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长生心一沉,莫非他也出了意外?这节骨眼上,少了他,那案子就会更加棘手。一旁的学者似看出了盘长生的焦急,解释:“老教授因学生的事憔悴不少,所以早些天他请了假说要好好休养静心几天,没什么事的。你应该是为了那诅咒而来吧?李教授说了,都会过去的。”
“诅咒?”盘长生皱起了眉头,轻说出声。看得出李教授是个很有分量的人物,大家对他都很尊敬,所以都很相信李教授的话。
“李教授提到,诅咒是有一定限制性的,所以让大家别惊慌。你也放心吧。”年轻学者微微一笑。
“可不可以带我去李教授的位置上看看?”盘长生也微笑着说。
那学者礼貌地带他往最里走,指了指摆着两个头盖骨的桌面:“那就是了。”盘长生点头,示意会在这里看看。于是,那学者留下他一人在李成的办公室内。
这间大室套小室的办公室,盘长生还是第一次进来,因上次拜访李成时,是在他搞研究的单独办公室里。而这里的办公室是历史系里的教授公用办公室,这最里进的最后一间小室才是李成的办公室。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真正遇害的都是女性,而课题组的男性成员状况则是个谜,生死未卜。靠着墙壁的巨大的乌木书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各式书类。盘长生仔细查找,发现了李成做的手札,详细地列出了《晚清异闻录》的研究风俗情况,其中一处提到了“福有悠归,归月善堂”,而且下文处还有一行佛偈,所要表达的像是一个佛家所在之地。
这本札记不易发现,而且还是放在人员出入如此频繁的公用办公室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李教授为什么把佛偈放在了他标记的民俗一栏内容内,而不是宗教?“为善最广,广种福田,福有悠归!”这是地藏菩萨庙里常见的规劝世人行善的佛语,与鬼嫁娘、玉覆面等的民俗毫不相关。教授想告诉他什么?
地藏王曾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有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感慨,难道教授他……这一念头闪过,盘长生大觉不妥。
此时不容他多想,手札里的文字似有魔力引着他往下看——
一双红色的缠枝花纹富贵牡丹嫁鞋出现在门槛边,太阳耀眼的金光透过层层白雪堆积的松树针叶洒下来,一抹光一抹暗地笼罩着那双红布鞋。
红嫁鞋微微分开,左脚的鞋比之右鞋靠近门槛一些,如有一位身材玲珑小巧的少女轻轻依靠着左边大门。红色的盖头遮盖着她的脸,一身凤冠霞帔,只余一双灵巧的小脚露出,仿如一声叹息。
“唉……”
谁?盘长生心头一颤,屏气细听,原来是风声。
风声里夹杂了一声声幽怨的泣诉:“七月节,鬼门开,魑魅魍魉齐出来……鬼敲门,索命来,人心不古世道衰。”
归府里暗无天日,连盛夏里的一丝阳光也照不进府。
压抑的四合院天井下,是一位白衫儿清秀女子在唱歌,她的脸红肿起半边,是被归夫人打的。今天本是白衫儿的生辰,也是归老爷娶她过门的日子,白衫儿名魏瓷,不单人长得漂亮,更会制瓷,所以深得归老爷喜爱。如今婚礼尚未举行,只因她所唱词义不吉,被归夫人抓到了把柄教训了一番。
魏瓷小心赔礼后,静静地退回到内堂厢房。看着床上一帘红裳,打开紫檀菱花方奁,一把铜镜立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容貌,年轻美丽却苍白。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啊,为了父亲她来到这里。
这里的一切是多么可怕。她打开方奁内格,取出一把流凤梳,轻轻地梳起缕缕青丝,将头发盘好。再取来珍珠细粉慢慢调匀,敷到脸上。脸如白雪晶莹,只是白,难以言说的苍白。没有打胭脂,因黛眉不描而碧,青黛含烟,苍白中另有一番楚楚不胜娇弱的风情。她开始描点朱丹,红红的唇纸被她用力地,深深地抿紧。她放下红扣纸,一笑,“咚”的一声响,丫鬟手里捧着的茶壶掉地,魏瓷那张苍白诡异的脸、诡异的血口,吓坏了随她由娘家跟到归府的贴身丫鬟。
魏瓷对丫鬟的惊恐视若无睹,继续对镜梳妆,她一言不发,只重复着一个动作:嘴不断地张合,抿着扣纸上的胭脂。一张,一合,唇越来越红,脸在红唇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白。
方奁上昏黄的铜镜内,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小翠吓得倒退几步,只见她的小姐如鬼魅一般,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
“小……小姐,你没事吧?”小翠艰难地咽了咽喉头。
小姐依然不作声,僵直地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那一帘红裳,手执起剪刀,面无表情地将其剪碎。
“小姐,这是老爷夫人为你准备的嫁裳,一针一线都是您和老夫人的心血啊!”小翠想阻止几近疯狂的魏瓷。
苍白的手僵直地指向墙上的一道后门,沙哑道:“嫁裳不在那里嘛!”
小翠看向小姐指的方向,惊吓下,昏倒在地。
魏瓷厢房里的后门不知何时开了,苍白的门墙上,空洞洞地悬着一套冥服,如一个白衫吊死鬼看着她,晃动着僵直的双脚……
“唉……”又一声叹息,盘长生只觉项颈间一阵冰冷滑腻。抬首,对上的是一双冰冷的眼,高高的办公室顶上一条白缎垂吊着一个人。是她的裙摆碰到了他,那是一身素锦做的冥服,所以锦缎丝滑得犹如婴儿的肌肤。一丈素锦数两金,可见其珍贵。
天黑了,危险、死亡的气息向他袭来,垂吊的女人,那张脸那样熟悉,在哪儿见过?他想不起来。
盘长生就这样和“她”对视着,又是一阵叹息:“唉……”
似有无穷的话要说,似有许多的心事未了,似有许多的冤屈未诉。叹气声由门边传来,盘长生回头,只见门槛外有一双红嫁鞋,那摆放的姿态,就如一个身段娇小的女子倚门而靠。
血红的鞋子上没有人,头顶又传来一阵叹息紧跟着一声清脆却诡异的轻笑,盘长生连忙抬头,屋顶上哪有什么垂吊的女人。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鬼,盘长生痛苦地捂着脑袋,他的头很痛,痛得要爆裂开来。他又出现幻视,他看见的都是臆想出来的东西,因为他看了《晚清异闻录》,还有手上的这本札记,所以他看得太投入了而出现了臆想。是的,一定是的!
那他看到的,究竟哪样是真的?哪样又是假的?
手中握着从门外捡起的红嫁鞋,那种感觉那样真实,而刚才被素锦拂过身体的感觉也那样真实,难道他现在手中握着的红嫁鞋也是幻觉?
时值狂风大作,大雨将下,天极黑。看着阴晴不定的天气,盘长生觉得不安,怕会再有命案发生。现在看过《晚清异闻录》一书尚未出事的就只剩下谷清阳了,不能让她出事。于是,他把李成教授的札记和那双嫁鞋贴身放好,转身出去。办公室内的灯一闪,忽然就灭了。
瞬间不适,盘长生的脚被桌脚磕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手一扶墙壁,碰到了壁橱上的青花双耳抱月瓶。
“咙咚”一声响,贴着墙壁的书柜一格开了。这里竟然有机关!盘长生吸了一口冷气,李成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盘长生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因这一格太小,仅容一个人进去。钻过秘道,他朝着装书的那一小格往外一推,它又复原变作普通书柜。地道内燃着一盏盏的白蜡烛,蜡烛很长,似是有人刚点上的。
幽暗的秘道使人感到压抑,越往前走,地势也就越低。由这个办公室的方向对出去就是图书馆,如果他估计不错的话,这条秘道应该是和图书馆二楼休息室里的秘道是连在一起的,只是不知这秘道通往哪儿。而李教授会不会因为害怕凶手的追杀暗中逃进了秘道。毕竟,这个学校里的秘道是连校方的高层都不知道的事情。
垂吊女人的低低叹息萦绕在耳,明知那是幻听,为什么却觉得那样真实。盘长生加快了脚步,果然不一会儿,就到了发现陈晨尸体的地方。
这里真的是相通的,而且路程还相当短。盘长生顺着壁盏上白蜡烛的点点火光,蹲下身仔细地查看,这里像是通向墓室的甬道。尽管墓葬里的甬道一般都不是很长,但这里甬道过长,其规格很明显表明这不是古远的墓葬。但年代也有近百年了,是晚清到民初这段时间修建的。而这个时间段,和《晚清异闻录》的年代时间竟如此巧妙地碰在了一起,这意味着什么?
目前要找到这座墓的主室才能确定这是衣冠冢还是真正的墓葬。有人在这里点蜡烛也就意味着这个墓室有可能被破坏了,至于有用的东西有没有留下一星半点还得当地考证。
在秘道里又走出好远,根据方向判断,路线走向开始向北边的怡心小园延伸。这条通道有百多年历史了,盘长生相信,若非修建教学楼办公室,这条秘道还不一定为人所知。
他每走一段路都记下了蜡烛数,到了这里已经是第999盏了,也就是第999根蜡烛了。用的是皇权之数,难道这里的墓葬规制是按王侯公爵的礼仪而葬不成。
单数,且全为“9”。这是皇权的最高象征,按此皇室宗亲墓制葬人,那么此人就是大大僭越了。前面因没了蜡烛照亮,一片漆黑。敏锐的触感告诉他,前方会有机关。
按这里的墓形来看,从历史办公楼通过图书馆再到怡心小园,如俯瞰就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一条弧线呈下弦月的半拱形,而这三个点都对应的地方则是呈月亮拱日之状。那太阳所在的点就应该是主墓室。日月辉映,阴阳相合,真是块风水宝地。
到了这里,一切都明朗开来,因为星月拱日的地方,那个中心太阳正是怡心小园对着的旧街道,曾经住着古怪老头的冥器铺那一带地方,也是大家都说出现了“诡门关”冥衣铺的地方。一切的源头从一开始就指向了那里。
一道道大小不同的石块横亘在路中间,机关终于来了。盘长生停足凝神,轻轻地闭上了眼,用心去感受迎面而来的风和气息。
石阵是一块块石头紧贴着通道两壁而形成,看似无害,以为按着空隙走下去就对了。其实不然,通道看似一直不变延伸下去,其实暗有分岔。一旦遇到了分岔,石块的阻隔就会迷惑人,让人走了偏道错路,是很厉害的机关,而且一旦偏离正确的墓道,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近处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这些石块乍一看平淡无奇,用心去观摩才发现,竟是一座座造型抽象离奇的象、马、狮子、龙、人形的文武百官。没错,这里就是神道。甬道套神道,这是极不符合墓葬规制的。
一大团的疑窦尚未得解,眼下又出现了新的不符常理的疑点。盘长生,你应该要怎样做?他稳定下自己的心绪,在最短的时间内作了选择。
按着九九算数而行,他小心地绕开石像,时不时地停下,闭眼感受风的方向,向着稳定而安静的气流方向走去。起初是和缓的风,尽管冷但并不急,气流也不烈,慢慢地风变得有些滞,再往前走开始闷。
终于到了,盘长生停下了脚,看向眼前的一堵巨大的石门。
石门的背后隐藏的又会是什么?
第五章 一团迷墓
盘长生伸出手,手心贴着石门,石门并不像想象中冰凉。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力地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这让他犯了难。
石门的温度是一大疑点。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古墓机括里的种种设置和可能,不停地在秘道的其他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发觉身后的那对文武官员石像透着古怪。文官站右列,武官在左列与右列相对称,形制上没有问题,奇就奇在文武百官上朝面圣时应双手执笏(笏板,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是古代臣下上殿面君时的工具),武官的笏板仍在,也是用石头雕琢的,但文官的笏板却不见了。
忽然,盘长生就觉头脑要炸裂开来,痛得天旋地转。他忽略了一些事,为什么他记不起来?
所有的影像在脑海里一一闪过,越闪越快,怡心小园、A904、天台、诡异的殡葬舞蹈、归水月、玉覆面、白色的假人从高楼坠落……
对,就是那白色的物体!从以假名示人的谷清阳身上割下的假人,当时他从严心身上拿走了那个假人并悄悄收了起来,假人的头里和身子里都塞了棉花和石块,他检查过后,把假人剪开,唯有假人头部里的一块长形有点弯曲的长石块很像笏板。当时以为装石块只是为了让假人快些坠落。幸而他还是留了神,把那十多块石块都保留了下来,也正因十多块中独这一块最为特别,他时常带在身上,现下却派上了用途。
但另一个疑问又出现了,谷清阳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算准了自己会出现?回想起那天事情的经过,在遇到她前,他是先见了李成,而李成暗示他诡门关很邪,自己顺着这点线索走到了怡心小园对出的那条旧街巷上。而那里正好对着A904的天台,那时904的灯忽然一阵很亮后熄灭,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看来一切都是在谷清阳的计算之中。
石门后到底藏了什么,让人趋之若鹜,不惜以身犯险?刹那间,盘长生身上的血液沸腾了,他喜欢这种挑战,他越来越想打开这道石门,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抑或不可告人的死亡秘密?而这墓是明代的还是清代的?从清朝开始,笏板就废弃不用了。那这个墓应该是明代的墓了,那为何甬道的时间段却明显地停在了清代?这个疑点又应该如何解释?
来不及多想,盘长生把随身带的石笏板小心翼翼地放进文官手上。
“轰隆”一声响,石门动了一下又停了。他在心里笑了一下,难怪谷清阳让他来做,原来破这机关还算粗重活。石门非常沉重,重量超出了他的估计,而且感觉到了卷轴转动的那种震动,石门有两座?!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是两扇石门互相推挤,所以推起来非常吃力,而且感觉到石门越来越烫,两重门的相互摩擦对挤擦出了火花,但眼见门就要全开了,电光石火间,盘长生转头就跑,沿原路跑,逃进怪石阵,脚刚踏出怪石阵来到第999盏蜡盏下,“轰”的一声巨响,石门后爆炸了。
一阵飞沙走石,盘长生被冲击力急撞到一边,心口撞上了飞滚而来的石块,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
秘道里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漆黑一片。沙尘弥漫,空气中涌着一股强烈的硫磺味。终于,一切都静止下来,烟尘也散了,昏迷过去的盘长生苏醒过来,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他伸手去摸,胸前挂着的子刚款白玉牌裂成了两半。
若非这块古董玉器救了他一命,恐怕现在已经在去向阎罗王报告的路上了。他苦笑出声,像他这种没有将来的人怕是连阎王也不收留。此款玉牌为“吴中绝技”——史称“子刚治玉”的子刚玉牌。玉牌的上侧雕有螭龙凤鸱戏珠纹,所用镂雕、阴刻、剔地阳纹技法将螭龙凤鸱雕刻得栩栩如生,顺着光线的明暗交换,流射出莹白多彩的光泽。而凤鸱上凤冠圆润而立,和二兽所戏之珠相对应,更从精小处显真章。
而玉牌牌身正面则是陆子纲一贯的风格,雕刻仙台楼阁,重重烟雾弥漫,琼台之下,则是凡间百子戏婴图,孩童个个神态或喜或怒,或嗔或痴,雕刻得惟妙惟肖。
玉牌的反面则是陆子纲用了他独创的一种“昆吾刀”雕刻法刻成的一首行书款古诗,下笔有神,字迹遒劲洒逸,下方书篆体阴文款子刚。而这一刻法也是他在玉上能够流畅随意书写诗文铭款的主要原因,他死后这种技法便成绝响。古今富贵收藏之人都以能得一块子刚款玉牌而自豪。陆子刚十分注重名声,从不粗制滥造,据说生前所琢玉器不及百数,他的作品被宫廷所购藏,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数件子刚款的玉器,从此可见其珍贵。
如此珍贵精美的玉器现下成了两半,盘长生感到十分可惜。他捡起玉牌细细抚摸,那是他临行前,翡翠送给他保平安的玉佩啊。而他则把自己佩戴了十多年的玉鹰送给了翡翠。他叹气,低头检查胸口,早已青紫了一大块。
正要把玉牌放好继续探墓,手无意间摸到了玉牌断裂处,他一个激灵,连忙细看——断玉中间竟藏了一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