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博有甚么好看的,」纪美子在一旁说道,「只是各个国家在夸示自己的实力,还有一些类似游乐园的设施,你已经读中学了,还想去那种地方吗?」

被母亲这么一说,他不知如何回答。浩介想去万国博览会并不是有甚么具体的目的,而是因为已经在同学面前夸下海口,不去的话,面子上挂不住。

「总之,今年要好好用功,明年就是三年级了,不开始准备考高中的事,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哪有时间去想万博这种事。」纪美子继续说了一番浩介无法反驳的话,浩介只能沉默不语。

但是,不光是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对劲,许多事都让他直觉地领悟到,周围发生了变化。

比方说,他的运动服。由于他正在发育,衣服很快就变小了。以前母亲都会立刻帮他买新的运动服,但这次纪美子有了不同的反应。

「去年秋天才买,又变小了吗?你再凑合着穿一阵子,因为即使买新的,也很快又会变小了。」

母亲说话的语气,好像他身体长大是一种罪过。

家里不再举办烤肉派对。假日的时候,下属不再来家里玩,贞幸也不再出门打高尔夫,取而代之的是家中争吵不断。贞幸和纪美子经常吵架,虽然浩介不太了解详情,但隐约察觉到是为了钱的事。

妳应该尽一点本分,贞幸抱怨道。是你自己没出息,纪美子反唇相讥。

贞幸的爱车福特雷鸟不知道甚么时候从车库消失了,他每天搭电车去公司;纪美子不再血拚,夫妻两人整天都闷闷不乐。

就在这时,浩介得知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披头四解散了。听说英国的报纸报导了这则新闻。

他和同好交换情报,当时没有网络,也没有社群平台MIXI,大家只能从媒体得知相关的消息。我看到报纸上这么写,广播里报了这则消息,外国的报纸好像这么写──根据这些不怎么可靠的消息进行分析,发现传闻似乎是真的。

怎么可能?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

关于解散原因的消息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保罗?麦卡尼的太太和小野洋子不和,也有人说,是乔治?哈里森厌倦了乐团的活动,完全不知道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你知道吗?」一个同学对浩介说,「听说当初披头四一点都不想在日本公演,但因为可以赚不少钱,所以唱片公司的人强势主导了日本公演。那时候,披头四厌倦开演唱会,一点都不想唱,事实上,之后就没有再举办演唱会。」

浩介也曾经听说过这个传闻,但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但我听说演唱会很热闹,披头四也表演得很开心。」

「事实并非如此。听说一开始,披头四并不想好好演奏,因为他们觉得反正观众会大吼大叫,根本听不到他们唱歌和演奏的声音,以为只要随便演奏一下,随便唱一下也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日本的观众很安静,演奏也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在中途突然认真开始演奏。」

浩介摇着头说:「我不相信。」

「即使你不相信,听说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但也没办法啊,披头四也是凡人,对他们来说,日本根本就是一个乡下小国家,只要随便演奏敷衍一下,就可以回英国了。」

浩介继续摇着头,回想起电视节目中介绍他们访日的画面,也回想起堂哥看着电视流泪的脸庞。如果同学的话属实,堂哥的眼泪算甚么?

从学校回家后,他关在自己的房间内,一直听着披头四的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们不会再推出新的歌曲。

他整天闷闷不乐。进入暑假后,他的心情也无法好起来。他整天想着披头四的事,不久之后,得知推出了《Let it be》这部电影的消息,但浩介他们住的城镇没有上演。听说只要看这部电影,就可以知道他们解散的理由。光是想着那部电影在演甚么,他就无法入睡。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也面临了人生最大的选择。

某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听披头四的歌,纪美子没有敲门就走进他的房间。浩介正打算要抗议,却张着嘴说不出话。因为母亲的脸上带着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黯淡表情。

「你来一下,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浩介默默点头,关掉了音响。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要和他谈甚么,但之前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料想到父母即将和他谈的八成不是好事。

贞幸在客厅喝着白兰地。那瓶高级白兰地是他出国时买的免税品。

浩介坐了下来,贞幸缓缓开了口。他说的内容令浩介不知所措。

月底就要搬家,你收拾一下。而且,搬家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浩介莫名其妙,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甚么要突然搬家?贞幸回答说:

「我在做生意,做生意就像打仗,重要的是能够从敌人手上夺取多少财产,你应该了解吧?」

父亲平时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上,所以浩介点点头,贞幸继续说道:

「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必须撤退。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因为一旦被夺走性命,甚么都完了。这一点你也应该了解吧?」

浩介没有点头。如果真的是打仗,父亲的话没错,但做生意并不会被人夺走性命。

但是,贞幸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们要在这个月底撤退,要搬离这个家。不过,你不必担心,不会有问题的。你只要跟着我们走就好,虽然必须转学,但不会有问题的。现在刚好放暑假,第二个学期可以在新学校读。」

浩介大惊失色。要突然转学到一间陌生的学校吗?

「这根本是小事一桩嘛,」贞幸一派轻松地说,「有些小孩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转学好几次,这种事并不稀奇。」

听了父亲的话,浩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安。那是对人生的不安。

第二天,纪美子在厨房下厨时,浩介站在厨房门口问:

「我们要跑路吗?」

正在用平底锅炒菜的纪美子双手停了下来。

「你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吗?」

浩介摇摇头。

「没有,但是我听了爸爸说的话,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纪美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炒菜。「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原本抱着一线希望,期待母亲会否认。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