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故意选离家远的超市,可能因为不愿碰到熟人。我也没好意思和她打招呼。”

听了前村的回答,福田和中川赞同似的点点头。

“阿安真不走运,今后打算怎么办呢?”福田的妻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雅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谁知道怎么办?手艺人如果手指不能动了,什么都无从谈起。”前村歪着脸,搔了搔剪得很短的头发。

“还不能动吗?怕都好几个月了,没去医院看吗?”中川纳闷地说。

“上次见到他是四月份,那时好像还不能动。”福田盯着自己的右手,“连咖啡杯都是用左手拿的,右手完全不能用。说是动手术有可能复原,不知怎么样了。”

“真是个蠢货,那么提醒他注意,还是不长记性吃喝嫖赌,结果成了这样,还让老婆去工作养家,不觉得丢人吗?”

“可终归也给社长添了不少麻烦。那时还有很多做模型的活儿,阿安不在就没法干了,很麻烦。”

“这也是,不过,社长并没怎么吃亏。”前村站起身,把毛巾缠在脖子上,向雅也瞄了一眼,“马上就找到了手艺高的人代替他,说不定还要感谢那件事呢。”

“喂。”

“我吃好了,回去工作了。”前村与雅也擦肩而过,向车间走去。

“我也该去了。”中川也站起身。

雅也把还剩下一大截的香烟扔进空罐子。福田抬起屁股,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别在意。”

“我没在意。”

福田的妻子开始收拾桌子,福田一边斜着眼看妻子,一边小声说道:“过会儿有事跟你说,干完活先别走。”

福田工厂是位于千住新桥附近的小街道工厂,规模虽小,比雅也的父亲以前经营的水原制造所还大一些。从目前的不景气来看,可说正处于拼死挣扎的经营状态。员工有三人。社长福田以前因脑血栓病倒过,从此就很少亲手操作。

雅也从二月末开始在这里工作。来到东京后,一时很难找到工作,整日心急火燎的。父亲的保险金拿到手了,还完水原制造所的债务后,剩下的并没预想的多。在制造业发展迟缓的现状下,他虽技术高超,也不容易找到工作。所有工厂都在裁员。

正在这时,美冬告诉了他福田工厂的消息,说那里还算稳定,也许能雇他。美冬说是听去华屋的顾客说的。

雅也最初去的时候吃了闭门羹。福田语气冷冷地告诉他,现在人手足够,不打算添人,但雅也还是递上了简历。看到他曾取得那么多资格和证书,福田瞬间瞪圆了眼睛,随后说,以后有机会就同他联系。

突然有一天,雅也接到了福田的电话,问他是否使用放电加工器械做过模型。雅也回答做过几次,福田就让他第二天去工厂。

翌日,雅也去了福田工厂,当场就被派了活,没有任何正式介绍。那就是进工厂的第一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雅也不知道详情。福田只告诉他,有个姓安浦的工人出了事故,无法继续工作。最近雅也察觉那似乎不是单纯的事故,称之为案件也许更贴切,但雅也并没有心情深究此事。

到了五点,前村和中川马上下班回家了。确切地说,原本就没有太多工作。三点时刚休息过,中川他们四点之后就只是在吸烟耗时间了。

雅也换好衣服,在休息区看了会儿报纸,福田走了过来。“呦,都换好衣服了。”

“还有事情吗?”

“想求你件事。这个能做吗?”

福田将一张图纸放在桌子上。不锈钢的钢板上有几条斜斜的细沟,尺寸小得让雅也瞠目结舌,表面的加工也要求最上乘的技术。估计是什么东西上的部件,以前从未做过。

“这是什么?”

“是……机械的部件,个人委托。”

“看来需要相当高的精度。”

“做不到?”

“只要花点时间,我想能做出来。”

“哦,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出来。会给你加班费,现在能帮我做吗?”

“可以。”雅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没必要再换工作服,反正身上穿的就是T恤和牛仔裤。

刚把钢板固定在铣床上,福田走了过来。“实话对你说吧,我想把中川辞了。”

雅也停下手:“为什么又……”

“有正当理由。前一段时间交纳的部件有一成出了问题。焊接歪曲得太厉害,接口也不干净。以前这是无法想象的,但中川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了。他想隐瞒,但工作蒙混不过去。”

“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

“没有。”福田目不转睛地盯着雅也的眼睛,“现在没那么多工作了。连大企业都在拼命裁员,像我们这样的街道小工厂不可能养活没用的人。近期我会找他谈,打算对他说已经没有焊接的活儿了,以后接了活儿再找他。”

从他的语气明显能感觉到,实际上并没打算再叫中川回来。

“你焊接干得也不错。有你在,就不需要中川了。”

“可如果我开始干焊接,中川就会从前村口中知道。”

“焊接在前村不在的时候干就行了。以后也没必要让前村每天都来。”

“要把他变成小时工?”

“嗯,办法有很多。”福田搔着脑袋。

雅也叹了口气,内心不禁感到绝望:看来这里也一样。

2

雅也乘东武伊势崎线在曳舟站下了车,在回住处的路上,去了常去的套餐饭馆。这是家叫“冈田”的小店,从傍晚起兼营小酒馆,顾客多为附近的商店店主和干手艺活的工人。大多是六人桌,总是要陌生人同坐一桌。今天碰巧角落的四人桌空着,雅也便坐在了那里。头顶上有电视,正在直播棒球比赛。这个位子不受欢迎,正是因为看不到电视画面

有子拿来了湿毛巾。“晚上好。”她笑眯眯地招呼道。

“来份烧鱼套餐,再加啤酒。”

“好的。”她答应一声便去了厨房。

有子大概二十四五岁,几乎不化妆,总是牛仔裤加T恤的打扮。从其他客人和她母亲口中,雅也才知道她叫有子。她母亲平时在里面,忙的时候才出来帮忙。饭菜全由她父亲做,听说曾是知名饭店的大厨。雅也初来东京时曾担心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自从碰上这家店,他的忧虑也消失了。

其他客人在看着电视拍手,像是喜欢的球队得分了。自然是巨人队。雅也并不是阪神队的球迷,但总觉得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若听到自己一口关西方言,也许会马上有人来找碴。

美冬总让他快改一改口音,认为说关西话有时有利,有时不利,最好能自如地使用。美冬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如果她不说,估计没人能想到她是关西人。

“标准语很简单,又不是让你学英语或法语,就是日语,电视上每天都在播,就算不愿听也会灌进你的耳朵,记住不就行了?”

说得简单,但不论留在耳朵里多少,能不能说是另外一回事。语言靠说才能学会,但现在的雅也没有频繁开口的机会,原本他就不善言辞。

有子端来了饭菜。雅也掰开一次性筷子时,有子替他往杯子里倒了啤酒。雅也惊讶地抬头望着她。

“阪神队今年不知会怎样。”她说话时并没有看他的脸。

“不清楚。”他苦笑着说。看来有子认定他是阪神队的球迷,估计是按他的口音推测的。他也没有特意否认。

“今天还要饭团吗?”

“要,梅干和鲣鱼的。”她点点头,离开了。

雅也边吃烧竹荚鱼边喝啤酒。这是能消除一天疲劳的瞬间。在自家工厂干活时,几乎没有这样的幸福时刻,满脑子总是惦记着工厂的经营状况。

但福田工厂似乎也不稳定,他想起了和福田的对话。这并不奇怪,和水原制造所末期时完全一样,接连解雇曾大量雇用的员工,缩小生产规模。这是事态转糟的恶性循环的典型模式。

雅也能理解福田的心情。刚开始工作时,雅也就觉得这家工厂不需要三名员工,只需要有一个技术全面的人就能维持下去。福田看了雅也的技术,便判断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个部件究竟是什么呢?

看了雅也做好的部件,福田似乎很满意,赞赏了几句,小声补充道:“这件事别对那两人说,这部件他们不知道。以后偶尔还会有订货,到时还要拜托你。”

雅也默默地点点头。只要能拿加班费,他没有怨言。

吃完晚饭,又抽了一根香烟,雅也站起身。付完账,有子递过用纸包着的饭团:“给你这个。”

“谢谢。”雅也已养成了在这里买饭团当夜宵的习惯。

“对了,还有这个。”有子拿出一个小纸袋,“不喜欢吃甜食?”

“那倒没有。”

“那么,这个也给你。免费赠送的大礼。”她皱着鼻子笑了。

出了冈田,走大约五分钟就到了住处,是一幢两层小楼。刚来东京的时候,雅也没有工作,也没有保证人,很难找到房子,又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若只靠他一人肯定没有办法。

回到房间,刚打开灯,电话就响了。

“喂,是我。”

“哦。”

“现在去你那儿可以吗?”

“可以。”

“十分钟后到。”电话立即挂断了。

既然说十分钟后,她肯定就在附近打的电话。总是这样,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从自家打过电话。

很快,变了调的门铃发出了响声。雅也起身开门。她没有这里的钥匙,雅也也没有她住处的钥匙。

新海美冬在T恤外套上了棉布衫,下面是牛仔裤。她来这儿时从不穿有女人味的衣服。头发也没好好梳理。

“还好吗?”她随意地伸腿坐下后问。上次见她是十天前。

“还算凑合。”

“工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