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婷再次点头,叹息道:“这其实也不能怪夜七,他买的感冒药没有中文说明,而他的英文又不太好,不知道服药后会产生睡意。这都怪我没看清楚说明,就把药拿给阿炯吃,是我害了他…”她忍不住落泪,随即仓促地向两人道别,便快步从后门走进大厦。
安琪叹息道:“这也不能怪她。”
“你还认为是意外?”溪望面露疑惑之色。
安琪认真地分析道:“药是夜七买的,他不懂英文买错药。而墨婷出于对他的信任,没认真阅读说明书就把药拿给戴炯。戴炯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朋友,哪儿想到服药后会产生睡意?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场意外!”
溪望问道:“既然夜七不懂英文,他怎么知道自己买到的是什么药?”
“药剂师会告诉他该买哪种药呀!”安琪理直气壮道,“香港的药房大多都有注册药剂师驻店,虽然他们不像医生那样会替病人检查,但只要把症状说清楚,小病小痛不会难倒他们。”
“你觉得药剂师会不会提醒夜七,服用这种药会产生强烈睡意?”溪望狡黠一笑,又道,“我们先假设夜七是个冒失鬼,忘记了墨婷一再交代要购买无睡意的感冒药。但经药剂师提醒后,他还想不起来吗?”
“难道夜七是故意的?”安琪讶然道。
“虽然以现在的情况,还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夜七在这件事中绝对是个关键人物。”溪望随即道出自己的分析,“首先,三宝曾提及戴炯买了保险,而戴炯在香港就只有三宝这个亲人,因此保险的受益人不是三宝就是墨婷。而两人均跟夜七关系密切,故戴炯死后,夜七将间接获得利益;其次,杨导跟夜七有联络,他认为安仔要向大家报复,很可能是因为夜七告知戴炯出了意外,并对此添油加醋。”
“难道是夜七在背后搞鬼?”安琪亦认同他的分析。
溪望笑道:“要想知道答案还不容易吗?直接去找夜七问个清楚就行了。”
根据三宝提供的联络方式,两人联系到夜七,并约对方到一间中式快餐店吃晚饭。他们到步时,一名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青年,站起来向他们招手。安琪认出对方是夜七,便坐下来与对方叙旧。
夜七虽然先到步,但却未点任何食物。见两人聊得投机,溪望便识趣地询问他们想吃什么,遂到收银处点餐。待他将饮料及食物捧过来,发现安琪仍在跟对方聊些与案件无关的闲话,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她到底怎么了?她平时办事向来喜欢直截了当,为何在这件事上却拖拖拉拉?”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准备继续观察一会儿。
夜七像饿鬼投胎似的,没一会儿就将面前那碗份量十足的饭吃了个干净。以他瘦削的身形判断,他的饭量应该没这么大,想必是没吃午饭。
联想到他是个收入不稳定的临时演员,不禁让溪望怀疑他的财务状况。以此推断,日前他主动致电墨婷,或许只是为了蹭饭。没想到他虽然外表光鲜,但实际上却是囊空如洗。或许,像他这样的跑龙套,都是就算穷得没饭吃,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吧!毕竟,演艺界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行业。
安琪仍没切入主题,就算继续下去,她也不见得会主动道明来意。为此,溪望只好代为开口,对夜七说:“其实我们这次约你见面,是想了解一下戴炯的事,你跟他应该很熟络吧?”
夜七叹了口气,答道:“阿炯是我的好兄弟,他突然走了,我也很难过。”
“据我所知,戴炯因在出事前曾服用会产生强烈睡意的感冒药而发生意外,听说这感冒药是你帮忙买的…”溪望故意没说下去。
夜七愣了一下,随即痛心疾首道:“都怪我不懂英文,不知道这药会产生睡意,害死自己的好兄弟。”
“你买药的时候,药剂师没提醒你这种药的副作用吗?”溪望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夜七脸上闪现微不可察的惊惶,但立刻又正色道:“唉,你们别看我衣冠楚楚,其实我兜里就只有二十块车钱。要是我有钱买药,就不用找墨婷蹭饭了。那天的情况,其实是这样…”他随即道出当日买药的经过——
那天我本来要赶通告,可导演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我的角色给撤了,害我连个盒饭也没混到。拍摄地点就在墨婷上班的大厦附近,于是我便打电话约她吃饭。我本打算蹭一顿饭吃,没想到她竟然叫我帮忙买药。
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我的情况她很清楚,知道我身上通常没几个钱。如果不是真的走不开,她也不会叫我帮忙买药。感冒药虽然不贵,可我身上那点钱就是不够,总不能去找她要钱吧!
我们虽然很熟络,但她始终是个女人,叫我帮忙买盒感冒药也要她先给钱,就算她不介意,她的同事也会笑话我。可是不帮她买药,我也不好意思找她蹭饭。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三宝上班的超市也有卖感冒药,就打电话让他替我买。
虽然我不懂英文,间接害了阿炯,但在这事上我只是当跑腿的。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肯定不会让三宝替我买药…
夜七虽然言之凿凿,但他的解释却又让人觉得有推卸责任之嫌,而且他似乎刻意忽略问题的重点。因此,溪望便向他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三宝,要买无睡意的感冒药?”
“三宝有时候做事也挺靠不住的,我明明…”夜七突然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喂,是张导演呀!有空,我现在有空。好,我马上来,十分钟就能赶到。”
他收起电话,对两人说:“我有工作,这顿饭就先谢了,得闲饮茶(得闲饮茶,意为有空再聊)!”不等两人回应,他便脚底抹油地跑掉了。
“他根本没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都没有亮。”溪望看着已跑出门外的夜七,又道,“而且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你想得没错,他的确有问题。”安琪眼中闪现一丝不安。
“他既然将责任推给三宝,我们就再去找三宝问清楚吧!”
“也只能这样了。”安琪泄气道。
两人再次来到三宝工作的超市,向他求证夜七所说是否属实,他气愤地骂道:“夜七这个死仆街,竟然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气得满脸通红,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并面露愧疚之色,悔恨道:“不过,我的确要对阿炯的死负上一定责任,虽然错不在我…”遂向两人道出当日的情况——
那天,夜七给我打电话,我想他大概又没钱吃饭,想找我蹭一顿饭吃。我对此早就习惯了,这个死仆街也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不去找份踏实的工作,就只会做他的明星梦,经常连饭钱也掏不出来。房租就更别说,要不是我跟志庆替他垫付房租,他早就睡天桥底去了。
我本想训他一顿,跟他说做人要脚踏实地,别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明星梦,赶紧去找份正经的工作。就算做保安也好,送外卖也罢,至少还能自食其力,犯不着终日要朋友接济。我们虽然是好兄弟,但长贫难顾,不可能养他一辈子。
可是,那天他找我却不是为了蹭饭,而是叫我帮他买感冒药。他说自己感冒了,早上起床就觉得头晕眼花,不过为了赶通告,硬撑着跑去片场,但导演却临时抽掉他的角色。
他把自己说得可怜巴巴,我也不好意思训他,便问他要买哪种药,我替他买就是了。他说哪一种都成,不过最好效果强一些,吃了能快点痊愈。
我问超市里负责药物的同事,哪种感冒药的效果最好,药效最强劲。同事给我介绍一种包装盒上全是英文的感冒药,说这种药的药效最强,不过副作用也很厉害,服药后会产生强烈睡意,一再提醒我要多加注意,最好在睡前服用。
我想夜七这死仆街也没什么事可干,多睡会儿说不定能让他省下一顿饭钱,就把这盒药买下了。我本来想下班后,再把药带回去给他,但他说自己就在附近,马上过来找我。
他来找我的时候,脚步轻浮,双目无神,仿佛只剩下半条人命。我还担心他能不能自己回家,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我面前做戏。老实说,这死仆街的确有演戏的天赋,但娱乐圈都是靠脸蛋吃饭,他那张大众脸想要当明星简直比登天还难。多少演技比他好十倍的演员,在演艺业打滚几十年,还不只是个跑龙套。
我现在恨不得打这死仆街一顿,但当时却觉得他很可怜,把药交给他后,还塞了两百块给他,叫他先吃点东西再回家。我还交代他服药后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尽早痊愈。要是吃过药还没好转,就去医院排队看一下。
这死仆街一个劲地跟我说好,哪想到他竟然骗我,转过头就把药拿给阿炯吃。如果知道药是给阿炯吃的,我肯定不会买这种药,阿炯也不会出意外…
三宝长叹一口气,眼角涌现泪光,黯然道:“之前我跟你们聊天时突然离开,其实是因为我心中有愧,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炯。虽然这祸是夜七闯出来的,但我多少也要负上些责任。”
溪望轻蔑一笑,心中暗道:“你跟夜七果然是好兄弟,两个人都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说自己在此事中亦有过失,同时又将主要责任推给对方。”
“别难过,发生了这种意外,谁也不想。”安琪向三宝安慰道。
“意外当然谁也不想发生,但以现时的情况判断,戴炯的死不一定是意外。”溪望冷眼盯着三宝。
第四章 人心难测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阿炯的死不是意外,难道是我故意害他吗?”三宝怒气冲冲地向溪望骂道,“阿炯是我在香港唯一的亲人,他死了对我只有坏处,哪儿有什么好处!”
“先别冲动,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你跟夜七两人说法不一,难免会让人生疑。”溪望故作友善地对他说,“夜七并没有提及在你面前装病,反而说你做事不靠谱,把药给错了才导致戴炯出事。”
三宝骂道:“那个死仆街就只会颠倒是非,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无睡意配方,只说要药效强劲,一吃就好的感冒药。”
“你们俩各执一词,谁是谁非也不好说…”溪望故作为难,突然又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他叫过来,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好,看这死仆街在我面前还敢不敢信口雌黄!”三宝怒气冲冲地掏出手机拨打,但随即又骂道,“这死仆街竟然不接我电话。”他接连再拨两次,便说对方已将电话转到留言信箱。
溪望向安琪扬了下眉,后者会意地取出手机致电夜七,证实三宝所说属实。
“夜七这个死仆街躲不到哪儿里去,他身上没几个钱,这个时候应该就在家里。我马上就下班,你们跟我一起回家找他当面对质!”三宝越说越气,若此刻夜七就在眼前,他肯定会跟对方大打出手。
“好吧,现在就只能这样。”溪望颇为无奈地点头。
在等待三宝下班其间,安琪突然戳了溪望一下,问道:“你刚才是故意用激将法惹怒三宝吧?”
溪望狡黠地笑道:“现在不好吗?在找夜七对质这件事上,他比我们更积极。”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事上纠缠。”安琪面露不悦之色,不耐烦道,“虽然他们两人说法不一,但不管谁对谁错,戴炯的死也只是场意外。他们的疏忽,在法律上不构成犯罪,我们干吗要在这事上浪费时间?等我们去调查的案件可堆得比人还高呢!”
溪望正眼看着安琪,看得她心里发毛,不悦骂道:“你盯住我干吗?”
“你变了。”溪望眉头紧皱,“以前你总是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线索,就算事情跟自己无关,也会想尽办法查出真相。”
“我才没变。”安琪恼羞成怒地反驳,“真相是戴炯的死只是场意外!当中或许有诸多巧合,但只是大家一时疏忽而已,根本没人存心害他。”
溪望看着正向他们走过来的三宝,狡黠地笑道:“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存心害戴炯,很快就会有答案。”
两人跟三宝返回位于深水埗的住所,其间安琪告诉溪望,深水埗算是闹市中的贫民区,虽然租金及消费水平仍较天水围等郊区高,但在市区已算便宜了。
三宝等人租住一栋旧式唐楼七楼其中的一套房子。唐楼较为残旧,而且没有电梯。三宝说自己每天就只上楼一次,多走一趟也不愿意,还说戴炯跟墨婷之所以要搬走,主要原因就是不想每天爬楼梯。
“阿炯死了,墨婷或许会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他叹了口气,随即告诉两人关于戴炯后事的一些安排——
墨婷现在所住的房子,其实是以她跟阿炯两人的名义买的,不过一直都是阿炯独自供款。现在阿炯死了,墨婷没能力继续供款,就打算把房子卖掉。卖得的钱扣除银行的贷款后,剩下来的就给阿炯办身后事。
要不是阿炯出事,我也不知道原来现在的龛位贵得这么离谱,才巴掌大的地方竟然就要近百万。公立龛位虽然只要三四千,可是要抽签,能抽中就跟中六合彩一样,真让人死不起呀!
墨婷算了一下,卖掉房子得到的钱,只够给阿炯办后事和买龛位,并没剩下多少。所以,等房子卖出后,她或许会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
安琪说:“你们也太不懂行了,私人龛位也有便宜的,价钱在十万以下的并不难找。我老窦生前卖元宝蜡烛,所以我认识不少殡葬行业的叔父。他的身后事也是我一个人搞掂,前后花了不到十五万。”
三宝略感愕然,诧异道:“阿炯的后事都是由墨婷一手包办,我也不太清楚。”
“我想她大概不会搬回来了。”溪望若有所思。
“嗯,她跟我们虽然熟络,但始终是女人,跟三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的确不太方便。”三宝黯然点头,遂取出钥匙,指着前面的房子说,“终于到了,我们先进去吧!”说罢便开门领两人进屋。
溪望刚进门,便仔细观察屋内情况。
这套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小,虽然总面积大概只有五十来平方,但却有三房一厅一厕。他发现没有厨房,想必是已被改建成其中一个房间。
客厅的摆设甚为零乱,茶几上丢有几份马经,能摆放东西的地方都能看见胡乱放置的杂物。地板更是惨不忍睹,啤酒罐、杯面盒、烟头等垃圾,多得几乎让人无处落足,就连沙发上也扔有几件未洗的衣物,当中竟然还有内衣。
三宝慌忙地将沙发上的衣物丢到墙角,再简单收拾一下茶几,遂尴尬地对两人说:“我跟志庆平时都很晚才回来,夜七这懒虫又不愿意打扫,所以才弄得这里乌烟瘴气。墨婷还没搬走的时候,要比现在干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