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的水岛如今却被杀害分尸,漂浮在运河之上,被肢解的尸块自各条运河零散地浮现。
不行!怎么想都不认为这是事实。恭司真想祷告,希望水岛在这时候突然开门进入,说一切都只是个荒唐的错误,自己根本还活得好好的。
「他为什么会被人杀害?」
「不知道。尸体会被肢解并不寻常,很难认为是窃盗杀人。可能有人寻仇找错对象也不一定,因为他……」
久能虽然没有明白说出,但是恭司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打扮得过度潇洒的俊美青年在这个城市里常会让男人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亚妮妲就曾经警告过他「会被误以为是同性恋者」,所以才推测可能因为些许误会导致引一些麻烦而遭遇横祸。
但是,这种推测有点太过夸张。就算发生误会而导致不愉快,但若因此被杀害,甚至还遭肢解丢弃于运河里,未免也过于不寻常。
「你和正木他们连络了吗?」
「我打过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两人一定都去工作室了吧!」
这也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毕竟,自己明明知道那对兄妹目前正在非法占据并以之为工作室的空大楼里,不分昼夜地拼命创作……
「亚妮妲那边……」讲出她名字的瞬间,恭司发觉自己口中溢满苦涩的唾液。
「不可能!我又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无此必要,所以连恭司也没问过亚妮妲。不过,她现在应该是在学校吧!想到噩耗不知会以何种方式传入她耳中,恭司就忍不住想赤脚拔腿而奔。
「我只是想在刑警尚未找上门之前通知你一声才打电话。我目前还在上班,就讲到这边了,我会再给你电话。」
「谢啦!」恭司道谢后,挂断电话。回头时,橘仍站在身后。
「真是令人吃惊!但愿是认错人。」
他似乎也与恭司想着同一件事。
看见桌上尚未吃完的食物,恭司才想起自己正在吃饭,不过,虽然不是很强烈,他却觉得有些食不下咽。即使这样,他仍拖着身体回到椅子上。
「虽然久能先生说刑警或许会来这儿,不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店里的熟客,彼此从未在外面碰过面。」橘交抱双臂说道。
恭司心想:你并没有什么好困扰的,不是吗?反正你只要这么说也就够了。可是,我不一样。
关于音乐留学生水岛智树,自己所知并不多,所以若被问及这方面的问题,实在是无从回答。但是,在这阿姆斯特丹,提及与他最亲近的人,自己绝对是用五根手指头可以计算出来的人。当然,他是不会因此觉得必须负起什么责任,不过却不能含糊回答警方的问题,亦即,目前的自己背负着精神上的负担。
「你应该有很多事可以说吧!另外,因为这家店而与水岛有所接触的人还包括正木兄妹……啊,方才你在电话中也提到。」
恭司默默颔首。
「你、水岛先生、久能先生,以及正木兄妹,如果摆在一起,感觉上相当奇怪。若不是在这里相过,你们是不可能会彼此连结在一起的。同属向往艺术的人聚在一块儿还有话说,混入了一个一流电脑厂商的营业员就真的不太对劲。」
「久能曾经想成为艺术家。」恭司很欢迎转换话题。
「啊,所以?」
「正因为已经无法改变,所以与我们这种不入流的人交往,对他来说或许能够转换一下心境吧?只不过,他的妻子似乎不喜欢这样。」
橘好像也注意到这点:「是呀!久能夫妻有一次光临这儿时,刚好碰上正木兄妹,当时久能先生想并桌聊天,却被端庄贤淑的妻子制止了。这也难怪,蓄着一脸络腮胡,脚穿凉鞋的正木先生很容易被误以为是无业游民,更何况当时又刚从道馆回来,浑身汗臭味。」
与恭司和正木他们往来的事,久能好像完全没有让职场同事知道,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属于私事,没有一一说明的必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与不入流的艺术家进行嗑药聚会,很明显超出有常识的日本生意人该有的举止。
「我把东西收拾下去。」谈话中断,恭司准备将吃剩的食物与餐盘拿到洗碗处。
门开了。
进来的是几乎完全挡住门口的巨汉,他的斜后方站着年纪稍大、已经开始秃头的白金棕发男人,很难认为是想进来用餐的客人。
两人身上穿着相似的素色大衣,还有着酷似的锋利眼神。
前面的男人即使是荷兰人,身材还是特别高大,迅速环视没有客人的店内一圈,用英语朝离他较近的恭司说:「我们是阿姆斯特丹警局的刑警,请问山尾恭司先生在吗?」
是刑警!已经来了吗?
刚刚才出现在久能的公司,本来估计应该傍晚左右才会过来这边……或者,出现在久能公司的是另一组刑警?
虽然没有害怕的必要,恭司的心跳还是加促了。
※
自称是赫德亚·史塔福特的警官告知来意,表示这家店的常客、与恭司有亲密交往的水岛智树遭人杀害,所以希望向恭司请教一些问题。
看样子,他的希望完全落空,被肢解的尸体已经可以确定是水岛。因为头颅被发现后便能与护照上的照片比对,同时,水岛的哥哥接获通知从鹿特丹赶来,也确认是水岛无误。
橘认为不能让店里成为警方的侦讯室,于是带着刑警们进入后面的办公室。他虽然说过自己没什么可说,但事实上,警方的矛头似乎本就没有针对他,只要求恭司接受讯问。
橘露出仿佛脑后头发被揪住的表情,退出房间。
「请问山尾先生是为了什么目的滞留阿姆斯特丹?」
史塔福特从恭司本人的行动开始询问。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要对警官详细说明还是有所忌惮,于是恭司决定适当地推诿,一旦话题转至穷于回答的方向,就假装英语能力不足,因此,他决定好方针后,立刻先行说明自己不太能进行过于复杂的对话。当然,就算是没有假装,他的英语对话能力还是距离所谓的流利相当遥远。
「我正在旅行。也曾经在印度、土耳其与法国滞留过一段时日。来到阿姆斯特丹一看,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里的一切,才打算暂时在此生活一段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滞留此地呢?」
恭司坦白回答:「五月。」
他已有觉悟会被问及是否有申报短期居留,还好对方并未问及。
「请告诉我们,你住在哪里。」
恭司说出林登街的住址。
这种事只要调查水岛的住处就能知道,不过,名叫法兰西·诺纳卡的魁梧刑警还是记入记事本。
「你与水岛是什么关系?」
「朋友。他经常来这儿用餐,一开始偶尔会交谈,加上年龄只差一岁,谈起话来相当契合,久而久之就成为朋友,一起上酒吧或跳迪斯可的朋友,也多次到彼此住处拜访。」
「很普通的朋友吗?」对方问出意料之外的话。
恭司很难判断,在这个国家里,忽然就问这种问题是理所当然呢?或是因为见过水岛生前的拍的照片才这么问?
「所谓的普通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问我们两人是否为同性恋,我的答案是『否』,我和他都没有同性恋倾向。」
刑警颔首,似乎意味着他明白。
「水岛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虽然是意料中的问题,却因为没有时间拟好答案,再加上无法流畅地使用英语,回答起来相当辛苦。恭司只能够大致上说明,对方很亲切、个性温柔,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不过工作认真,尽管无法估量其成为音乐家的技巧与未来性,但是他具备丰富教养,又颇为幽默,聊天时不会令人觉得无聊等等。
「曾经惹过什么麻烦问题吗?」
「就我知道的范围是没有。我每次与他碰面都觉得他相当快乐。」
「请就你所知道的范围告诉我们,他都和一些什么样的人往来。」
对方应该已经事先调查过才对,不过,恭司仍依序列举出久能、遥介与美铃的姓名。虽然有瞬间的犹豫,但他判断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又说出洛恩·杰纳斯与亚妮妲兄妹。
「久能先生与正木先生他们都是这家店的常客,所以彼此才有了进一步的交情?」
正确说来,久能是因为认识了恭司与遥介以后才成为「三门」的常客,不过,这应该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吧!
「洛恩与亚妮妲兄妹是什么样的人呢?」
当然,这一点绝对会引起史塔福特警官的关切。恭司心想,就算据实说出也应该不会对他们造成困扰吧!
「洛恩曾在遥介担任指导教练的空手道馆学习空手道,两人因此成为朋友。妹妹亚妮妲好像是因为遥介经常前往她哥哥经营的咖啡店玩,才与遥介逐渐熟络。至于水岛则是透过遥介和洛恩两人与亚妮妲成为朋友。」可能因为太过紧张,恭司的说明显得有些结巴。
诺纳卡刑警用食指搔抓眉梢,似乎在说:好累人!
但是史塔福特警官无动于衷,淡淡地继续发问:「水岛喜欢吸食麻药吗?」
可能是想知道事件是否与麻药产生的麻烦有关吧?不过他应该是猜错了。
「水岛虽然以大麻烟的方式吸食过,却不是特别喜欢。我想,他只是因为日本的法律禁止嗑药,所以才想在能够体验时体验看看吧!」
「他也在洛恩经营的咖啡店出入?」
「水岛去的似乎不是洛恩的店,而且应该也没有常去。」
警官先问了声「可以吗」,然后点着香烟。他的属下也立刻跟进。
恭司心想:荷兰人员的大多喜爱抽烟呢!
这时,诺纳卡将烟盒递给他,以低沉的声音问:「你不抽吗?」
被别人问及是否要抽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目前置身于这种情况,恭司还是有点愉快地接过万宝路香烟并点着。
「谢谢。」
诺纳卡首度露出笑容,好像在说:不客气。
「你知道水岛先生的女性关系如何吗?」
恭司假装火并未完全点着地深吸了几秒钟,考虑应该怎么回答。但却发觉没什么好犹豫的。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他似乎没有能称之为恋人的女性。」
这是事实。
「到目前为止的谈话中出现了两位女性,亦即正木美铃与亚妮妲·杰纳斯,她们两人与水岛是什么关系?」
「只是一般朋友。他与美铃以及亚妮妲之所以熟识,是因为他与她们的哥哥彼此先认识。」
这好像是事实,却又不是事实。恭司非常清楚,如果分析水岛与其他人之间的连线,会发现他与美铃和亚妮妲的连线远比与遥介和洛恩的连线来得粗大;若是画出一般的关系图,则要再加上表示水岛对美铃的爱恋情感箭头,以及表示亚妮妲对水岛的爱恋情感箭头。但是,恭司并不想说出这点,一方面是可能会替事件的调查带来无谓的混乱,另一方面则是恭司心里相当排斥说出别人或许未注意到的故人之隐私。
「水岛先生的交友围似乎很窄?」警官暂时停下询问,说出似是内心的感想,「我们在他学音乐的茱莉安娜音乐学院请教过负责指导他中提琴的教授,以及同样来自日本、在该学院就读的同学,发现他并不会与一大群人嘻闹成一片。」
「我虽然不认为他是个孤僻的人,不过,他的确不是很喜欢交际。」尽管对方没问,恭司仍主动接腔。
「听说他上星期四接受皇家大会堂管弦乐团的入团测试,星期五发表结果时,很遗憾地未获选。但是,我们不认为那是造成他被杀害的原因。」说着时,警官的眼神似在征询恭司的意见。
恭司回答:「是的。」
「你最后跟他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上上个星期五……应该是十月二十一日。」
「啊,刚好是我带着小女她们去水坝广场的那天,那里有临时的游乐场。」
听了警官的话,恭司补充道:「是的。我与他都去了移动式游乐场。或许还会在人群中与你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