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紧贴着“幽灵小溪”水岸边,有个红色的东西藏在野草里。

  是那只红色的女鞋。

  尚小蝶想了起来,前天并没有告诉他这个鞋子。庄秋水小心地走到河边,蹲下来看着这只女鞋。一只红色的中跟鞋子,看起来小巧玲珑,精致诱人,只是表面粘了许多污垢。

  “幽灵小溪”边的红色女鞋,或许已在此躺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孤独地伴着这池绿水——野渡无人“鞋”自横。

  庄秋水的手指剧烈颤抖着,眼神里既是恐惧又是渴望,终于抓起了这只神秘的女鞋。

  这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仿佛是“鬼美人”的红舞鞋。

  小蝶惊讶地摇摇头,没想到庄秋水会拿起这只鞋子——若在路边见到一只脏鞋子,凡正常人都绝不会用手去碰的(捡垃圾的除外)。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庄秋水还把鞋子浸到河水中。小巧的红鞋没入暗绿色的水面,一波波涟漪随之泛起,仿佛正有一个妙龄女子下河淋浴。

  她悄悄走到庄秋水身边,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啊?”

  “别说话!”

  庄秋水的手也浸入了“幽灵小溪”。小蝶吓得闭起眼睛,她以为那暗绿色的液体,就像有害的化学试剂,他可怜的手顷刻就会腐蚀掉,只剩下白骨森森的指头。

  然而,他的手居然在水里晃了几下,用河水洗那只鞋子。过了一会儿,他举起那鞋子,河水已洗去它表面的泥垢。鞋子露出了鲜艳的红色,漂亮的形态更加醒目,发出湿漉漉的耀眼反光。

  小蝶胆战心惊地看着鞋子,宛如已套在自己脚上。

  庄秋水把这只鞋子拿到眼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忽然颤栗地说:“就是这只鞋!”

  “是什么鞋子?”

  “孟冰雨的鞋子,在她失踪前几天,一直穿着这双鞋子。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每次参加聚会比如卡拉OK,她都会穿上这双漂亮的红鞋,吸引了无数男生眼球。”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鞋子,“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双鞋子,孟冰雨的红鞋。”

  “怪不得她的书包也会在这,可为什么她会把鞋子留在河边呢?而且还只有一只鞋。”

  “惟一的原因就在——”

  他把目光对准了暗绿色的河水,似乎能看到河底的一切。

  “你是说?”尚小蝶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把后面的猜想说出来。

  庄秋水也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那最可怕的推测:“她在下面?”

  “不!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他一把拉住小蝶的手,冷冷地说:“我们回去吧,别待在这鬼地方了。”

  正当庄秋水要拽走她时,脚下正好踩到了一块石头。清晨的露水让石头又湿又滑,他立即失去了重心,整个身体向后摔了下去。

  最要命的是,他的手还下意识地抓着小蝶,两个人一起被拖向了“幽灵小溪”——一阵天旋地转,四周飞舞过红色的夹竹桃,淡绿色的野草地,暗绿色的浑浊水面……

  在十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绿色水面凶恶地朝她扑来,根本来不及张嘴发出声音,毛细血管已随着河水剧烈收缩,冰凉彻骨的感觉传遍全身。

  “扑通!”

  第一个掉进水里的是庄秋水,紧接着就是尚小蝶。

  “幽灵小溪”激起高高的水花,打湿了河岸边孟冰雨的红鞋。

  几秒钟后恢复了平静,一阵薄雾飘来覆盖了小河,似乎从没来过这两个人。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6月13日清晨7点30分

  水很深。

  出人意料的深,离岸不到两米的地方,就已经完全深不见底了——冰凉的水世界,虽然外面是夏日的清晨,下面却是北冰洋般漫长的极夜。

  尚小蝶完全没入浑浊的河水,幸好入水时闭紧了呼吸,否则这暗绿色的脏水就成为早餐饮料了。接下来的挣扎完全出于本能,双手拼命向上挥舞,却一点都抓不到水面。她感觉自己正垂直向下沉去,两脚完全悬空踩不到底。

  瞬间开始后悔——小时候为什么不跟爸爸去学游泳?

  四周全是冰凉的河水,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惟恐眼球会被这脏水腐蚀。河水就像黏糊糊的鼻涕,粘在她皮肤上抚摸,简直要撕碎她的身体。

  该死的“幽灵小溪”还没有到底!尚小蝶继续往下沉去,最后一口气已屏不住了,肺里难过得像要爆炸!

  突然,耳边响起某种声音,从某个遥远的角落升起,飘浮在她的身边。不知哪种语言的歌声,带着斯拉夫味道的旋律,悠扬,绵长,柔和,诱人,如海底女妖般忽隐忽现。

  是的,尚小蝶看到她了——长发散发着亚麻色的光泽,半透明双眼如波罗的海琥珀,白皙的皮肤来自极地冰雪,修长的身段竟如海蛇扭动,红唇轻唱那古老的歌谣:“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刹那间,小蝶想起了这张脸,印象深刻永难忘怀——镶嵌在墓碑上的脸。

  那个傍晚她走进蝴蝶公墓,凝视这张墓碑上的欧洲脸庞,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忧伤,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纯洁,底下还有那行俄文字母的姓名。

  在最后一口气用尽之时,尚小蝶在水底睁开了眼睛。

  没有孤独的墓碑,也没有欧洲脸庞的女子,更没有海底女妖的歌声。

  只有一具枯骨。

  一缕幽暗的光线,竟穿透了暗绿色的水面,顽强地深深射入水下。她看见了一团团茂盛的水草,如女子的黑发般飘荡纠缠着——不,真的就是人的头发。

  她伸手摸到了一团长发,黑黑的腻腻的,只有年轻女子才有这样的头发。

  长发中间还隐藏着一双锐利的目光。

  谁在水底看着她?

  6月13日工清晨7点31分

  绿色的水,如空气涌入鼻孔。

  呛进气管的水让她身体抽搐起来,先是要爆炸的感觉,然后又变成燃烧的烈焰——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

  又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庞,还有那奇异的歌声,将把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只手抓住小蝶的胳膊,在她落进最后那扇大门前,又把她活生生地拽了出来。

  尚小蝶已失去了意识,没感到自己正迅速上升。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正紧紧揽着她的胸口,带着她飞向生命的入口。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

  重新回到天空下,她身体仍在发抖,条件反射地要把脏水呛出来。但喉咙怎么动也没用,脸色白得与死人没有区别。

  庄秋水也变成了一个“绿人”,他吃力地把小蝶拖到岸上。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双手用力压着她的胸口,想要把她呛进去的水压出来。当他摸到小蝶胸口的一刹那,忽然有些犹豫和尴尬。但此刻救人性命最要紧,哪管得了其他那么多。

  小蝶的嘴巴终于张开了,吐出几大口暗绿色的脏水。但她仍昏迷不醒,摸了摸鼻子还没有呼吸。庄秋水用力掐着她的人中,但依然没用。

  只有最后的办法——人工呼吸!

  不能再犹豫了,平生第一次有男人吻了她的嘴唇。

  尚小蝶的初吻。

  嘴唇触及庄秋水的一刹那,她突然恢复了意识,模模糊糊感到一阵温暖,某个男人的气息,正透过嘴唇输送到她的气管里。

  一口接一口的热度,庄秋水身体里的空气,渐渐充满了她的肺叶,驱逐那些绿色的脏水,给予她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