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我简直不认识他了!"

  "或许人在失去灵魂前都会有某种程度的"变异"吧?"

  我依然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只见苏天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幽,他的眼睛竞在探头下发出幽幽的绿光--就像一只荒原上的公狼,我立刻联想起了半年以前,记忆中他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目光.

  春雨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怎么会变成了一只狼?"

  "狼?"

  "是啊,你没看到这是一只大灰狼吗?"春雨用手指着屏幕颤抖着说,"居然..居然还有尾巴.."

  可我并没有看到苏天平的"尾巴",难道是春雨的幻觉,把人看成了狼?还是我的幻觉,把狼看成了人?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不,我实在看不清探头下那个生物究竟是什么,我只能用"苏天平"这三个字来指代"它"了.

  "苏天平"绕到了林幽背后,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这一幕让我和春雨始料未及.林幽立刻激烈挣扎起来,但"苏天平"始终都压着她,把她压到了地板上.在模糊的监控画面下,只见到地下有个女孩在拼命地反抗,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压在她身上,口中还流出许多肮脏的液体.

  监控不能录下声音,所以这一切都是沉默的画面,再加上近乎于黑白的模糊画面,感觉就像在看一部20年代的无声电影,却连字幕都看不到.但我的耳朵似乎能清楚地听到,从林幽嘴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在那一瞬的恐惧和痛苦,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电脑屏幕,牢牢地扎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的,我和春雨都已经惊呆了,春雨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仿佛那个地板上的女孩就是她自己.她又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难道她也听到了那七天前的尖叫声?

  电脑屏幕上那可怕的画面还在继续,探头里的一切都是变形的:压在林幽身上的"苏天平"、林幽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整个卧室连同这个世界,似乎都被压扁了.

  最后,从林幽的衣领里掉出了什么东西,"苏天平"看到那样东西后立刻恐惧地"弹"了起来,又渐渐恢复了人的形状.

  林幽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项链坠子般的东西,在白色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反光.

  "玉指环!"

  春雨率先叫了出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是的,这枚小东西如今正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在七天前的夜晚,林幽晃着手里的玉指环,就像催眠师手中的钟摆,而重新恢复了"人样"的苏天平,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她是阿环!"

  我从监控画面里看出来了,那是复活的女王"环"的目光,冷峻残酷,洞察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阿环的灵魂又回来了,她的手里晃着玉指环,向苏天平缓缓地靠近.

  这回轮到肮脏的野兽尖叫了.

  当苏天平在探头下张大了嘴巴,露出比狼更凶残的森白獠牙时,监控画面忽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恐怖片放到最要紧的时刻突然断电了,我心急火燎地检查着监控系统,发现后面确实没有了.可能当时根本就没录下来,也可能后来被人删掉了.

  我退出了这个监控窗口,又看了看其他监控文件,但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仅有的一段画面.

  这时我才发现还有个自动播放程序,可以定时播放一段监控画面.难道是阿环在离开这里时设定的,让它在这个时间突然跳出来,再放给我看一遍?

  不管是谁设定的,但我至少知道了七天前的夜晚,在这间房子里苏天平发生的事了--他把阿环(林幽)带到了这里,当他看到林幽是个美丽可怜的女孩,便趁着她哭泣时图谋不轨,把林幽摁在地上要欺负她.结果林幽变成了阿环,她从怀里拿出荒村的玉指环,自然把苏天平给吓坏了.

  可是,为什么监控画面里的苏天平,竟然变成了一头野兽呢?春雨确凿无疑地告诉我,她看到的是一头凶狠的公狼,有着长长的尾巴,发绿的眼睛,还有尖利骇人的牙齿.

  我只能摇了摇头说:"也许苏天平真是一头隐藏得很深的狼一一我是指他的灵魂.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灵魂,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在刚才的镜头里,我却看到了一个好色的野兽."

  "这就是他的灵魂,一个色狼的灵魂."

  "对.而这个探头或许具有某种特别的力量,能够在镜头的变形中照出人的灵魂来,从而使苏天平在欺负女孩时原形毕露,显出了他野兽的灵魂."

  春雨颤抖了许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在一年多前,苏天平他们系有个女生吃安眠药自杀了,当时有传言说是苏天平欺负了她,但谁都拿不出证据来,那件事就这样草草过去了.去年我们一块儿去荒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件事,我是在三个月前才听说的,要是当时就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荒村了!"

  "唉,原来这家伙劣迹斑斑啊,实在看不出来他竟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寻找他出事的真相,弄得我自己也深深陷了进来.为这种野兽实在是不值,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的灵魂快点归天吧."

  或许世界上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吧,怪不得他们的灵魂要被阿环带走.我回头看看这间苏天平的卧室,心底油然生出许多厌恶来.

  可是苏天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呢?监控里并没有拍下来,只见到阿环拿出了玉指环,天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头脑里依然一片混沌,而剩下的时间只有十几个钟头了--到今晚子夜12点,阿环的复活就会结束,她一定会再度夺走某个人的灵魂,那个人会是谁?但不管他有罪还是无罪,我都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8点30分.我正在和失魂的时间赛跑,但最最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跑.

  一抬头又见到了窗户上那红色的¤,我喃喃自语道:"第七天,你已经活到第七天了."

  正当我像无头苍蝇般抓狂时,却听到了春雨平静的声音:"去荒村吧."

  去荒村?

  一切从哪里开始,一切还要从哪里结束.054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说:"就像我半年前那样吗?虽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曾说过我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去那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玉指环又回到了你的手指上,荒村的噩梦重新降临,你只有再回去如法炮制一次,或许还能发现阿环的秘密."

  "阿环的秘密?"我刚被调动起情绪,但又摇摇头说,"可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还不算晚,只要我们现在出发,黄昏前就可以到达荒村.在那里就算有潜伏的危险,也总比留在这里干瞪眼强."

  她这一番话让我羞愧难当,我怔怔地问:"你怎么变得那么勇敢?""

  春雨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彻骨的恐惧."

  我沉默着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细雨霏霏的窗外,斩钉截铁地说:"去荒村,现在就出发!"

  两个小时后.

  雨停了.

  车窗外的天空依然阴沉,但雨后的景色显得妩媚了许多.长途大巴已经驶出了市区,冬季的郊外田野是灰色的,笼罩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雾气中.

  这辆大巴是从上海开往浙江省K市西冷镇的,大约要下午3点多钟才能到达.我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而春雨正坐在我身边靠窗的座位上.

  我目光静止着看着窗外,高速公路边的栏杆向后飞速撤退,但这一切很快就模糊了,只剩下窗边春雨的脸庞.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我,又把脸对准了窗外.

  "你在想什么?"

  我终于问她了.左手无名指上,玉指环更加冰凉,也许是离它的故乡更近了一些.

  春雨把头侧了侧说:"在想半年多前,我和霍强、韩小枫还有苏天平,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荒村时的情景."

  "物是人非了.路边还是这片田野,而那三个人不是死了,就是丢了灵魂,现在你才是真正惟一的幸存者."

  她还是把目光对准了窗外,语气无奈地说:"一切都还像昨天那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这之间我又经历了《地狱的第19层》,为什么我在小说家笔下总是那么悲惨?"

  "因为你是神创造的尤物--任何小说都需要一个供读者们同情和可怜的对象,而你春雨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于是你让我在《荒村归来》里又随你去了荒村?"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以小说作者,还是以书中人物的身份说话:"咦,不是你坚持要来荒村的?当我们离开苏天平房子时,我让你赶紧回学校去,由我一个人去荒村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不仅仅是因为你."

  "还因为你想再见荒村一眼?"

  春雨尴尬地点了点头:"对.虽然我曾经对那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个地方给了我最初的勇气,支持着我熬过了最痛苦的那十九个日日夜夜,我想我必须还要去那里看一看."

  她的眼睛始终对着窗外,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便从包里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翻到了全书的第六章,这一章的名字更加吓人,叫做"噩梦的精神分析".

  许子心为什么要在书中反复探讨这些问题?难道他自己也是噩梦的受害者?或许他正在某个暗处观察着我吧,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玻璃上隐隐现出了一张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