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雅也约提前了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他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没多久赖江也来了。她穿着淡紫色毛衣和黑色裤子,手上拿着大衣和一个大袋子。

“让你久等了。”看到雅也,她微笑着招呼。

“谢谢您特意给我打电话。”雅也低头行礼。

“我才该谢谢你呢,差点儿就倒了大霉。我来怀皇家奶茶。”向服务员说完后,她马上扭过头来看着雅也,“那时你提醒我,真是救了我。”

“只要我做得不多余就好了。”

“什么多余呀。”她摇摇头,“说实话,我完全相信了那个人。获取专利的事确实是真的。说明功效的资料上有权威研究机关的名字,公司董事中还列了一堆大人物的名字,里面还有前议员。”

“那都是骗人的吧?”

“能否断言是欺骗,还有些微妙。公司确实存在,要生产这种水也不是谎言,问题是能否作为真正的公司实际运营。”

“那种叫Neo Water,只是早就听说过使用分子构造发生变化的水。”

“这么说,并非完全在撒谎。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出资,打算干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卷钱逃跑,我感觉太花本钱了。”

“那些人另有目的,只是对我说希望投资,但他们还通过其他途径吸引了许多小额度会员,对那些人说,只要能增加会员,就能分红。”

“哦,我明白了。”雅也用力点点头,“就是所谓的非法集资吧。”

“我不清楚Neo Water今后能否在市场上销售,但肯定会在一停业马上就倒闭的经营状态下分发红利,借此取得会员的信任,让他们再介绍亲朋好友,由此集到巨额资金。从调查公司调查到的资料看,已经有几百名会员了。”

雅也缩了缩肩膀:“已经有了这么多受害者!”

“他们还并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在这个投资股票也未必能赚到钱的时代,很多人在寻找可靠的投次渠道。”说到这里,赖江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您最终还是取消了投资计划。”

“所以说,这次真是多亏了水原先生。”

赖江从包里取出调查资料。雅也大致看了看,只是对刚才她所说内容的补充,况且,不管是山神、Neo Water,还是受害者,他都不在乎。

“明白了,我会把这种情况告诉委托我调查的社长。”雅也把资料还给赖江。

“这样就好。”赖江把资料放回包里时,里面露出一件像是运动服的衣服。

“您要去健身俱乐部?”雅也试探着问。

“啊,你说这个呀?不是,接下来我要去陶艺班,提前准备好了,因为要摆弄泥胚,会弄脏衣服。”

“您在学陶艺?”

“刚开始,还不到一年。”

雅也一边望着正在喝奶茶的赖江,一边想起美冬对他说的话:“我没开玩笑。”

“陶艺……真不错。”雅也端起咖啡杯,“那一圈圈转的拉胚机,我一直也想试试。要先做雏形,然后再加工吧?听说还有吹制法。”

“咦?”赖江的眉毛向上一挑,“你知道这么多。”

“以前稍微学过一点,本来也想去学,可最终因没有时间放弃了。”

这当然是撒谎。因为猜到谈话中会涉及陶艺,昨晚赶紧恶补了些这方面的知识。不用说,都是美冬的指示。

“现在还想学吗?”赖江把脸凑过来看着雅也。

“想是想,可没有机会。现在又不景气,哪顾得上去学这个呀。”

“人生并不只是工作,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

“这么说也是。”

上次见面时对赖江说过,自己的本职工作是金属加工,最近没活干,才帮人调查事情,就算是打工了。

“陶艺班从两点半开始。如果你愿意,一起去怎么样?能先体验一天。就在附近,走着也就五分钟左右。”

“可我没有准备。”他先婉拒。

“不需要什么准备。一开始就是揉泥团,专业叫法是捏菊。”

“我听说过,就是把泥捏成菊花的形状。”

“你本来就是干手工活的,肯定很快能学会。去吧,也花不了多少钱。先试一次,如果觉得无聊,不再去就行了。”

“像我这样的人去,会不会太显眼呀?”

“最近年轻人也不少,而且,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作品,根本不在意别人。”赖江十分热情,似乎并非只在形式上邀请一下。

“那,要不然我就去看看。”

赖江的表情一下明亮了许多。“就这样吧,这也是一种缘分。”

“好的。”雅也答道。

赖江看了看表,站起来,同时伸手拿过账单:“就让我请吧,多亏你才避免了一场大损失。”

望着飒爽地身收款台走去的赖江的背影,雅也感觉到自己又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4

下午两点,冈田暂时关门,晚上的营业时间从五点开始。有子挂出了“准备中”的牌子,突然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此人是住附近的家庭主妇,和有子的母亲关系很好。以前听她发过牢骚,说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自己每天无聊得很。

“您好。”有子招呼道,“妈妈刚好出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您进屋等会儿吧。”

没想到对方满脸笑容地摇了摇头:“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打算过会儿再听听你爸妈的意见。”

她腋下夹着一个大信封。有子一看就猜出她干什么来了,又不能露骨地表现出不悦,只好勉强保持着笑脸说:“大婶,是不是又来给我提亲?”

“这回你绝对会中意。人在建筑公司上班,今年三十岁,在家是老二,家境也好,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了。”

“可上次我也说过,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你要是老这么不着急,岁数会越来越大的。先别说别的,你先听我说说,听完你肯定想见面。”

大婶抓着有子的胳膊进了店门。或许是闲极无聊,这位大婶总是来介绍对象,以前有子曾两次被逼着看她拿的照片。每次母亲都会婉拒,说孩子还小。

“你看,说是三十岁了,看上去挺年轻吧?听说上学时打过乒乓球,身体绝对棒。男人嘛,关键是内涵和体力,不要光看外表。”大婶喋喋不休。

有子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简历和照片。怪不得大婶强调男人不要光看外表,照片上的男人长得确实不讨姑娘喜欢。尽管靠衣服遮掩了一些,看上去还是挺胖,个头应该也不高,但看上去倒是认真本分。光从简历上看,应该是那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有子漠然地想,如果和这样的男人结婚,或许能过上所谓的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但实在无法将这种空想和自己联系起来。

有子一个劲儿地敷衍时,母亲终于回来了。大婶又开始向母亲推荐照片上的男子,母亲苦笑着随声附和。看准这个时机,有子起身说:“我要去买东西。”

“啊,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大婶慌忙说。

“我必须去日本桥买木鱼花,下次再说吧。”有子说着解下围裙。尽管大婶想留住她,她还是出了店。她想,今天妈妈应该还会婉言谢绝。但是,早晚有一天妈妈就不会这样做了。

几天前,关店后,有子正擦桌子时,父亲走过来说:“那个手艺人果真不来了。”

“手艺人?”有子当然知道说是谁,可她故意装糊涂。

“就是姓水原的那人,会不会搬走了?”

“这个嘛……不清楚。”

“现在这么不景气,也许搬到其他地方了。说这些搬走了的人也白说。”说完,父亲就进了里间。

总是从厨房望着店内的父亲,不可能注意不到女儿的样子。他早就看出女儿喜欢上了雅也。对于雅也的消失,以及女儿或多或少的落寞,父亲肯定有些在意。出于对女儿的担心,父母完全可能对提亲的事感兴趣。

或许因为想着这些事,她的脚不知不觉地向雅也的住处走去。从路边抬头看,能看到他房间的窗户,偶尔还能看到挂着晾晒的衣物。通过这些东西,她能确认雅也还没有离开这里。

从窗户里看到了雅也的身影,有子藏在了停在旁边的卡车后面。雅也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像是刚把衣物收了进去,正在关窗户。不一会儿,灰色的窗帘也拉上了。看样子是要出门。

她绕到那栋楼的正面。过了一会儿,雅也从二楼走了下来,手里提着运动包。有子又藏了起来。他似乎要去车站,有子跟在后面。

注视着雅也的背影,她猜想着他要去的地方。刚才本想跟他打招呼,可一看到他又说不出话来。他的样子和平时差别太大了,头发罕见地梳理得整整齐齐,皮夹克是从未见过的,鞋和裤子也是崭新的,打扮得很时髦。

有子想,他或许要去见什么人,肯定是女人。尽管没有证据,但她想不到别的答案。

雅也到了曳舟站,买了票,过了检票口。有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售票机前随便买了一张票。

雅也坐上了去浅草的电车。有子猜他会从那里转乘都营浅草线。如果真是这样,就方便了,自己本就打算去日本桥。

不出所料,雅也在浅草换乘了都营浅草线。有子跟着上了旁边的车厢,伸长脖子望着他。他站在车门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

看着他的这种表情,有子渐渐觉得他并不是去和女子会面,至少不是约会。如果去和喜欢的人见面,应该高兴一些。从雅也身上不仅感觉不到兴奋,还像是在去一个本不愿去的地方。

雅也在人形町下了车。犹豫片刻后,有子也下了车。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雅也有没有恋人,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不论怎样,他都不会选择自己。倒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失恋是常有的事,她并非没有这种经历。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有子终于想到了这一层。如果最终不知道雅也的真面目,就放弃这份感情,她无论如何做不到。

从地铁站来到地上,雅也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行,偶尔看眼手表,说明他确实和别人约好了见面。

很快,他过了十字路口,走进一栋楼房,然后上了电梯。有子也疾步跟了进去。指示灯显示电梯停在了三楼。从墙上的指示图看,三楼是“陶艺班”。

雅也去陶艺班?为什么?

正当有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时,一名中年女子走了进去。她发现有子没有摁电梯按钮,脸上闪过诧异的神情,随后自己摁下按钮。

“请问……”有子开口说,“您是去陶艺班吗?”

“是的。”中年女子点点头。

有子本想问班上有没有一个叫水原雅也的人,但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让雅也知道自己追到了这里。“上课从几点到几点?”她改变了提问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