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天就见到了那人,回家后还对恭子说:“太吃惊了。见面后才发现并非素不相识,竟然是美冬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店的社长,而且还年轻了许多,容貌也变了。如果不问姓名,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恭子没说这件事,主要觉得和丈夫的失踪无关,而且美冬也嘱咐她不要说。

“美冬说那人以前曾特别关照过她,不想给她添麻烦,我就一直没有说。如今见警方也没有认真调查,就想还是说出来吧。”

听到这番话时,加藤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觉出自己掌握了曾我被杀的真正原因。

对于冒牌的新海美冬来说,拿来旧照片的曾我确实是障碍,但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去,比如说和小时候长相不一样了等等。问题是曾我早就认识这个冒牌的人,这对美冬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加藤走过人行横道。恭子正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

她在咖啡店前站定。加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追过去从后面喊了声“曾我太太”。他特意尽量放缓语气,但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清来人,略显吃惊地张了张嘴。

“您要回家?”他微笑道。

“嗯,您怎么在这里……”

“不用担心,不是专门等您,只是碰巧看见了,就打了招呼。”

“哦。”她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今年店里好像关门早吧?”

“嗯。由于2000年问题,听说需要对系统进行监控……我不太懂。”

“上面写着过完年从三号开始营业?”

“三号上午十一点开始。可如果因2000年问题发生了什么故障,也有可能变更。”

“开门那天,社长和各位董事都会到齐喽?”加藤若无其事地逼近问题的核心。

曾我恭子点点头:“估计会。”

“那样的日子里有什么特殊活动吗,比如所有董事一起开香槟酒之类?”

“不清楚。”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可明年是千禧年。”

“是啊,也许会有某些活动。”

“你们没听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让我们三号上班。”

“哦。”

加藤本以为公司会在年初有常规活动,水原雅也极有可能挑选那个时候下手,但从恭子的话来看,那种可能性并不大。

恭子将视线转向加藤背后,同时显得有些尴尬。加藤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米黄色大衣、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加藤从没见过此人。

来人狐疑地注视着加藤,又把视线转向恭子,眼神似乎在问:“这家伙是谁?”

“这位是警察。”恭子对来人说,似乎带有辩解的成分。

“警察?”

“负责调查我丈夫的事情……”

她的说明完全消除了来人的疑心,他点了点头。“有什么进展吗?”他问加藤。

“不,倒不是因为这件事。”加藤看了看恭子。

“是我的科长。”她微微压低了嗓门。

“我姓森野,如果关于曾我先生的调查有了什么结果,我也想听听。”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加藤。

加藤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约好了下班后见面,怪不得刚才她一个劲儿地看手表。

“不,我只是碰巧看到了曾我太太,就打声招呼。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关于她丈夫的新消息。”

“哦。”恭子垂下眼睛,看上去并不怎么失望。对于丈夫的消失,看来她已彻底放弃希望。正因如此,她才会另寻配偶。

要责备恭子未免过于残酷。丈夫失踪后的这几年,她肯定从未从不安和孤独中解脱过。如果找到了可依赖的人,倒是值得欣慰的事。

加藤再次体会到时间确实在流逝,人的内心也在变化,而且,有些必须变化,否则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先告辞。”加藤交替看着两人说。

“2000年问题会怎样呢?”森野问道,“听说警察也作了各种准备,以防出事。”

“是啊,不知道会怎样。不归我负责,所以……跨越到新年的一瞬间,你们最好不要外出。”

“我们也是那么打算的,在家里老实待着。”森野看了一眼恭子。

加藤想,这人如果单身,也许会去她家。

森野接着说道:“而且我也不够资格参加船上Party。”

“什么?”

“我们社长召集了家人和公司高层,要举办船上Party,还说飞机可能会因电脑故障坠落,但船绝不会沉没。”

“是今晚举行吗?”加藤感觉到心跳明显加速。

“听说是。”

“在哪儿?竹芝?”

“具体情况不清楚,应该就是从那附近出发。”

“几点开始?”

“呃……”森野困惑地摇了摇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先告辞了。”加藤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5

酒杯里的黑啤剩下一半时,雅也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感受到了金属的沉重感,然后又把手伸向酒杯。不能喝醉,但要想尽量减轻沉闷的心情,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

从海岸大道进来不远就是这家酒吧,里面多是想和恋人共度二十世纪最后一夜的情侣,独自坐在吧台前的只有雅也一个。

侍者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对于这个进店后不脱大衣、模样可怕的男客肯定很在意。过了明天,负责凶杀案的警察也许就会来这里,让侍者看雅也的照片。他会作证:嗯,这人确实在除夕夜来过。

雅也想,警察为什么会追踪我呢?那时警察肯定明白这样干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们依然会继续干没有意义的事。这个社会就是由无数个无意义的元素堆积而成。

雅也选择这家店并没有太多理由。只要在这附近,哪家店都无所谓。可如果店门前没有张贴老电影的海报,或许他就不会进来。

店内也装饰着海报。《第三人》、《雨中曲》、《草莓声明》,他都只知道名字,从没看过。

没有看到《飘》的海报,或许这里的老板不喜欢。对了,似乎没有那些所谓大片的海报。

像郝思嘉一样的女子。

这句话被人用来形容真新海美冬所尊敬的女子,听说她曾经营服装店WHITE NIGHT。

她和新海美冬一起去了国外,回国后,两人去了美冬的父母居住的公寓。那时,估计她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不料发生了阪神淡路大地震那种惊天动地的大灾难。那场把一切都毁灭了的大地震,使她下决心下一个天大的赌注。

雅也想,估计她想完全抹掉过去。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过去,或许有犯罪经历,或许有巨额借款,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任何人都有想抹掉的过去。估计大家心中也都隐藏着一个梦想——完全变成别人,体会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她的情况还外加变年轻的优惠条件。她应该比真正的新海美冬大六七岁。

在那场大地震的早晨,她作出了决断。周围充满了恐怖和混乱,只有她冷静地分析了情况,确信这是获得新生的良机。三具被埋在瓦砾下的尸体,就是新海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但是她清楚,知道遗体身份的人只有她。

只能说太凑巧了。虽说碰上了好运气,但如果没有卓越的判断力和洞察力,以及最为重要的毅力,肯定无法做到。雅也无法推测她是如何获得这样的能力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前半生肯定非同一般。

但她做得太过分了。为了抹去自己的过去,竟然杀了一个人。不仅如此,还杀死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雅也再次看了看手表,和刚才相比没有太在变化。当他发觉竟然因此松了口气时,不禁暗自苦笑。不是因为别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在犹豫不决,还想尽量推迟将枪口对准她的瞬间。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东西。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作品,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好,而且是唯一做完的成品。这把手枪无疑可以实现目标。

酒杯里的黑啤已经没有了。他不慌不忙地慢慢吸了一根烟,然后站起身。侍者马上对他说:“多谢光临。”雅也想,果然一直盼着我早点走。

外面很冷。他喝得不多,但酒精还是让脸庞有些发热。外面的冷风最好能让头脑保持绝对清醒。

枪口对准她的时候,她会是何种表情?她也会因恐惧而变色吗?会哭着求我吗?

雅也笑了。傻瓜,她怎么会这样!

雅也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枪。前方就能看到港口。

6

在位于竹芝的著名酒店的大厅里,加藤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是除夕夜,再加上即将迎来值得纪念的千禧年,尽管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大厅里依然挤满上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加藤也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这个场合不相称,也注意到侍者一直诧异地望着自己,但他暗下决心,现在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听说要举办船上Party的那一瞬间,加藤脑中一闪。水原雅也肯定会趁这个时候下手。既然参与者是华屋的相关人员,新海美冬势必要出席,肯定会在人前露面。水原不可能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问题是他会选择什么时候。水原应该很难混进宴会场,那么,就应该是上船或下船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能上下船,客人将依序鱼贯而行。如果藏在那附近,很容易击中美冬。满心欢喜地参加宴会的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周围有枪手。

加藤无论如何都要在上船前找到美冬。他给MON AMI打了电话,现在那家美容院也已归到华屋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