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站在门口,回想着春雨的最后一句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此刻,那枚小小的玉指环,正紧紧攥在我的手心里。我缓缓摊开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环上。我轻轻地擦去这些汗珠,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于某种本能的意识,把玉指环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当我要试着戴上它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打了一个冷战,慌忙将玉指环塞入口袋里,然后接起了电话。
一个磁石般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喂,我是聂小倩。"是她?几天不见,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傻傻地问道:"你在哪里?""我在上次见面的地铁书店里,你在哪儿呢?""精神病医院。""天哪?他们把你关进去了?"大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晕过去的吧。我也暗暗好笑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说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个病人。""哎,那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这时我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能谈谈吗?""好的,我在书店等你,不过你得快点,否则我等不及就要走了。""行。"结束通话后,我迅速地跑出这房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离开精神病院后,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那家地铁内的书店。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进书店,在一排排书架中寻找小倩时,听到身后一个细微的声音:"你来晚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果然见到了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发扎起了马尾辫,看起来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你去精神病院看什么人?"她摆着一个特别的姿势问我。"春雨。""那个去过荒村的女大学生?""她疯了。"小倩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不知道。去过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回到上海后就相继死了两个。另一个男生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则已经疯了,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没错,就是噩梦。"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春雨的声音,"刚才在精神病院里,春雨对我说了一个荒村的故事--典妻与那口井的故事。没错,她在荒村听说的这个故事。与你告诉我的故事完全一样。"小倩点了点头,自信地说:"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好吧,我相信你。
春雨还告诉我,荒村的某个地方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将遭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倩,这是真的吗?"她似乎很害怕,回避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不,不,你可不要乱猜。"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那好,我不问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她淡淡地说:"你去哪儿?""我现在坐地铁,去春雨他们那所大学。"小倩似乎又来劲了:"去那里干什么?""有一张与荒村有关的照片。春雨说,那张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我们走吧。"她说着就往外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去哪儿?""去那所大学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张照片吗?我和你一起去。"这个回答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你去干吗?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只要与荒村有关,我就一定要参与,走啦--"小倩拉着我来到了地铁的检票口,我怔怔地问:"那你今天不去冰淇淋店上班?""反正也是打工,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正说着话,她已经穿过了检票口,回头对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喽。"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走到站台上。趁着等车的空当,我轻声说道:"你会后悔的。"她冷冷地回答:"不,后悔的人将会是你。"地铁列车呼啸着驶来了,我们匆匆走进车厢,却都沉默了,任由列车带着我们的身体,飞速地穿越隧道。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车窗。黑暗的隧道里,我们的脸浮现在车窗玻璃上。
我觉得她一直在看我,但我却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对着一面模糊的镜子,镜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才回到地面上,来到春雨他们学校。当我找到韩小枫的寝室,想要看一看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时,一个老师却拦住我们,想必是霍强、韩小枫的死让学校很紧张,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万般无奈,我只能吹了个牛皮,说自己是韩小枫家里的亲戚,要把她的遗物带走。但老师说韩小枫的遗物已经整理过,移交给她的家属了。我和小倩只好失望地离开女生楼。迎面走来几个女生,手里正好拿着《萌芽》杂志。我忙厚着脸皮叫住她们,告诉她们我就是小说《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们打听韩小枫的情况。没想到她们都非常喜欢小说《荒村》,立刻围着我说了很多话,而把小倩晾在了一边。然而,当我问到韩小枫时,她们都害怕起来,没有人敢再说下去了。
当我准备要走的时候,一个女生忽然叫住我:"我想起来了,韩小枫还有一个储物箱,我带你们去吧。"我和小倩跟着这女生,离开宿舍区,走进了一栋楼的大厅。在一条宽阔的走廊边,镶嵌着许多个储物箱,大小就和信报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认出了韩小枫的箱子,因为箱子上贴着韩小枫的名字。然后,那个女生就悄悄地离开了。看着箱子上"韩小枫"的名字,我喃喃自语道:"可我们没有钥匙怎么办呢?"但小倩径自伸手拉了拉箱门,居然把那小储物箱打开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韩小枫死了以后,学校一定打开过这箱子,看来我们不会再找到什么了。""让我看一看。"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里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团废报纸,看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但她还是不死心,似乎在储物箱的里层摸索着,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她喘了口气说:"它被贴在最里层的上面。""怪不得没有被学校发现。"我从小倩手里接过照片,发现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颜色有些泛黄,摸在手里的感觉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会碎掉。照片里是一家人的全家福,总共有五个人--前排坐着一对老年夫妇,看起来都有七十多岁了,老头子精瘦精瘦的,穿着长衫,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也留得很长,看起来颇有些古风;老太婆穿着一件旗袍,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惨白惨白的像个僵尸。后排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爷一样;女的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穿着民国时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双白嫩如藕的手臂来,脸庞清瘦而秀丽,目光略带几分忧郁,不像是那种丰满的年轻母亲的样子。
第24节:穿透老照片的光阴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这张照片里的人物,都还拥有某种生命似的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这老照片的光阴。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再仔细地看看照片里的背景。好像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后面似乎还有一架钢琴,墙上有一个大壁炉,上面有几盏壁灯。有壁炉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这样的房子啊?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黑色颜料写上去的--"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摄于上海荒村公寓"我轻声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念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小倩也睁大了眼睛,怔怔地说:"天哪,也许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等一等,让我们先冷静一下--民国三十七年?换算成公元就是一九四八年。民国时期是用阳历的,四月五日阳历应该是清明节。""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四八年的清明节?"我点点头,但随即又锁紧了眉头:"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么地方?""最起码是在上海吧。""春雨说这是有关荒村的照片,应该不仅仅只是'荒村公寓'这四个字这么简单。
这张照片肯定是在荒村进士第古宅里发现的,然后又被韩小枫收了起来。她将照片带回上海,并小心地藏在这个储物箱里。"小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么说来,这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五个人,一定就是--欧阳家族?""没错,这应该就是欧阳家在上海拍摄的全家福。真没想到啊,荒村的欧阳家居然还在上海住过。""而上海还有一个荒村公寓。"小倩补充道。我又感到头疼欲裂,看着这张黑白老照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我收起了这张照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终于,我和小倩离开了那里,赶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园。虽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但我们的情绪都异常低落。也许每次有新的发现,就意味着我们与荒村的秘密之间,还有更艰险的道路要走。"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六天,从这一天起你将发现--故事已进入了一个新的迷宫。天气越来越热了,昨天从精神病院到地铁书店再赶到大学,出过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换了下来。无意中,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个硬物,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连忙把手伸进袋中,摸出了那枚绿色的玉指环。这是荒村地下密室里的玉指环,它究竟应该戴在谁的手指上呢?昨天在精神病院里,春雨为什么会把它挂在脖子上呢?我本没有想到要带走它,但现在它已经在我手中了--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我仔细地看了看玉指环,侧面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感觉就像是某种烙印似的镶嵌在绿色的玉石中。我打了个冷战,似乎这玉指环要把我的体温都吸走似的。
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环,将它放入一个小盒子,并锁在了抽屉里。昨天真的很累,黄昏时分从大学出来,我便与小倩告别,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给叶萧打了个电话,把一天内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尤其是最后那个疑问。现在,那张照片就夹在我的笔记本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照片上的几个人,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叶萧的声音。"我找到荒村公寓了。"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几秒钟后,"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就像子弹一样打在了我心里。我大声地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昨天晚上,你说荒村公寓应该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过公安局的内部档案,查阅了旧上海所有的地名资料,总算查到了荒村公寓这个名称。"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在哪里?""安息路13号。"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这么一条马路吗?我急忙问道:"安息路13号?我没听错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路。"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条后马路吗?""小时候?"记忆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一条清冷阴郁的小马路,正模糊地浮现于眼前,"对,我想起来了,过去我们家后面那条不知名的小马路。""那条路就叫安息路。""谢谢你,叶萧。"叶萧似乎还想对我关照什么,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还要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聂小倩。在随后的电话里,我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小倩也显得非常兴奋,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应她,说好半个小时后,在安息路13号大门口碰头。带上那张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赶去。刚才叶萧的电话,让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时我们家的老房子,前后都是一些小马路,布满了旧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从十岁那年搬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剩下的一些记忆也渐渐淡忘了。半小时后,我抵达了十几年前我的家,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工地,原来的房子早就被拆迁了。
看着建筑工地上的一片废墟,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这就是岁月流逝吗?来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转过一条横马路,来到了后面那条小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就是这里了。看着这条清冷的小马路,童年记忆如电影般一幕幕上映,带着我缓缓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时候,叶萧经常带着我到这里来玩,那时这条路两边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绿树中间,让我们这些孩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畏惧。这里几乎看不到有汽车开过,就连行人也极其稀少,狭窄弯曲的马路可以随意穿越,有时安静得吓人,似乎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世界了。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路边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砾废墟,有的还剩下残垣断壁,几辆推土机在废墟中工作着,一些建筑工人正在搭建临时房子--安息路变成了一个大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