好。”

“我倾尽全力了,所以…”柳泽放下咖啡杯,眼神直直地盯着汤川,“我想就到此为止吧。”

汤川迎着对方的视线,挺直脊背,“您是决定要退役吗?”

柳泽点点头,“我一边投球一边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执著地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究竟是想要干什么?自从我进入这个世界以来,距离退役的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那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少,而我却不肯承认,只是在徒劳地抵抗而已。”

“您所说的抵抗,在我看来却是令人钦佩的努力。我认为努力这件事永远都不会白费,即便在棒球上没有结果,但今后您也一定能够依靠努力生活下去吧。”

“谢谢。既然决定离开棒球了,那就不能再麻烦老师们了。”柳泽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再一次深深低头行礼,“真的非常感谢。本来我想用东山再起来报答您,但看起来很难实现,所以请让我用其他方式来再次感谢您。”

“感谢什么的就不必了…您是真的想要放弃吗?看了今天的选拔赛,难道就没有什么球队会来联络您吗?”

柳泽无力地苦笑了一下,摇手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最了解。没有球队会想要一个只能投出那种球的投手的。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现实。”

“是吗?如果您决心已定,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承蒙您的鼎力支持,却徒劳无功…实在抱歉。”

“不,我希望您能在全新的世界中大展身手。”

柳泽本来打算由自己买单,但汤川先一步抢过账单,“我来付吧。您可以把我送到车站吗?”

“我送您回家吧。”

“不用了,到车站就可以了。”

离开餐厅,走近汽车,手已经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汤川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想是车漆因为某种奇怪的情况剥落了吧。”

柳泽转到副驾驶座一侧,果然如汤川所说,窗框稍稍往下的地方的车漆脱落了,露出一片锈迹。

“这里也是,还有这儿。”汤川用手指触摸发动机罩的表面,“我没见过这种现象。这么说也许很失礼,但看起来像是某种皮肤病——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一阵子在加油站洗车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情况。”

“在此期间,您曾经驾驶这辆车外出过吗?”

“没有,说实话,我好久没开这辆车了。我想应该是从上次洗车之后,就没开过。那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