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铭似懂非懂点着头。父亲收起画,去厨房给子铭做饭。煮粥时,父亲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发呆,忍不住又从裤兜里掏出画,脸部不受控制的抽搐,眼神越来越惊恐,把画塞进了火里。

火光一亮,画纸瞬间烧成蜷缩的纸灰,残存的铅墨痕迹形成一座大山的形状。

“爸爸,我害怕!”何子铭醒来时,床头散落着无数张铅笔素描画。他抬起手,指缝里满是铅墨,惊恐地喊着。

父亲看到满屋素描,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山,阴沉着脸叹了口气:“子铭,别害怕,穿好衣服,我在书房等你。”

何子铭穿好衣服来到书房,父亲挪开书架上的书本,从架板里面掏出一个褪色的牛皮袋子,捧在手里端详了许久,才扑打着灰尘,解开绳扣,从里面倒出一摞宣纸。

“我七岁那年,和你一样。”父亲把宣纸递给子铭。

何子铭一张张翻着,毛笔简单勾勒几笔,一座大山的形状跃然而出,和他画的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把遮挡着墙壁的屏风拉开,满墙都是相同的图画,“家里人以为我没忘记上辈子的记忆,请了高手收魂,可是不管用。我画这座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甚至发展成只要手空闲,就会不受控制的画。每次画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那里有人在召唤我。”

何子铭摸着墙壁用刀刻出的图画,心中涌起非常熟悉的亲切感:“爸爸,你找到这个地方了么?”

父亲苦笑:“没有。这些年我利用身份四处探索,一无所获。这个秘密我藏了很多年,没想到子铭你也受到了感召。”

“我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何子铭稚嫩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爸,我们一起寻找。”

二十年后,白头山。父子俩坐在帐篷里围着火堆,默默地注视着水壶冒着沸腾的气泡。

“爸,如果这里再找不到,那咱们就把目标定到西部沙漠吧。”何子铭在地图上圈了个红圈。

“子铭,我累了。”父亲闭着眼疲惫的说道,“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我只想回家吃花生喝口老酒,晒晒太阳听听戏。我经常会想,我们寻找的意义在哪里?就算是找不到,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爸,人一辈子最大的痛苦就是知道了一半真相却无法触及所有真相。”何子铭拎起水壶倒了杯茶递给父亲,“就像这壶水,我们永远知道什么时候会烧开。如果等了很久,水始终不开,这种煎熬谁能体会?”

“年轻人的思想我理解不了,”父亲抿了口茶水,吐出一根茶梗,“十万大山险些死在瘴气里,苗疆差点被活尸撕了,昆仑山的巨型虫蛹…”

“爸,我答应你。这次还没有结果,咱们回去,再不找了。”何子铭认真地端详着父亲,心里一酸。几年工夫,父亲的头发都白了,背也弯了…

父亲欣慰的笑着:“你也该找个正经工作,找个老婆,生个儿子。我早想当爷爷了。”

“子铭…何子铭…”帐篷外有人飘忽不定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父子俩对视一眼,握紧猎枪,枪管掀开帐篷一条缝隙向外看去。深夜中的树林影影绰绰,杂草“簌簌”攒动,无数只幽绿的眼睛忽闪开合。不知名的野兽在杂草里窜梭,黑暗中留下一道道绿色残光。

忽然,树林深处亮起耀眼白光,极度光明中钻出一道人影,越走越近,停在树林边缘。

“子铭,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白光暗了,一个赤裸的女人,披着瀑布般银发,微笑着。

杂草里的野兽钻出,十多只狐狸半蹲,“吱吱”叫着。

“狐媚子!”父亲脸色一变,舔了舔扣着扳机的手指,瞄准了裸女。

“爸爸,等等。”何子铭眼中幻彩连连,“我们找到了,这才是故乡。”

“子铭!”父亲怒吼,“别被狐媚子勾了魂!”

何子铭神色迷离,走出帐篷,挡在父亲枪管前:“爸,她不是狐狸,她是我的妻子,参母。”

“你记起来了?”参母握着子铭的手,依偎在他怀里。

“子铭,闪开!”父亲调整了瞄准方向喊道。狐狸群的眼睛由绿转蓝,他忽然发现全身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参母携手走进密林深处,狐狸群乖巧地跟在后面。

“你的前生就在这里?”月饼听完讲述问道,“她是参母,你就是参王?”

“我的前生是一只狐狸。”

我想到一件事,脱口而出:“守参?”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何子铭讶异地回道,“我前世是守护人参的狐狸。每隔百年,我们的主人就会来这里食参补阳气。在守护的时候,我爱上了参母,就这么简单。”

我心说什么叫比想象中聪明?难道小爷这张脸写着“脑残”两个字么?

“我明白了!”月饼扬了扬眉毛,露出入山后难得的笑容,“南瓜,我们快找到九尾狐了。”

何子铭和参母赞许的点点头。何子铭由衷赞叹:“你更聪明。”

我没好气说道:“月饼,你丫有话说明白。”

“九尾狐靠人参吸取阳气修炼,这就是她吃人参的地方。狐狸群守护人参不被人类采摘,白桦林的树干上面南瓜你注意没有,都长着一只类似人眼的树疤。树眼也是九尾狐设置的结界,防止狐狸和参母逃出。”

月饼说的简单,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整明白其中逻辑关系。

白桦林看守狐狸,狐狸看守人参,人参被九尾狐吃掉。

我心说难道这小子耐不住林子的寂寞,偷跑出去被树眼发现吊死在树上了?守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居然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死的?”

“天道循环,万物皆有所求。就像他们…”何子铭点着玉璧里面的玉蛹,“参靠玉蛹喷出的玉精聚神提气,自然界食物链没有最高层也没有最底层。每年都会有一天,我可以自由出入树林,衔着参种在播种在白头山,长成人参馈供人类和万物所需。有一年我被猎人套住,剥皮卖钱。那个猎人,就是我父亲的前生。因果循环,前生他杀了我,今生却成了助我找回故乡的父亲。等他醒了,我会解释的。这样说很玄妙,比如老参客发现人参会用红绳系住,人参就不会逃走的原因,其实是狐狸的毛是红色,人参会以为是九尾狐采食,所以老老实实地等待采摘。”

“我们找到九尾狐,结界是不是会消除?你们会获得自由?再也不用承受被控制和食用的命运?”月饼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容。

“应该是这样。可是我们现在很自由,活得很好。就算是摆脱了九尾狐,人类依然会为了狐狸的珍贵皮毛和人参的营养价值屠杀采摘。每个物种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别的物种提供需求,这并不悲哀。”参母表情恬静,好像事不关己。

我从她的话里面,听到了悲哀的绝望。

“我们该走了。”月饼起身鞠躬,“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两个孩子顽皮,哈哈,当然也是我默许,跑出树林,吃了你们的饭,没有受到伤害,我们应该谢谢才对。”何子铭和参母反倒向我们鞠躬。

我连忙也鞠躬,一时间玉洞里大家好一个客客气气。

“如果愿意,你们可以留下。我曾经是人类,知道做人的烦恼。这里无忧无虑,活得很快乐。”何子铭摆了个挽留的手势。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人世间虽然有烦恼、有困惑、有痛苦、有纷争,可这不正是做人的乐趣么?

十丈红尘,喜怒哀乐,人之经历,不忘本心就好!

第八章 雪人传说

白头山经常有雪人出没,曾经有猎户村落在外出捕猎时受到雪人袭击,掳走了两个女人。隔了八九个月后,两个女人全身赤裸地昏迷在村口,身体满是爪抓留下的疤痕。

苏醒之后,她们目光呆滞,任由怎么问,只会说两个字:“雪人…雪人…”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两个女人是被雪人抢走生育后代,被糟蹋了身子。猎户们自然深信不疑,把她们锁在屋子里,一天送少得可怜的水饭。

又过了一个多月,猎户们睡得正熟,听到村里犬吠不断,以为是野猪、熊瞎子进村偷食。大家穿好衣服扛着火铳出了屋,却见十几条狗被生生撕裂,满地残肢,锁着女人的屋子后墙砸开一人半高的大洞,女人不见了。

告别狐参村,我们按照何子铭画的地图,向九尾狐藏匿之地进发。临走时参母送了十来颗小红果,味道苦涩,吃得舌苔发麻。不过精力体力出奇充沛,一路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到了二半夜还神采奕奕睡不着觉,我索性和月饼下象棋赌点小钱熬到天亮。

如此五天,我已经把下下辈子的收入输给月饼。埋头走路时还琢磨头天晚上最后一盘明明可以反败为胜,要不是当时月饼故意聊到狐参村裸女让我心头大乱,说什么也中不了丫的马后炮输了个干净,看来“黄赌不分家”所言不虚。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