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牢记着父母临死前的嘱托,苦练水性,天天下海捞参,攒钱给妹妹赎身。

人算不如天算,做为中原历朝历代的附属国,高丽王朝交纳的“岁供”突然高了好几倍,渔船税也跟着暴涨。两年下来,攒的钱连买艘旧船都不够,更不用说给妹妹赎身了。

天空飘起雪花,朴安泰越走心越冷,走到村口站了许久,一顿脚向李府走去!

卖身进了李府的朴安泰,每天的工作就是扫扫雪,往地上撒盐,避免路面结冰,府里人滑倒受伤。一日三餐除了白米和年糕,还能吃上辣乎乎的泡菜,逢初一、十五府里会赏赐一人一杯烧酒,确实比渔民的生活好太多。

腊月十五,李府上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仆人们忙碌了一天,晚饭时桌上竟然摆着一坛上好的烧酒,仆人们觥筹交错,不多时就喝的酊酊大醉,东倒西歪的睡了过去。

朴安泰没有心思喝酒,枕着胳膊望着房顶想事情。入府之后他才明白,要想从比渔村还要大的李府找到妹妹,哪怕只是见上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李府规矩极为严格,分男仆和女仆两个大院,平时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族长设宴,全府的人都在后院共迎新年拜神,才有机会见到妹妹。还有一点让朴安泰觉得不解的是,每年卖身到李府的人很多,可是他看到的仆人并不算多。

“两年没见了,不知道妹妹长高了没?” 朴安泰垫了垫枕头准备睡觉,这几天忙里忙外,累的全身酸痛,睡得也比平时沉很多。

“吱呀”,门栓发出酸涩的响声,朴安泰正迷糊着,浑身一激灵,想想可能是喝多了的仆人起夜,也没当回事,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如果这一屋子再没有,今年老祖宗又要开杀戒了。”

“哎!但愿吧,咱们能活着就好。”

朴安泰彻底清醒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两个带着黑笠,罩着面纱的人拿着竹筒,悄悄进了屋子。身材稍高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放进嘴里吹着,冒出浓香中略带腥臊的气味,他顿时感到全身酥麻,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已经喝了药酒,不用这么小心。”

“以防万一,快点动手吧。”

两个人声音大了许多,矮个子解开囊子,在地上摊了一块白布,端端正正摆放着十多个竹签,掏出香炉插了三柱香,用火折子点了根白蜡,跪在地上低声嘀咕着奇怪的语言。

高个子拿起一根竹签,沿着通铺轻轻拍着每个仆人的脑袋,倒像是挑选熟透的西瓜。

朴安泰心里叫苦不迭,全身又不能动弹发不出声音。眼看高个子越走越近,强忍着恐惧闭上眼睛装睡。摸到他的脑袋时,高个子的手指肚和掌心粗糙厚实,指边毛茸茸的,根本不像人手。

朴安泰苦胆都快吓破了。

高个子又在他的额头拍了拍,才走向下一个人。

矮个子的嘀咕声越来越快,朴安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高个子爬上了床,趴在最角落的仆人身上,脱着他的裤子!黑暗中他看的并不真切,高个子在仆人下身捣鼓着什么东西,不多时举着竹筒下了床,递给矮个子。

矮个子接过竹筒,往白蜡上倒着里面的液体,火苗“刺啦”乱响,烛光跳忽不定。两人面色紧张的盯着三炷香冒出的烟气,许久才失望的叹了口气。

“继续吧。”矮个子把竹筒扔给高个子。

诡异的气氛让朴安泰全身冰凉,胃部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又猛的松开,剧烈的抽搐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扛得住这么大的恐惧,如果能动弹,他宁可把咬舌自尽。

如此过了几个人,终于到了朴安泰这里。高个子没有发现朴安泰睁着眼睛,俯身从他身上爬了过去。一股刺鼻的腥骚味灌进朴安泰鼻子,把眼泪呛了出来。他直挺挺的任由高个子解开裤子,潮湿的鼻息喷在下身,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高个子抽出竹签,对着他的右边大腿内侧轻轻一扎,挤出几滴鲜血,急忙用竹筒盛接。朴安泰再也忍不住恐惧,嗓子里一口气顶了出来,发出了嘶哑的惨叫!

“你居然没有昏过去!”高个子吃了一惊,抬头瞪着朴安泰!黑笠的面纱飘起,一瞬间露出高个子的脸。整张脸是奇怪的死灰色,一双尖尖的耳朵从黑笠中冒出,狭长的眼皮里闪出两条灰色的眼睛,红色的瞳孔如同两团火焰跳动,塌陷的鼻梁连着嘴巴长长的伸出,下巴却缩进脖子,几根灰色的胡须长在嘴巴两侧,这分明是一张狐狸脸!

“是他么?”矮个子也跳上床,扒开他的眼睛。朴安泰眼睁睁看着另一张狐狸脸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眼球,拼命挣扎,突然发现全身能动了!

高个子声音中带着狂喜,压着朴安泰的身体:“应该是!快!让他活到过年那一天!”

矮个子咧着嘴,露出细细密密的牙齿,快速念着奇怪的声音。朴安泰眼神渐渐涣散,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球,停止了挣扎,昏睡过去。

两只人狐把朴安泰的血倒在蜡烛上面,火苗突然变成了碧绿色,三炷香冒出的烟聚集成狐狸尾巴的形状。

矮个子吹灭蜡烛:“凑成一对,今年可以向老祖宗交代了。”

管家在院子里吆喝了半天,家仆们才醉醺醺的爬起床,手忙脚乱穿着衣服。

“朴安泰,你大腿有颗红痣?” 李晓宪瞥了一眼问道。

“可能是虱子咬的。”朴安泰抠掉血痂,顺手弹掉,“大腿里面长红痣的人有九尾狐血脉,你可别乱说。”

“哈哈,昨儿晚上的虱子一定是母的。”好几个仆人指着大腿内侧的血痂,“要不怎么就咬这个地方。”

“还不赶快吃饭干活!”管家个子极高,进屋挡着大半阳光,环视了一圈仆人们,“朴安泰,今天开始你不用干杂活了,族长安排你去守盐井。赶快穿好衣服,族长有事情要交代。我在外面等你。”

李府产的盐闻名高丽,据说是一百多年前李家先祖在这里发现了一口盐井,晒出来的盐晶莹剔透,鲜咸不苦涩,入菜香气扑鼻,几年工夫就成了皇家贡品,李家也靠此发家,积累了百年旺盛家业。

为确保盐井万无一失,李府专门修建了大院,每年会选一男一女入院守盐,一年期满再重新选人,守盐男女出院后结为夫妻,入李氏家谱。

对于仆人们来说,守盐是梦寐以求的差事,没想到好运气居然落到了刚进府没几个月的朴安泰头上。

朴安泰本来进府准备找到妹妹一起逃出去,阴差阳错居然被选中守盐,愣了一会儿,想到将来的安定生活,心里似乎也不是那么纠结了。在众人羡慕、贺喜、嫉妒的眼神中,朴安泰晕乎乎的跟着管家参见了族长。

面色苍白长满老人斑的族长尖细着嗓子交代了几句,朴安泰抱着衣服和被褥进了盐院。院落不大,平整的碎石地没有一根杂草,西北角坐落着一间孤零零的小屋,旁边是个茅厕,院中央就是那口给李家带来了百年财富的盐井,铸铁井盖缠着手腕粗的铁链子,一柄拳头大小的铜锁把铁链牢牢锁住。也许是过年后就能入李家族谱,管家对朴安泰特别客气,耐心交代着规矩,临走时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过一会儿选中的女仆就来了。”

朴安泰连忙鞠躬,送走了管家,收拾完灰蓬蓬的屋子,一屁股坐在屋前石阶子上面,心情忐忑的等着未来的妻子:“不知道长的漂亮不漂亮?会不会做泡菜?”

面对即将到来的美色和财富,朴安泰已经把妹妹朴玲秀忘到九霄云外。

白发婆婆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大致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只是有些细节还不明白,也不愿去琢磨。这会儿脑子也灵光了,许多事情接二连三的蹦了出来,尤其是“我是怎么到了这里”和“月饼到底去哪儿了”这两件事最让我着急,几次想打断婆婆的讲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慧儿盘腿坐在墙角,双手托着腮,时而张嘴时而皱眉听得倒是很认真。

婆婆叹了口气:“南晓楼,年轻人有些耐心,不要觉得我啰嗦。听完这个故事,你才会彻底明白。”

“好歹您换个地儿讲也行啊。这满屋子除了烂肉就是尸体还有一群没毛儿的人,我能听到现在已经很给力了。”

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没说出来。

“呵呵,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被禁锢在这里么?”婆婆居然看透了我的心事,眼睛里透着一丝凄凉。

“不许打扰婆婆!”小慧儿嘟着嘴生气的瞪着我,“婆婆,您没事儿吧。我去地铁给您找点食物?”

“不用了。吃了上千年的人,早就吃够了。”

我脑子都要炸了!我觉得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坐着听故事,心理已经很不正常了。

可是,朴安泰万万没有想到,被选中守盐的女仆居然是他的妹妹朴玲秀!

兄妹重逢,自然多了几份惊喜激动。想到兄妹能入李家族谱,一辈子有吃有喝,朴安泰也就把没能娶上女仆的遗憾忘掉了。

当天晚上,朴玲秀做了顿像样的晚饭。兄妹俩吃饱喝足,聊着这两年的事情。朴玲秀在女院栽种花草,说了没几句就静静听哥哥讲着捞海参的趣闻。朴安泰讲的眉飞色舞,不知不觉已到午夜。

高丽沿袭着中国传来的礼仪,虽然是兄妹,成年后也不能共处一室。朴安泰抱着被褥在门口搭了个地铺,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倒也没觉得腊月的天气有多冷。

朴玲秀看来是累了,不多时屋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朴安泰卷了卷被子,翻身望着院中央的盐井。

管家告诉他,之所以要安排守井人,是因为这口井是有生命的。每个月逢五遇十的日子,守井人要打开井盖,倒入活鸡活鱼喂养。年三十的时候,井壁就会长满盐壳,守井男女入井把盐壳凿出,研磨成细细的盐粒。这个绝不能外传的秘密一旦公开,盐井势必会被认为是邪物被毁掉。今年的守井男女得了天花,送出府医治,只得临时从府中找老实可靠的男女代替,朴安泰兄妹偏巧被选中。

新年临近,天气越来越冷,兄妹俩按时往井里扔着鸡鱼,井壁的盐壳越来越厚实,两人不由赞叹着这口井的神奇。

大年三十,盐院外面响了一天的鞭炮,管家带着盐丁扛来成捆的麻绳、两个箩筐、凿子、锤头。兄妹俩捆好绳子,望着深不见底的盐井,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毕竟这口井靠活物喂养,万一吃人怎么办?

“下去吧,再出来的时候你们就是李家的人了。”管家微微一笑,“一百多年了,如果这口井真的吃人,李家的盐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