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在问高野,年轻刑警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矢崎再转向我问道:“那请问昨晚呢?您把门上锁了吗?”

“嗯,好像锁了……但也有可能忘了锁呀!”

“今天早上呢?房门是锁住的吗?”

我佯装绞尽脑汁的样子,最后说着:“对不起,记不得了。”还装出一副很遗憾似的表情。矢崎无奈地点头,与另一位刑警不知在耳语什么,但我听见他们说道万用钥匙。刑警简短应答后,又走出了房间。

“本间夫人,”矢崎再度放低姿态对我说:“我们必须搜查这个房间,方便吗?”

“好的。请问,我应该待在哪里比较好呢?”

“请先在大厅等,我想稍后还会有两、三个问题请教您。高野,带本间夫人去大厅。”

年轻刑警带我回到大厅,所有的人都和刚才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纪代美不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一坐下,直之随即开口问道,高野则若无其事地走向回廊。警方并没要我保密,而且我想大家总会知道的,于是便告诉他们遗书不见了。这时候,不单是直之,所有的人都朝向我这边看。

“我看大概是被偷了吧!”曜子说。

“不晓得。有可能吧!先在刑警正在搜我的房间。”

“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偷啊?”苍介自言自语。

“难道杀由香的强盗也进了本间夫人的房间吗?”加奈江一脸惊恐。

“不会吧!强盗偷遗书干嘛?”健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瞧不起加奈江的意见,加奈江又是一脸不悦。

“那你敢说这和由香的死无关吗?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我觉得一定有关系啦!”

没人答腔。当然,如果那人的目的是艺术,那一定就是内部的人。

话题已经接不下去了,众人又陷入一片沉默,谁都不敢随便出声。

“反正,”苍介开口了,“至少警方认为有关。昨晚曜子半开玩笑的那个想法,警方可能已开始认真考虑。他们应该正朝着殉情案遭人设局的方向进行调查。”

“你是在怪我吗?”曜子说话的同时,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既然桐生小姐的遗书被偷了,警方迟早会这么想。”

“所以你是说杀害桐生小姐,将它伪装成殉情案的凶手,这次也把由香给杀了?”

直之似乎不同意,摇摇头说:“除了事情都发生在这家旅馆之外,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共通点呀!”

“不对,动机是一样的。”曜子大胆假设。

“动机?是吗?”

“是呀!目标就是遗产呀!刚才古木先生也说了,由香死了,其他人的继承份数就会增加。桐生小姐方面,你不是也说过吗?大哥曾经考虑要跟她结婚,如果婚事成了,大部分的财产就归她所有。我想凶手可能担心那件事会成真,才会故意设计殉情案,杀害桐生小姐。”

与其说是警方的想法,不如说这只是曜子一时逞口舌之快,径自陈述自己的推理。

“如果动机是遗产的话,凶手就是我们内部的人啰?”

苍介表情有些难看,随后问众人说:“有人向警察说大哥考虑要和桐生小姐结婚的事吗?”

加奈江低调地微微举起手。“我说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无所谓啦!”直之一脸失落。“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警方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那应该就是杀人动机吧?”

苍介显得有些无奈。“先不谈由香的部分。假如大哥跟桐生小姐求婚,她也不一定会接受呀!毕竟她有男朋友了。”

“哎呀,不过那时候殉情案以后,大家猜知道的,不是吗?所以凶手当时应该不知道才对。再进一步想的话……”曜子突然压低噪音,“那个叫里中的男人,真的是桐生小姐的男友吗?如果是单纯自杀也很奇怪,搞不好是凶手随便从哪里弄来的人,设计了这一切。再想远一点,那个男的被杀也是有理由的。”

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你也跳得太快了吧?如果真是那样,桐生小姐应该会说呀!当时就会说她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的啦!”直之用强势的语气反驳。

“所以她可能在遗书里才会提到。令人不解的是那个叫里中的男人,那么年轻,光看相片就觉得是个美男子。相较之下,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桐生小姐根本就没什么女人味,年龄又大男方那么多,说两个人是恋爱中的情侣,我觉得根本不可能。”

曜子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在我眼里俨然是两片不停蠕动的红色生物。比起被男人批评,同为女人的她却如此贬抑我的外貌姿色,令我感觉更不舒服。

直之叹了口气,说:“所以,姊,你认为凶手是我们内部的人?”

“不是啦!我只是客观地推理罢了。”

“你想太多了。现在找出杀由香的凶手才重要,我相信是小偷干的,跟遗书的消失无关。”

“我也不想怀疑自己人呀!”

在这不愉快的气氛下,大家都噤口不语,我这个外人也不方便插嘴。

“看来,我真的带了个没用的东西来了呀!”我有所顾忌地开口说:“昨晚要是干脆一点打开来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本间夫人您不用在意。”直之慌张地说:“您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

“这……可是……”我看了看在场所有人,但每个人都低着头逃避我的视线。对他们而言,我这局外人,现在又更加疏远了。

每个人都沉陷在各自的思绪中,我则反刍着刚才曜子说过的话。自杀案若是遭人设局陷害,凶手要杀的就不只有我一人,应该也想杀里中二郎。为什么呢?假如我做了高显先生的妻子,只不过继承了四分之三的遗产,但若二郎活着,所有财产将归他所有。

里中二郎——他是一原高显先生真正的儿子。

17.

高显先生第一次提到遗嘱,是在他住院之后两个月。他把我叫到医院,交代了我一项意料之外的任务。

他要我帮忙寻找他的小孩。

我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抱歉,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说完后,高显先生还有点难为情地咬着下唇。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反而让我感到困惑。

“请问,是过世夫人的……”

我还没说完,高显先生便开始摇头说:“当然不是和她生的,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太太还在,我跟外面的女人发生一段很深的关系,当时那个女人好像替我生了个孩子。”

根据高显先生的说词,对方叫作克子,是某剧团的舞台剧演员。当时他很喜欢看舞台剧,常接触那个剧团,两人进而认识。

两人关系中断是因为克子后来准备结婚。向她求婚的,是当时小有名气的乐团团员,靠巡回各地演奏维生。当时的她其实相当犹豫,那男人在演艺圈里没有走红的希望,但继续和高显先生维持这种关系,也不见得是好事。她最后还是跟那男人走。高显先生最后一次与她见面时,以践行为由拿出一笔钱,可是她并未接受。

“她说我们不是那种金钱关系,不应该有分手费。她还说,何况提分手的是她,要拿出分手费的人也应该是她才对。说来惭愧,当时我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把钱收了回来。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方面有洁癖。”回想着那时的情景,高显先生有些腼腆地眯着眼说道。

此后,他没再见过克子,最后连她先生乐团的名字,也逐渐销声匿迹。

过了二十年,高显先生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个不知名的人物。读了里面的信后他大吃一惊,信里除了说明克子已经病死之外,还提及她的遗物当中,有一封“致一原高显先生”的信,希望他本人来领取。

这时我应该已经当他的秘书了,但完全不知道这封信,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天独自悄悄地出门的。

昔日耀眼的舞台剧演员,在附有厨房的简陋小套房里,孤独地撒手人寰。寄件人是公寓的女管理员,是克子生前较亲密的友人。她低调地把遗体火葬后,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信。

信封上写着地址,本来她可以直接寄出,但信封很厚,里面可能有些重要东西,所以她还是先写信通知。当然,女管理员看到一原这种奇怪的姓氏,并不知道他就是当时某一流企业的创办人。

高显回到家后打开信封,里面有二十几张信纸,密密麻麻地写着自从与高显先生分开后,克子过着怎样的生活。信里的内容让高显先生相当震惊,尤其让他感到痛苦的是提到小孩的事。

和乐手结婚之后,她马上就怀孕了。这时她毫不怀疑,认为这就是自己先生的小孩。但从手札内容看来,这股自信其实毫无根据,自己怀的可能是高显先生的孩子,她只是单纯地将这份疑虑埋进心底深处。

几个月后,快临盆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跑了。克子那时才得知,先生的乐团因为亏顺而解散。他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丢在信箱里。

大概是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她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生产,剩下了一个男孩。虽然周围的人都祝贺她,她的心情却抑郁哀戚。她不敢告诉别人先生已经离家出走,只说丈夫不玩乐团,外出赚钱去了。

不久,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却感觉未来毫无希望。就算想上当铺,也没有值得典当的东西。不得已,她只好到酒家上班。

大约过了半年,她认识了店里一位经营印刷工厂的客人。尽管男人知道克子离过婚,他还是向她求婚。她也希望有个人能依靠,便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对方不知道她有小孩,她也怕对方因此取消婚约,才刻意隐瞒。

烦恼再三的结果,克子决定放弃孩子。比起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走投无路,不如让他在一家正规的孤儿院里长大,也许对孩子来说还比较好——她随便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内心虽然挣扎,但还是自以为是地说服了自己。当时的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搭了一小时的电车,克子来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孤儿院——就是现在所谓的幼育院。克子坐第一班电车前往,把婴儿放在门口。宝宝睡得很香,她轻声地说了声“原谅妈妈”,帮宝宝戴上她亲手编织的白色毛线帽,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原本想躲起来看看孩子是否安全地被人捡去,她却没停下脚步,因为她怕停下来后就再也不忍离去。

“看来,”高显先生说:“克子好像从来没想到要来找我帮忙,她大概一直相信那孩子是那个乐手的吧!有的女人很厉害,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跑来要男方负责,不过克子就不会耍这种心机。”

辉煌的时期,虽不出名,却拥有舞台剧演员特有的耀眼光芒。她想要维持在高显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愿以落魄姿态在他面前现身。

根据手札内容,克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小孩。她曾经去孤儿院偷看,但也只是去确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被人捡去收养罢了。

之后的二十年,她并未详加记载,看来她应该和经营印刷工厂的男人离了婚,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

在一连串的苦日子中,她碰巧遇见二十年前的那个乐手,他当时是长途货车的司机。克子情绪激动地骂了他一顿,对方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不承认,男人继续说,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后来去医院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那个男孩根本不会是他的儿子。

克子一时不敢相信,但男人好像并未说谎。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说法,那个男人当时有太太,但却没有小孩。

这时候,她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想起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克子后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去找高显,至少能让小孩过幸福的生活。

她在手札里写下懊悔之情,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她确实打算将这些手札寄给高显。这封手札记载了一切。但说是手札,倒不如说这是封长信,她为自己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小孩而向他道歉。

“然而克子最后并未寄出这封长信,或许她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也可能怕会给我添麻烦吧!”高显先生一脸苦涩地说。

“或者,”我说:“她希望自己死前,都一直保有这个秘密。”

高显似乎并未想到这种说法,他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说:“或许吧!她就是这种人。”

“可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