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撕开了这张信封,里面照例是书迷会的通票,一张硬硬的卡片,读者会在上面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当我拿出这张特殊的卡片的时,责编MM忽然蹙起柳眉说:"嗯,好香啊."

  果然,我也闻到了一股异香,从卡片里浓浓地散发出来,与我们杯中的米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香味.

  但这香味只持续了几秒钟,转眼就消散在"茶马古道"餐厅里了,责编MM仍然贪婪地吸着鼻子说:"唉,为什么美好总只是在瞬间呢?"

  我把目光又移到了这张特殊的卡片上,因为它确实太特殊了--在姓名栏里填写了一个符号:¤.

  这就是对方的姓名?好像不存在这样的汉字啊,就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外国文字里好像也没这样的,大概只有甲骨文或者古埃及象形文字里才有吧.

  "奇怪,就像一口井."

  责编MM收起了她那可爱的笑容,盯着这个怪异的"姓名"说.

  确实像一口井,是站在井口往下看的角度,我点了点头说:"荒村进士第的后院里,也有一口井啊."

  "你小说里的典妻就淹死在那口井里!"

  "是啊,这是被我的《荒村公寓》忽略掉的一点,也许那口井里也隐藏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或是一个幽灵?"

  心里又猛抽了一下,没办法啦,她的话总是能击中我的要害.我只能低下头继续看着卡片,姓名栏之后分别是性别、年龄、文化程度、联系电话和E-mail,在这些栏目里全都是空白没填,只有最下一条详细地址(含邮编)写了一行..我不知道是否该称之为"文字",也许说是符号更确切些--

  ¤¤¤¤¤¤¤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确实在卡片上看到了以上这些符号,键盘无法打出这些符号,后来我用扫描仪将其扫在了电脑里.

  责编MM咂了一口米酒问:"这是什么啊?"

  然而我却沉默了半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符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总共有七个符号,它们就像是七个邪恶的小人,在我的书迷会通票上扭动着身躯,跳着某种古老的巫术舞蹈.

  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仔细地端详着那七个符号,这究竟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还是一种特殊的密码?或者是一组蕴涵深意的画面?

  可我一点都揣测不出来,越盯着它们眼睛就越疼,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瞳孔里,而脑子里各种奇怪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似乎这七个符号会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

  "看啊,最后一个圆圈的符号和"姓名"是一样的."

  还是女孩子眼尖啊,她的提醒让我注意到了那第七个符号--"",而卡片上姓名栏里填的也是"".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大概是在地址栏里也加入了姓名吧?天哪,这又算哪门子的地址和姓名呢?

  我满腹狐疑地摇了摇头,对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实在无能为力,我又看了看信封里面,似乎并没有其他东西了.当我正要把通票装回信封时,责编MM忽然提醒了我:"看看卡片背面."

  还是她提醒的及时,我立刻将卡片翻过来,只见卡片背面印着一幅图片.

  不对,所有的卡片背面都是空白的,怎么会有图片呢?

  于是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卡片背面的图片,瞬间像被静电打到了似的,整个人都麻木地僵硬住了.

  "她是谁?"责编MM迷惑地盯着这幅图片,"好漂亮啊,眼睛里有股特别的气质."

  原来卡片背面印着一个女孩子的脸庞,背景就是白色的卡片,就好像她长在卡片上似的.卡片里的她有着黑色的长发,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远处.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眼睛,既带着一些神秘和诱人,又含有几分忧郁和恐惧,就像聊斋里的聂小倩,让人不由得不生几分怜惜之心.

  责编MM不待我回答,继续分析着说:"感觉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倒觉得她有些像你《荒村公寓》笔下的小枝."

  天哪,我的责编又一次击中了我,使我原本冰冻的心狂跳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我终于做出了回答:"没错,她就是小枝!"

  她就是小枝!

  又一次面对卡片背面的这张脸,她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半年前的上海夏天,还是此刻的北京冬夜?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卡片背面印的这张脸,永远无法使人忘却的这张脸,在地铁车窗玻璃上时隐时现的这张脸.

  责编MM也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天哪,她就是小枝?我一直以为,小枝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并不存在于人间."

  "是的,她现在已不在人间了,但她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曾经与我面对着面--"

  说到这里我停住了,低头看着卡片上的女孩,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小枝的照片,怎么会到书迷通票的背面上去的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她的照片,她的形象永远只留在我的脑子里,永不磨灭."

  "奇怪,是谁得到了小枝生前的照片?把她印在卡片背面,又在卡片上写了这些奇怪的符号,还不用贴邮票就寄到了我们出版社."

  此刻,"茶马古道"的窗外,后海冰面发出微微的反光.

  我死死地盯着这张卡片,又翻过来看了看,像某个幽灵的名片似的,就这样送到了我手中.

  终于,我把卡片缓缓放回到信封中,然后揣在衣服口袋里说:"买单."

  走出"茶马古道",我们沿着后海边一路向前走去.我已无暇欣赏京城冰封后海的景致,只是不停地摸着胸前的袋袋,里头揣着那封"幽灵来信",而卡片背面那张小枝的照片,应该正对着我的心口吧.

  她的名字叫小枝.

  欧阳小枝.

  这个名字是黑夜里的冰.

  透明而又致命,转眼就融化于水中.

  小枝来自荒村.

  根据我小说里的描述,荒村属于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因为面朝一片荒凉的海岸,所以叫做荒村.

  在荒村的入口处,有一块明朝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贞烈阴阳",它就像一把大锁似的关住了荒村,村里的人极少到外面去,也极少有外人进入过荒村.更可怕的传说是:凡是擅自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神秘死去.

  荒村中一座古老的宅子"进士第",因为出过一位明朝的进士而得名,"进士第"的欧阳家是荒村最古老的家族,古宅主人欧阳先生有个独生女儿叫小枝,她是第一个离开家乡到上海读大学的荒村人.

  非常不幸,在2003年一次地铁意外事故中,小枝在站台下香消玉郧了,不久小枝的父亲也因病去世,古老的欧阳家族就此断绝了香火,"进士第"也成为了神秘的空宅.在无数个黑夜里,精灵悄然出没于老宅的某个角落..

  2004年4月,我在那一期的《萌芽》杂志上发表了中篇小说《荒村》,从此我的生活就被各种来访的读者们打乱了.夏日的某天,S大学的四个学生突然造访我家,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霍强、苏天平、韩小枫和春雨.他们在看了《萌芽》以后,对荒村产生了浓烈兴趣,决定去荒村做一次探险,但我拒绝告诉他们荒村所在的位置.

  令人万万不曾想到的是,那四个大学生竟然自行找到了荒村,四人在荒村经历了一段可怕经历,终于回到了上海.但厄运似乎追着他们不放,在短短的几天内纷纷遭遇意外,霍强和韩小枫在恶梦中死去,春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苏天平则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了.

  现在,再回到2005年某月19号的北京冬夜,我和出版社的责编MM走过冰封的后海,路边布满了各种小酒吧,耳边不时听到吉他的旋律,更有不少操着东北口音的酒博士们在招揽生意.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酒吧,在门口挂了块牌子--"围炉取暖,白薯免费",真搞笑啊.

  嘢!总算走到仰慕已久的银锭桥啦!

  我跑到小巧玲珑的桥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冰面说:"就是桥小了点,好像也不过如此耶."

  责编MM笑着嗔怪道:"哼,你这不是叶公好龙吗?"

  就在我暂时忘却了刚才的"悬疑",想要放松地笑起来时,手机短信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缓缓掏出手机,才看到发件人竟然是苏天平!

  瞬间,在北京冬夜的银锭桥上,我感到心又沉到了水底下,就像这桥下冰封的后海.

  怎么会是苏天平?他就是那四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大学生之一,半年前他从荒村回来后不久,便处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为了躲避致命的恶梦,他躲在没日没夜的网吧中,结果还是晕倒了.他被送到医院昏迷了十几天,最后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又回到了S大学的校园.

  苏天平失踪回来以后,曾专程来找过我一次,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几乎都已经把他给忘记了.

  奇怪,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给我发短信?

  我狐疑着打开这条短信,内容只看到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