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点点头,「那个同学暑假结束后,就没有再来学校。他和他的爸妈一起跑路了。我哥哥说,他家欠了很多钱,但最后似乎没有逃成功,结局很惨…」

「怎么样的结局?」

妈妈桑垂下双眼,露出沉痛的表情后,缓缓抬起头。

「在跑路的两天后,一家人自杀了,好像是集体自杀。」

「集体自杀?死了吗?谁和谁死了?」

「一家三口,他爸爸杀了他妈妈和他之后,自己也…」

怎么可能?他差一点叫起来,好不容易才终于忍住。

「怎么杀的?怎么杀…他的太太和儿子的?」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先让他们吃安眠药睡着,然后把他们从船上推下海。」

「船上?」

「听说在半夜偷了一艘小船去了海上,但他爸爸没死,就回到陆地上吊了。」

「那两个人的尸体呢?有没有找到他太太和儿子的尸体?」

「不知道,」妈妈桑偏着头,「我没问那么多,但他爸爸留下了遗书,所以才知道另外两个人也死了。」

「是喔…」

浩介喝干了威士忌,对妈妈桑说:「再给我一杯。」他思绪一片混乱,如果不靠酒精的力量麻痹神经,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即使找到了尸体,应该也只找到纪美子的,但只要遗书上写他杀了妻子和儿子,即使没有发现另一具尸体,警方也不太可能怀疑遗书的内容。

问题在于贞幸为甚么要这么做?

浩介回想起四十二年前的事,那天晚上,他在富士川休息区躲进了运输公司的卡车载货台逃走了。

贞幸和纪美子发现儿子失踪后,一定很烦恼该怎么办。要忘记儿子,按原本的计划继续跑路?还是去找儿子?浩介猜想应该是前者,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方法可以找到儿子。

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这两种方法,他们决定一起自杀。

妈妈桑把酒杯放在他面前,浩介拿起酒杯,轻轻摇了摇,冰块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也许贞幸他们之前就曾经考虑过全家一起自杀这个选项,当然是做为最后的手段,但是,浩介采取的行动让他决心付诸行动。

不,不光是贞幸,他应该和纪美子商量后决定这么做。

为甚么要偷船,把纪美子的尸体沉入大海?

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们用这种方式伪装成同时杀了儿子。在茫茫大海中,即使找不到尸体,警方也不会起疑。

当他们决定自杀时,首先想到了浩介。当他们死了之后,儿子会怎么样?

也许他们无法想象浩介如何生存下去,但是,可能想到了会舍弃和久浩介这个名字和经历,既然这样,身为父母的自己,就不能妨碍他。

所以,他们从这个世界带走了和久浩介这个人。

警视厅少年课的刑警、儿童福利所的职员,以及其它很多大人都想查明浩介的身分,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查到,因为和久浩介这个中学生的所有资料早就被删除了。

浩介想起跑路之前,母亲纪美子走进他房间时说的话。

不光是妈妈,爸爸也把你放在第一位,只要能够让你幸福,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奉献生命也不足惜。

原来那番话并不是说谎。这代表因为父母的成全,才有今天的自己。

浩介摇着头,喝着威士忌。不可能。因为有这种父母,自己才吃了原本不需要体会的苦,甚至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姓名。今天的生活,全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然而,后悔和自责也涌上他的心头。

因为自己逃走,导致父母没有其它的选择,是自己把他们逼上了绝路。在逃走之前,为甚么没有再次向父母提议,不要跑路,一起回家,一家人重新开始?

「你怎么了?」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妈妈桑露出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你好像很痛苦…」

「不,」他摇摇头,「没事,谢谢妳。」

他低头看着手边的信纸,重新看了自己写的文章后,内心感到很不舒服。

他觉得这封充满自我满足的信没有任何价值,甚至缺乏向自己提供谘商者的敬意。甚么「人生还是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开拓」,如果没有自己轻视的父母付出生命的代价,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有甚么结果。

他翻过信纸,撕得粉碎。妈妈桑惊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还可以多坐一会儿吗?」浩介问。

「好啊,没问题。」妈妈桑对他露出微笑。

他拿起水性笔,再度看着信纸。

也许浪矢爷爷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只要全家人在一条船上,就有可能回到正轨──他回想起回信中的这一段。因为自己逃走,所以那艘船失去了方向。

这封信该怎么写?该写出事实真相,说自己没有理会浪矢爷爷的建议,逃离了父母身边,导致他们自杀了吗?

不能这么做。不应该这么做。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