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脆说我上辈子欠你的。”溪望无奈苦笑。

悦桐趁他转身时,冲他吐舌头,心里嘀咕道:“你这辈子也欠我的。”

溪望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于心中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桂悦桐。”一种熟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回到两人

仍在交往的那段甜蜜时光。

“这或许就是真相了。”悦桐填饱肚子后,向正在收拾地上杂物的溪望说,“在梦中侵犯惠婷的是苇晴,她因为妒忌惠婷能为俊华传宗接代,而以偷生的方式一再害死他们的孩子。俊华在第二个孩子出状况时,意识到这一点,因而跟苇晴反目,甚至将被苇晴附身的孩子提到牌坊下斩首,以此警告苇晴不要继续胡闹。苇晴对此心生怨恨,赶在第三次偷生之前将俊华杀死。”

溪望已收拾好杂物,并将火堆弄熄。他跟悦桐同坐于树荫下,思索片刻才开口:“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似乎没有证据能反驳你的假设,而且这宗案子实在有太多超乎想象的地方。尤其是偷生鬼跟仙妻的说法,我到现在还是接受不了。”

“或许就像丽萍说的那样,我们总是把科学挂在嘴边,却拒绝接受自己未知的事物,并把这些事物斥为迷信。”悦桐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们这样何尝不是另一种迷信?一种对科学的盲目崇拜。”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溪望苦恼地皱起眉头。

“是你想太多了。”悦桐白了他一眼,“不管偷生鬼是传说中的淋血刀,还是俊华的仙妻苇晴,两者都是虚无缥渺的鬼魅,我们怕是管不着了。”

“嗯,没新线索就只能放弃了。”溪望泄气地点头,“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

“走吧,去八坊村继续找神隐村的消息。”悦桐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走向车子。然而,在她经过牌坊时却突然停下脚,目不转睛地盯住牌坊左侧的木柱。

“怎么了?”溪望上前问道。

“你看这里。”悦桐指着木柱上一道幼细凹痕。“难道我们之前的推理都是错的?”

第十章 人心为鬼

在牌坊左侧的木柱上,有一道如头发般幼细的凹痕,若不是在阳光照射下仔细査看,很难会被发现。溪望绕着木柱转了一圈,发现凹痕呈环形水平状,木柱外侧的凹痕要比内侧略深,髙度大概到他鼻尖。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他立刻跑到右侧木柱前,发现相同髙度的地方亦有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凹痕。

“难道我们之前的推理都是错的?”他露出惊愕的表情,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片段一一远东:“在牌坊下把女娃的头砍掉……”

丽萍:“俊华其实有两个妻子,一个是阳间的妻子,另一个是阴间的妻子……我跟老陈没有生孩子……”惠婷:“就在穿过牌坊那一刻,他的脑袋突然掉下来……”

冯吉:“切口平整地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凶手不但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脚不沾地……”

前勇:“苇晴被风筝线割破喉咙……”

庆贺:“表姐嫁给俊华后受了不少委屈……”

来弟:“惠婷第一次怀孕……”

“你想到什么?”悦桐向陷入沉思的溪望问道。

“凶手不是偷生鬼。”溪望沉着道,“或者说,偷生鬼根本就不存在,凶手只是利用这个传说掩饰真相。”

“知道凶手是谁没有?”悦桐又问。

“嗯,凶手的身份已经很明确,问题只在于怎样才能让凶手伏法,我们缺少能让凶手认罪的证据……”溪望盯着木柱上的凹痕,灵光一闪想起俊华放在门后的砍刀,遂向悦桐笑道,“或许你能帮我一个忙。”

惠婷坐在厅堂左侧的稻草堆旁,用稻草编织篮子。她看见溪望两人来到门前,便问是否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她?

“不是,不是,要问的都问过了。”溪望摇头道,“我们是来借厕所用的。”

“这附近好像没有公厕,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悦桐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要解决倒是很方便,但她却非要找厕所。”溪望苦笑道,“所以只好来打扰你了。”

“不打扰。”惠婷连忙摇头,并指向内堂又道,“茅坑在房子后面,经过房间从后门出去就能看见。要不要我带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悦桐似乎快要忍不住,快步走向后门,边走边说,“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一定要多休息,别到处乱走动。”

她刚走,仍站在门前的溪望便向惠婷问道:“俊华死了,你伤心吗?”

惠婷愣了一下,遂难过地垂下头,低声答道:“嗯,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始终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

“你觉得他会是个好父亲吗?”溪望问道。

惠婷沉默良久,才给出答案:“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溪望淡漠道,“其实你心中早就有答案,像俊华这种好吃懒做的浑蛋,不但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父亲,甚至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可我肚里的孩子是他的种,这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惠婷缓缓抬起头,眼角涌出的泪水悄然滑过黝黑的脸颊。

“你的确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但你也不愿意接受现实。或者说,你不甘心任由命运蹂躏。”溪望以冷酷的目光凝视对方,又道,“所以,为了孩子的将来,你必须将俊华这个犹如毒瘤般的父亲铲除!”

“你……你想说什么”惠婷一脸惊愕。

溪望耸肩道:“简单来说,就是你杀死了俊华。”

“胡说!”惠婷激动地站起来,冲他叫道,“俊华是我丈夫,我为什么要害他?”

“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溪望双手于胸前缓缓下压,示意对方放松。待惠婷坐下来,他才继续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俊华,又是怎样将他杀死的,我已经心中有数。要不我现在就说出来,让你来判断一下是不是胡说……”他随即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推理一一

你出生于贫困的农民家庭,虽是家中独女,无奈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深重,一直视你为“亏本货”。再加上为医治父亲的尘肺病,而向外举债无数,屡遭债主上门讨债,因而对你构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你自幼就对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加上家境贫困,使你认为自己处于社会的最下层。你不但因此而变得自卑,更养成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就算受到欺负也不敢吭声。

你明知母亲要你嫁给俊华,只是为了得到男家的聘礼,也对俊华的斑斑劣迹略有听闻,但你却没有违抗母亲的意志。这除了因为你的懦弱,还因为你心中存有一丝幻想,希望借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憧憬婚后拥有美满幸福的生活。

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俊华就像传闻中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浑蛋。婚后,你不但没有迎来憧憬中的生活,反而经常遭到俊华欺负,甚至是殴打。更令人心碎的是,你发现自己的丈夫竟然跟婆婆有染。

就在婚后头一个月,你已对俊华彻底绝望,可是懦弱的性格又让你不会对此做出任何反抗。你不但没考虑过离婚或者逃走,甚至没想过向别人求助。你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继续憧憬未来,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可是,你又害怕儿女会像俊华那样,长大后变成一个令人厌恶的恶棍。在无人可以倾诉的情况下,你的忧虑渐渐变成压力,并展现在梦境当中。你之所以梦见遭到苇晴侵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在潜意识中不想怀上俊华的孩子。

你好不容易才熬到孩子出生,本以为这个孩子能为你谱写人生的新篇章。可是初为人母的你,毫无照顾婴儿的经验,内向的性格亦使你不敢开口向外人讨教。本应教导你相关知识的丽萍及来弟,前者没有生育经验,后者因为俊华不准你回娘家,而几乎没有机会跟你接触。

你根本不知道如何照顾婴儿,所以当孩子吐奶的时候,你没有将他上身抬高,而是让他一直保持平躺姿势。你不知道这样会让呕吐物进入气管,甚至会导致孩子窒息死亡。

你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你不懂如何处理这个小问题而夭折。

你跟俊华、丽萍、前勇,甚至是来弟,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你们将孩子的死归咎于偷生鬼作祟,借此消除心中的愧疚与伤痛。

第二个孩子出生时,你已从别人口中听来一些照顾婴儿的经验,但你在这方面的知识还是非常少,因而导致孩子生病发烧。

这种情况其实很多年轻夫妇都经历过,而且都不懂得正确的处理方法,只会抱着孩子去医院,跑完一趟又一趟。其实婴幼儿就算患上普通感冒,也会反复发烧三四天,打针吃药只能暂时令体温降下来,药效过后体温还是会再度上升。只要按医生的吩咐给孩子喂药,再用口服退烧药控制体温,熬过这几天通常就能康复。

虽然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充其量也只会让孩子多吃点苦头,到医院多挨几针。但俊华却不一样,他深信偷生鬼的传说,认定这个女婴跟之前那个孩子一样,都已被偷生鬼附身。而且他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娃的死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女娃提到村口,用砍刀将自己的骨肉斩首。

这一刻,你终于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活在俊华这个恶魔的阴影下,根本不存在希望与将来。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等待死亡,活着于你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当你发现自己怀上第三个孩子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想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既不能让他成为俊华那样的恶魔,也不能让他惨死于俊华的砍刀之下。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将俊华杀死!

你知道苇晴是遭风筝线割喉致死,且从中得到启发,想到一个可以杀死俊华,并将罪名推给偷生鬼的办法。可是,因为怯懦和胆小,你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眼见肚皮渐渐隆起,为了孩子的将来,你知道不能再犹豫了,终于下定决心杀死俊华。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晚上,俊华再次像往常那样出去跟朋友吃夜宵。你算好时间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家。若在平时,他肯定不会理会你。但你肚里怀有他的孩子,并且以肚子饿为由叫他回家,看在孩子的分上,他肯定会马上回来。

你知道他回来需要多少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你做好一切准备。

你带着一根犹如头发的钢丝走到村口牌坊下,用俊华修理摩托车的工具,将钢丝按某个高度绑在两根木柱之间。这个高度就是俊华骑上摩托车后,脖子与地面的距离。你跟他同床共枕多年,就算不用尺子测量,也能知道大概位置。

然后,你就回到家里,像平时那样坐在窗前,用望远镜盯住村口。不同的是,这次你不只是等俊华回来,还得注意是否有人误闯你为俊华准备的陷阱。

还好,这个时段通常不会有人在附近经过,你每晚都在窗前等俊华回家,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你要做的只是等待那期待已久的一幕一一绑在两根木柱之间的钢丝,将俊华这个恶魔的脑袋削下来,就像他将你们的女儿砍杀时那样。

这一幕你已幻想过无数次,你甚至忘记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可怕的瞬间……

“当晚的情况,你还能记得清楚吗?”溪望狡黠笑道,“俊华出事当晚,月黑风高,他又骑着摩托车以较快的速度经过牌坊。你不可能看见他的脑袋掉下来,充其量只能看见他穿过牌坊后,连人带车撞上了榕树。掉脑袋的一幕,只是你想象中的画面,而非亲眼所见。”

惠婷一直低头不语,此刻才抬头怯弱地反驳:“你说的不也同样是你的想象?当时我都吓呆了,能把每个细节都记清楚吗?”

“看见这样东西,你应该能记清楚了吧?”悦桐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张大红色的襁褓。

“你……你什么时候溜进房间里了?”惠婷惊诧地叫道。

“你刚才听得太入神,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悦桐露出调皮的笑容,然后对溪望说:“你猜得没错,她果然把凶器藏在枕头下。”说罢便拿起惠婷用来修剪篮子边沿的剪刀,将襁褓剪破。

一根细如发丝,中段沾有血污的钢丝,从襁褓内层掉落。溪望戴上手套将钢丝捡起,对已面无人色的惠婷说:“你终究是个迷信的人,怕俊华死后会回来找你报仇。所以,你就学俊华那样,把杀死他的凶器藏在家里。”

“现在你无从抵赖了吧!”悦桐得意地笑道。

惠婷放下快要编织好的篮子,双手梧住脸庞,泪如泉涌。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念道:“我只是为了孩子,我不想我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我不能让俊华再杀死我的孩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俊华这次又会将孩子杀掉?”悦桐怜悯道。虽然眼前是一名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但同为女性,她能理解对方为了孩子,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包括亲手弑夫。

“因为我这次怀上的很可能是个女孩。”惠婷低声抽泣。

“俊华不想要女孩?”溪望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