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和归家有关。”谷清阳深情地看向他,忽然一笑,“我们一起找出真相吧,我会帮你的。”
“谢谢。”
谷清阳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呀,我都忘了来找你的目的了。学校那边又出事了。”
“中文系的女生宿舍里,在一个女生的枕头下出现了一对红色缠枝花纹富贵牡丹嫁鞋。”谷清阳顿了顿,看向在一旁洗漱准备出发的盘长生,“我以前没跟你说,如果红鞋出现在谁的身边,谁就是被诅咒选中的人。而那个宿舍还住着一位同学是我们班上的,她很害怕,这在女生中更引起了恐慌,所以作为班主任你得赶快去安抚。”
徐徐本在听课,课堂中,她忽然就叫了起来,情绪无法控制,还抓伤了同学。
盘长生由谷清阳带着来到教室时,远远就听见一个声音:“大家别围着,散开一点,别加剧她精神负担。”
“徐徐,别怕,来,把手给我。”
盘长生加快了脚步,跑进教室,一看原来是苟定远在指挥大局。他的手被抓出了血痕,但他很有耐心地安抚着徐徐,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陪她说话。看得出他是个很心细的男孩,也有魄力。
“徐徐怎么了?”盘长生知道徐徐是个活泼乐观的女孩子,暗道仅因为一对红鞋子和虚无缥缈的校园传说就吓成这样?
见是班主任来了,苟定远马上汇报情况,他也不知道徐徐是怎么了,但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
盘长生走到她身边,温和地问:“徐徐,老师在这里。别怕,大家都很关心你。”
徐徐仍在颤抖,盘长生太高,唯有半跪着握住徐徐的手,道:“来,徐徐,我们去医务室休息一会儿,大家都陪着你好吗?”
徐徐点了点头,在大家的搀扶下去了医务室。
“做得不错,”盘长生拍拍苟定远的肩膀,“你和几个男生去把徐徐的东西搬到A区谷清阳的宿舍去吧。同班同学在一起才好彼此照顾。”
“是!”
医务室里,医生例行做了相应检查,并无什么大问题,只是一时受惊过度。看着站在一旁,容色慌张的女生,盘长生示意她跟他出去。
“徐徐是你的好朋友,你们也住在一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叫赵可的女生咬紧了牙,眼神闪烁,极不情愿提这事。
“我……我……”赵可吞吐了半天仍说不出一个字,她的眼里全是慌张。
“慢慢说,老师会帮助你的。”
盘长生的声音似有种魔力,赵可终于不再焦躁不安。她正要开口,却听见一声大喊:“赵可,快回去上课。历史系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快走。”说着就要上前揪她。那是个高个子女生,眼睛冷酷,看着盘长生全是敌意。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要互相尊重扶持,所以任何一个学生的事都是大家的事,也是我的事情。”他站在了她俩中间,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高个子凶狠的眼神,看得出赵可很怕她。
“老、老师,我还是先回去上课了。”
“是不是觉得那凶巴巴的女人很古怪?”谷清阳从房间内探出头来,那神态让盘长生忍俊不禁。
他连忙拉了她到徐徐床边,笑着说:“徐徐,你真该看看她那猴子表情。”
谷清阳很无奈地做了个搞笑的鬼脸配合盘长生,徐徐真的笑了,笑出了泪花:“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哎哎,徐徐你这样就不对了,你没看见定远那小子的紧张样子,咱们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啊!”
大家都被谷清阳的话逗笑了。陈稀月也走近徐徐身边,双手握着她的手,道:“以前大家都躲着我,觉得我是个怪物。只有盘老师不这样看待我,现在我也能和大家成为朋友了。所以徐徐有什么事和大家说,大家都会帮你的。”
“谢谢大家!”徐徐激动起来,眸子也越发清亮,几个女孩子感动地拥在了一起。盘长生看到如此温馨的一幕开心地笑了。
室内,大家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徐徐说起她看到的事。
几天前,中文系里多出了一册古书,学生们对古文同样感兴趣,还可以增加许多写作的数据、素材,所以对中文系的人来说,也是很具吸引力的。
“一开始,大家并不知道那册书就是《晚清异闻录》,如果知道,我们一定不会看的。”徐徐说着,眼神慢慢暗淡下去。盘长生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力量。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赵可班上的班长李可居是神秘探险社的社长,是一个对什么事都很好奇的女孩。当看到那册古书里提到了一个故事,故事是说归府的,大家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历史系里的那本带了诅咒的禁书时,书已看了一半,而书册上又没写是《晚清异闻录》,大家在班长李可居的带领下继续往下看。
里面提到一个叫魏瓷的女人,在她出嫁的当天晚上,她被归家的人静静地从后门抬进归府。古时迎亲历来都是正门进的,只有侧房或者冥婚才从后门进。因按着阴阳学说,正门为阳,后门为阴,住宅前阳后阴,阳门挡邪诸如此类的说法民间流传极多。
那顶轿子红红的,轿内的女人也一身披红,连娇小的脚上都穿了一对头儿尖尖的红嫁鞋。只是那抬轿的人,穿着白衣裳,戴着尖尖的白帽,真像那勾魂的白无常。他们一边撒着纸钱一边进入月亮门,停下了轿,动作利索地把地上的纸钱全部捡起悄悄地退了下去。
在新娘房里,魏瓷换下了红嫁衣,平铺着放在床上,她看见她的房间后门上已挂了一套归家人指定的嫁衣,只是那套嫁衣是套冥服。她化好了妆,被奴仆迎入了新房,新房也是惨白的一片,只房门前挂着一对红灯笼,其他的都是白的,连龙凤烛也是白的。象征喜庆的唯一的那点红此刻看来是如此诡异。
外面摆了四十四桌,来往庆祝的宾客都是那么安静,唯有一丝丝诡异的丝竹之声偶尔飘进耳内。尽管她害怕,但想起温文尔雅的归老爷,她微微地笑了。没有人知道在魏瓷的心里是多么深爱着归老爷。
其实归老爷年纪也不算大,刚过而立之年,只有一位夫人,如非归老爷救了魏瓷父亲一命,这世上就没有魏家了啊,所以她的命也是归家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归老爷进房来了。二人尚不能说上两句体己话,他就被从皇宫里来的人叫了出去,魏归两家在皇窑供职,出的瓷器有问题,现下皇上龙体大怒,要归家烧出最美的红釉色。
拿着一堆红亮的瓶子,归老爷感到很压抑,这已是第四次遭到退货了。刚才公公放了话,如果再烧不好,烧不出令皇上满意的颜色,那归家就要人头落地。看着归老爷踢倒在脚边上的“美人脸”,魏瓷捡起细看。
“这‘美人脸’的红烧得很好啊,皇上为什么不满意?”
“红釉有许多种眼色,豇豆红、美人脸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美人脸,那种红才诱人,像美人含蓄的脸、微笑的脸,若有似无,时而明丽、时而娇羞,但皇上就是不喜欢。”
归老爷在房中踱步,急得不行。归家是一个大家族,如果归家出事,真的会连归老爷堂哥家那一脉也不得保存。归老爷终于在书柜子前停了下来,颤抖地伸出手去,取下了一本书。
书很久没翻阅了,他此生也不打算再翻阅的。那本书就是一个毒咒,让看过的人着魔疯狂。但书很干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停在了一页上。
“老爷,你没事吧?”她问。
“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再不回京城了。”
“老爷,你到底怎么了?”
“走,我们收拾行李马上就走!”
“老爷,”魏瓷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逃不了的,还有我的家人,我的父亲,他们世代都是皇窑厂的人,从明代开始就是了。他们根本逃不出皇窑厂督陶府的。”
“是啊,我们世代都是明代的人啊!”归老爷颓然坐倒在地。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魏瓷没听清楚,忙扶起他:“老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睡吧。”魏瓷见老爷睡着了,疑惑地拿起那本书看,只看了几眼,手一滑,书掉在了地上……
徐徐说到此,就停了下来,看向众人的脸。她的眼睛里有抹惶恐和不安。大家听得疑惑,脸上全是迷茫的神情,唯独盘长生了然,低声说:“好了,不说这故事了。想必你也已经明了,这就是《晚清异闻录》的内容。”
徐徐咬着苍白的唇点了点头:“李可居她们也是知道了的。”
这一段对话听得大家是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个所以然。盘长生见大家不解,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在瓷器界里,关于瓷器的烧造,红釉就如故事里所说分许多种名目,而有一种是最艳丽最夺目的红,也叫‘美人红’。”
顿了顿,见大家都听得认真,盘长生继续说道:“那是被禁止的烧法。釉色的变化除了靠原材料、技法,还靠火候,因此釉色是极其繁复变化多端的,如变色釉就是个例子。在前朝就出过为了能烧造出美丽的红,为了保全作为窑工的父亲的性命,窑工的年轻女儿以身殉炉,以血肉精神和火融合烧造出满身皆是血肉精骨的红色釉。那釉色十分纯正艳丽,美得如美女的脸,百看不厌,灼灼生辉。老窑工的命保住了,他就以女儿为这种红命名,就叫美人脸。我研究过,尽管书里没明说,但看得出归老爷要烧造红色瓷器是为了庆祝老佛爷大寿,不过是打了皇帝的旗子而已。老佛爷向来心狠手辣,如果她的生日里得不到喜庆的瓷器做寿,恐怕归家的下场比死还要痛苦一百倍。”
“所以为了保全夫家和自家亲人的性命,魏瓷走上了这条绝路,我说得对吧?”盘长生再次看向徐徐。
徐徐脸上血色全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为了她所爱的人,为了她的父亲,是她自愿的。但她的意愿是由归老爷亲手点炉,想必她认为死在最爱的人手里也是种幸福。到了最后,归老爷也是迫于无奈,含泪答应了这一请求,但点炉当天归老爷却被召进了皇宫,归老爷以为事情有转机,让大家都停下来,他先进宫去,等他回来再说。但点炉仪式却没停下来,等他一走,归大夫人马上执行。”
“什么?!”大家惊叫出声。
徐徐继续道:“所以都说她死得怨,她被拖进窑炉的那一天,穿的正是那套自己亲手缝制的红嫁鞋。在被拖打的过程中她的鲜血一直流一直流,把她红色的嫁鞋染得更红,红出了血来。火一点上,她叫得那样惨烈,而她的血使火燃烧得更旺,她在血和火中下诅咒‘她会回来的’。接着,她凄厉狂笑,直到最后没有了声息。从此后,归家有参与这件事的奴仆和那位归大夫人的门边上、枕头下都出现了她死前穿过的红嫁鞋。后来那些奴仆就大批大批地死了,最后连归大夫人也死了。而归家从那时开始也慢慢地败下去。”
盘长生问她:“你何以确定看的就是《晚清异闻录》那本书,我想你也应该是第一次翻阅。”
“历史系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怎能不知。尽管学校方面有心禁止此事的传播,但人的口岂是能压制得了的。后来学生死亡失踪的事越演越烈,历史系里开始流传关于鬼嫁娘、红嫁鞋还有玉覆面的恐怖故事,我们这些女生根本是怕得不行。”
徐徐又陆续地说起前两天发生的事,那天李可居从外面回到宿舍,满脸心事,嘴里念念叨叨的。李可居这个人脾气大,不好惹,所以徐徐也就没有搭理她。当时李可居闷闷地往床上爬,突然就是一声尖叫,她几乎要从架子上跳下来,满脸惊恐,指着上铺喊:“鬼啊,鬼!”
大家心里就慌了,因为大家看过《晚清异闻录》已是秘而不宣的事实,大家鼓了鼓气,用铁架子把枕头拨开,一红色的物体掉了下来,那竟是一双红嫁鞋。徐徐当场就吓哭了,因为历史系的人就是因为收到了鞋子才失踪的。
就在那时,宿舍外响起了走动的声音,“噔噔噔”地恐吓着每个人的神经,声音离她们宿舍的大门越来越近,大家惶恐不安地在猫眼里眺望,门外没人,但脚步声就像一根针,一针一针地插进大家的耳膜,狠狠地刺下来。
随后的几天,大家越来越不安生,都见到了“鬼魅”。今天上午历史系没课,徐徐因为害怕一个人留在宿舍就随中文系的一起上课,班上很安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
一阵风吹来,教室的窗户“吱”一声开了,徐徐惶恐地盯着窗看,四周很安静,平常上课时大家私下说话看课外书的很多,今天为何特别认真?就在这时,窗外飘进了歌声,咿呀地唱着什么“七月节,鬼门开”之类的调子。
徐徐瞪大了惶恐的眼,死死地盯着关紧的门和开着的窗。窗上映出了一双血红的嫁鞋,那双鞋,那双鞋跟着她来了。
正讲述着当时的情景,徐徐此时瞪大了眼睛,眼睛血红血红的。
“一曲江雪长,唯我独钓,听那心事长;唯我独钓,一心清如雪长。”谷清阳轻轻吟唱,那歌声如干净的雪气,如傲梅的清香沁人心脾,使人想起了宋·林洪《冷泉亭》的诗“一泓清可沁诗脾”。
徐徐在歌声中安静了下来,盘长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谷清阳,她和翡翠是好姐妹,难怪会唱这首歌。翡翠与谷清阳的容貌身影不断地变换,他终究是忘不了她。盘长生重重地叹气。
谷清阳看着他,她的容色变得苍白,歌声戛然而止。
究竟还有多少人看过《晚清异闻录》,幕后人在校园内传播这本书,就如在打攻心战,把诅咒传播开去,让大家不战自乱,目标如此散漫,让人防不胜防,谁才是入了网的鱼?
盘长生站在沈家书局里,细细地寻找,因为惹上《晚清异闻录》的人是收到了红嫁鞋才失踪的,所以他要找到那双鞋。
沈老板给的提示太少,盘长生坐在案上理不出头绪。抬眼看去,只一日,书局变得昏暗,了无生气。沈老板的书房结上了蛛网,工人走的走、散的散,一个百年老字号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楼塌了……
一个白影从纸糊的木门上飘过,盘长生一惊,站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他离开案桌,把门打开,外面没有人。正要转身,肩头一沉。
“没有吓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