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全都卖了?为甚么?」贞幸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

「没有特别的原因,」浩介低着头回答,「反正家里已经没有唱机了。」

「是吗?原来卖掉了,嗯,这样很好,帮了大忙了,不然很占地方。」贞幸说完后又问:「卖了多少钱?」

浩介没有回答,纪美子代替他回答说:「一万圆。」

「一万圆?才一万圆而已?」贞幸的语气顿时变了,「你是傻瓜吗?总共有几张?我记得有不少黑胶唱片吧。买齐这些唱片,要花多少钱?两、三万绝对买不到吧?你居然只卖一万…你在想甚么啊?」

「我不是想靠那些唱片来赚钱,」浩介仍然低着头回答,「而且,大部份都是哲雄哥留下来的。」

贞幸用力咂着嘴。

「真是食米不知米价,向别人拿钱的时候,多拿十圆、二十圆也好。我们无法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了,你懂不懂啊?」

浩介抬起头,很想反问父亲,到底是谁搞成这样的?

不知道贞幸如何解释儿子的表情,他又叮咛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浩介没有点头,放下原本准备吃咖哩的汤匙。「我吃饱了。」说完,他就站了起来。

「喂,到底听到了没有?」

「烦死了,听到了啦。」

「甚么?你怎么对大人说话的?」

「老公,算了啦。」纪美子说。

「怎么可以算了?喂,那钱呢?」贞幸问:「那一万圆呢?」

浩介低头看着父亲,贞幸的太阳穴冒着青筋。

「也不想想是用谁的钱买的唱片?你是用零用钱买的吧?是谁赚钱给你零用钱的?」

「老公,别这样,你要向儿子拿钱吗?」

「我要让他知道,那些钱是谁赚的。」

「别说了,浩介,赶快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等一下就要出发了。」

浩介听了纪美子的话,走出客厅,走上楼梯,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倒在床上。他看到墙上贴的披头四海报,坐了起来,把海报撕下来后,用双手撕烂了。

两个小时后,听到了敲门声。纪美子探头进来。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浩介用下巴指着桌子旁,那里有一个纸箱和一个运动袋,是他所有的财产。「要走了吗?」

「嗯,差不多该走了。」纪美子走进房间,「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

浩介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甚么。

「但情况一定会好转,你就暂时忍耐一下。」

「嗯。」他轻声回答。

「不光是妈妈,爸爸也把你放在第一位,只要能够让你幸福,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奉献生命也不足惜。」

浩介低着头,暗想着「少骗人了」。一家人都已经准备跑路了,儿子怎么可能幸福?

「三十分钟后,把行李拿下来。」纪美子说完,走出了房间。

就像林哥?史达(Ringo Starr),浩介心想。在《Let it be》中,林哥看到披头四渐渐溃散,拚命想要修复,但他的努力白费了。

半夜十二点,浩介他们摸黑出发了。贞幸不知道去哪里借来一辆白色老旧的大型厢型车做为逃亡工具。三个人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贞幸开着车。后方的载货台上堆满了纸箱和行李袋。

三个人在车上几乎没有说话。上车前,浩介问贞幸:「我们要去哪里?」贞幸回答说:「到了就知道了。」一路上只说了这两句话。

不一会儿,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浩介完全不知道目前在哪里,也不知道开往何处。虽然不时看到路标,但都是一些陌生的地名。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纪美子说要上厕所,贞幸把车子开进了休息站。浩介看到了「富士川」的地名。

因为是深夜,停车场内没甚么车子,贞幸把车子停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似乎彻底避免引人注目。

浩介和贞幸一起走进厕所。当他上完厕所,正在洗手时,贞幸走到他旁边说:「这一阵子都不会给你零用钱了。」

浩介讶异地看着镜子中的父亲。

「当然不会再给你了啊,」贞幸又接着说,「你不是有一万圆吗?已经够多了。」

又是这件事。浩介十分沮丧。只不过是一万圆,而且还是跟儿子计较。

贞幸没有洗手,就走出了厕所。

浩介看着他的背影,听到内心好像有一条线断裂的声音。

那应该是期待和父母维系在一起的最后一线希望,然而,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浩介走出厕所,朝向和停车位置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他并不知道休息站的构造,但满脑子只想着远离父母。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当他回过神时,发现来到了另一个停车场,那里停了好几辆卡车。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坐上其中一辆卡车,似乎正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