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暗洞,我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又前行了约五分钟,毛毛细雨忽然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如同有人手持喷枪对我们喷洒。

我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咱们是不是需要靠岸,找个地方躲雨。

庄羽对我做了个嘘声,在寒风中站起身,将一只手半挡在右耳前,在倾听着什么。

在即将驶入下一个崖底暗洞的时候,她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听到洪水咆哮的声音?

我说没有啊。

话音刚落,犹如万马奔腾的泄洪之声就传了过来。

庄羽大叫道,不好,前方可能有洪水袭来,咱们快逃。

说完这话,她率先跳进了暗河之中,奋力向岸边游去。

噗通两声过后,我和斗鸡眼先后跳入了水中。

来不及了,一切都不来不及了。

前方洪水速度甚快,在我们还距离岸边大约十多米的时候,如同魔鬼一般从崖底暗洞蜂拥而出。

我看了看巨大的水花,它们冰冷的毫无人性,一口就把我们全部吞下。

我被洪水淹没的瞬间,看到了庄羽白皙的手掌在水中挥动,顿时心道,完了,完了,或许一切就如此结束了…

人在大自然灾害面前是卑微的,脆弱的,无能为力的。

就算水性再好的人,在洪水巨浪之下,也难逃生命。

我被巨浪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会被抛向高空,一会被摁在水底。

平缓而柔韧的水,此时变成了尖刀,一刀刀的切割着我,让我毫无还手之力。它又如同巨大的裹尸布,使我感到绝望,使我逐渐的没了呼吸。

这个时候,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父亲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是被谁害死的?是否和我曾祖父获得的青铜匣子有关?是否和不死龙血有关?

这一切,或许,我只有去地下亲口问我父亲了。

逐渐的,我没了意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天地间,幻境中,只剩下乌云盖顶,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洪水将我包裹起来,它们仿佛活了起来,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从我鼻子内钻入五脏六腑,我体内充满了水,如同被吹了气的气球,不断的膨胀,膨胀…

我感觉身体要炸了,我想要呐喊,却丝毫喊不出。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怎么会甘心?

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我做,比如说,为父亲报仇,比如说找个心爱的人浪迹天涯。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光,或许是上帝听到了我的呐喊,为我开启了一扇光明之窗。

那一缕的光亮,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忽然全身充满了力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光明从我左眼汹涌而入,刺眼,太刺眼,恍惚之中,我看到一个女子如同天使站在我面前。

我呢喃自语,我这是到了天堂吗?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眼前天使在对我说话。

我晃了晃脑袋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身处病房之中。

站在床前的是一个小护士,年纪不大,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手中正拿着一个类似手电筒的光学仪器,估计我在昏迷之中看到的亮光,应该是她在给我做检查。

我问道,这是哪里?

小、护、士道,这里当然是医院啦,山东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我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那些朋友呢?

小护士说道,你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倒还惦记着别人。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我问道,难道我昏睡了很长时间?

小护士道,差不多一个星期吧。

听了这话,我倍感诧异。

被洪水淹没到做那个被洪水吞没的梦,就如同自然灾害与梦境进行了无缝连接一般,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跨度,没想到我竟然睡了一个多星期。

我问道,谁送我来的。

小、护、士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在昏迷期间倒是有一个女子和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人来看过你。

我说他们人呢?

小、护、士道,说是回四川了,还托我好好照顾你,她们挺客气,还硬要塞给我红包,被我拒绝了。救死扶伤,照顾病人,乃医生天职,我怎么会收她们的红包呢!

我继续问道,你见过一个斗鸡眼的人吗?

她指了指房间内另一张空床道,你说的应该是哪个矮矮的小胖子吧,它两天前就醒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就先离开了。临走也是托我好好照顾你。看来你人缘不错。

我嘿嘿一笑道,我可以出院了吗?我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说,再做下全面检查,如果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可以走了,我帮你取号去。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个时候,我枕头旁的一个电话响了起来。

这是一个崭新的电话,或许是庄羽她们为了能够联系上我,留下的电话。

我的那个手机,早在深渊幻境中丢失。

电话是庄羽打来的,她在电话中告诉我,她已经回到了成都,正在研究解梦书,想必没多久,就能研究出解决困扰在我身上的噩梦。

我说当真是辛苦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肩膀上被巫婆莲咬过的地方好了没有。

她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将这事忘了。此前我就担心被咬的地方会发生其他病变,此时听她这么一问,急忙撸开肩膀上的衣服,看了一眼伤口,只见当初被咬的两个血窟窿早已愈合,血痂早已脱落,唯留两块小拇指甲大的粉红色斑痕,如同胎记,这是伤好了的信号,于是我放下心来,对庄羽说道,已经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然后我又问她,咱们是怎么逃出的深渊幻境。

接下来,庄羽向我讲述了张含充救我们出来的全过程。

原来,当初我们从第一层墓室进入阴潭织梦屋的时候,张含充睡了过去,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的,也就是杨千紫炸毁幻境之中符文破除幻境中不变环境的幻象的时候,他醒来之后,发现我们都不见了,于是在第一层墓室仔细寻找我们,当然是毫无发现,他怀疑我们是在墓室之内找到机关进入了其他通道,于是开始在墓室寻找机关,当他发看到墓画墙上歪斜的壁灯的时候,觉得有异常,便去试着转动,而就在这个时候,墓室之内额头一点红的镇墓兵佣忽然动了起来,向他攻击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动壁灯,玉石台轰然裂开。

他便躲避铁人的攻击,便跳入了墓室下方的阴潭,幸好那些铁人并未追上来。

他从水中冒出头之后,发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我们,便将我们救上了岸。

当时我们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全身机能好像停止了运作,新陈代谢变得极为缓慢。

他先是背起庄羽,寻找出去的通道。

阴、水潭距离第一层墓室很高,很难攀爬,再说上层还有诡异的铁人镇墓佣把守,实在是难以从原路返回,于是他走进了我们当初走的铁面镜通道,里面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在通道中央,出现了一个小门,他进入其中,发现了又一个墓室通道,走到通道尽头,发现了墓室大厅,还有两座巨大的坟茔,其中一座坟茔从中间裂开,有伸入下面的石阶。

他先是遍寻整个墓室,再没有发现其他出口的情况下,就从坟茔石阶下了地下,地下血腥弥漫,偶见死去的黑衣保镖以及碎掉的骨头。

那条通道黑暗无比,到处是死了许多年的干尸,他在心惊胆战之中走到了尽头,竟然发现了一个向上的出口,他走出去之后,才发现竟然回到了第一层墓室的殉人坑。

他将庄羽率先救出地面,然后依次将我和斗鸡眼救了出去,淄博的医院对我们的症状束手无策,最后雇车连夜赶回济南,将我们安排到了山大第二附属医院。经过诊治,庄羽率先醒来,随后是斗鸡眼,最后才是我。

第三十六章 梦幻与现实(下)

听完庄羽的话,我很是吃惊,根本没有什么三六九深渊幻境,根本没有什么暗河,这一切只是我们的幻觉。

如果是一场幻觉,那么我们在幻觉中遇到的人,得到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庄羽既然说自己在研究解梦书,那么说明解梦书是存在的,既然书籍存在,那么在寻找书籍这个过程中遇到的杨千紫一伙也可能是存在的。

于是我开始分析张含充救我们的整个过程。

这个过程很是匪夷所思,我们明明是处在深渊幻境底下的暗河,然而他救我们的时候却是在阴、水潭中,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在深渊幻境的暗河中遇到什么洪水,而是在阴、水潭中被自我意识里产生的洪水给差点淹死了。

从这一点可以得出,深渊幻境的地理环境并不存在,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幻觉。

我开始思考我们是在哪里着了道,进入了幻觉当中。

按照庄羽的说法,幻觉的产生必须有致幻的东西,才能使人的神经产生如梦似幻的感觉…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在通过周宣筑梦冢那个铁面镜通道嗅到的淡淡麝香味道,这个味道和我在深渊幻境遇到的梦草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我顿时恍然大悟,估计我们进入整个幻觉就是从进入铁面镜通道那一刻开始的。

然而张含充竟然在铁面镜通道发现了一闪开启的门,进入了我们在幻觉中进入的周宣活死人墓,这说明活死人墓是存在的,只不过并不是在悬崖之上,而是在隐藏在铁面镜通道的后面,而杨千紫开启的那扇铁面镜组成的墓门,也隐藏于众多的铁面镜之中。

也就是说,我们在进入铁面镜通道嗅到梦草味道的时候,全部进入了幻觉之中,此后大部分行为很有可能一直是在铁面镜通道里面徘徊梦游,就像杨千紫在周宣活死人墓里面围着石台转圈的情形一样…

我们在幻觉中遇到杨千紫一伙,随她们从铁面镜通道进入活死人墓,然后杨千紫不愿意带我们出幻境,于是我们出了墓穴,重新进入深渊幻境,这个深渊幻境或许就是铁面镜通道,随后我们在幻觉之中回到了阴、水潭,然后在幻觉之中遇到了洪水,这洪水铁定是不存在的,而是我们意识之中产生的洪水,这才能解释张含充从水潭中发现的我们。

至于张含充发现的那个通道,就更好解释,第一层墓穴和第二层墓穴本来就是上下是相通的,从第一层墓穴大厅的殉人坑能进入第二层墓穴大厅的坟茔,从而进入周宣活死人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第一层墓穴逃跑的巫婆莲和不死狗会出现在第二层墓室之内,或许这条通道是周宣为了方便探望巫婆莲而特意建造的。

在我分析的过程中,庄羽一直静静的听着,听我猜测那条密道或许是一条爱情通道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真是梦入孤坟不自知,铁马洪水入梦来,千年影像显镜台,无非一场爱情事!

挂了庄羽的电话之后,我继续思考这样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含充在背着庄羽进入第二层墓室内的铁面镜通道的时候,为什么没着了道?

这说明张含充进入墓道之后,那股如同梦草散发出来的淡淡麝香味道早已散去,既是如此,这股香味并不是由生长在铁面镜通道里面的梦草散发出来的,而是盛放在某个封闭的匣子里。当我们触碰了某个机关,这匣子自动开启,造成了梦草香气外泄,让我们着了道。

我们在周宣墓穴之中,一共触碰过四次机关。

第一次是连环翻板阵。

第二次是张含充在铁面镜通道触碰的,连接发光石暗格的地面枢纽。

第三次是巫婆莲墓室壁画墙上面的壁灯。

第四次是在阴潭里面那个石台上的石钮。

第一次是直接杀人的刀坑,中间隔了八卦阵墓道,距离墓室较远,不可能连接第二层墓室的机关。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第二、第三次或者第四次触碰的机关连接了第二层铁面镜通道里面的某个机关。

或许是当我们开启了第一层墓室内的铁面镜通道里面的发光系统,就开启了第二层铁面镜通道的某个盛放着香囊的封闭匣子。又或者是我们开启了巫婆莲墓室里面的玉石台,然后开启了香气匣…

虽然真相不知几何,但却大抵逃不出我思考的范围之内。

在山大二院那位名叫丁香的小、护、士的帮助下,我做了全身检查,结果显示除了久坐造成的颈椎有点问题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这倒是使我安下心来,我还真怕被巫婆莲咬了之后,会变成不死的僵尸。

出了医院,我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感到好幸福,相比于黑暗,光明更显得宝贵,更值得人珍惜。

回到家中,我站在客厅之内,看着墙壁上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父亲一生中唯一照的照片,是一张被我放大过的黑白照。

照片拍摄的年代应该在80年代初,彩色照相还没有普及到我们乡村。

照片上的父亲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褂,下身穿一件青布裤子,站在一片半人高的油菜花地里笑的很是开心。

这是父亲的遗照,也是我精神的依靠。

在每个孤独的不眠之夜,我都会对着父亲的照片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