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村长如何向令尊下手呢?”溪望皱眉问道。
根据冯吉提供的案件资料,现场没发现他杀迹象,江华很可能是自己掉进水里淹死的。可是,浩风一再强调父亲的死非常可疑,甚至认定钮村长就是凶手,却没能提供任何实质证据,难免令人怀疑这只是他的主观臆断。
“就在钮村长咒骂爸和几个人不得好死的那天下午…”浩风悲愤地向两人讲述父亲出事的经过一一
爸之前每天都会跟大伙去修路,出乱子后他跟大伙商量,先暂停几天,等派出所把这事处理好再继续修路。
修路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我来放鹅。可爸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非得找点儿事儿干才成。所以那天下午,他让我休息一下,由他去放鹅。
放鹅其实就是把鹅带到村外的湿地溜一圈,然后再带回来。湿地长满野草,鹅会自己找东西吃。而且这批鹅已经养了一段时间,都会认路了,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别让它们掉队就行了。
爸养鹅这么多年,对村外的地形又了如指掌,放鹅对他来说,就像洗菜做饭一样平常。尽管那天他的心情不太好,但我跟妈都没想过会出问题,就当让他出去散散心。
可是,他出去才两三个小时,我就听见门外有人叫我名字。我走出门口看见全身湿透的陈瘸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快到门口时还差点摔倒。
我连忙冲过去扶他,问什么事让他急成这样子。他说:“华哥出事了,你快叫华嫂,我带你们过去。”
当时我还没想到,爸竟然淹死了,只是问他:“是不是爸跟钮村长吵起来了?我马上操家伙去打死那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他冲我叫骂:“你就知道打架,华哥死了…”他说自己刚才在村外抓鱼,刚好碰见我爸放鹅经过。过了一会儿,他抓到好几条鱼,自己吃不完就想送两条给我爸。
可是,当他找到鹅群的时候,却没看见我爸的踪影,只看见旁边的水潭里有个黑影。他立刻跳下去一摸,水里果然有个人,潜下水去发现这人竟然是我爸。
他慌忙想把我爸拉上来,可怎样使劲也拉不上来,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他只好大吸一口气潜到水底去,发现爸的脚被水草缠住了…
“就这样?”悦桐讶然问道。
在浩风点头确认后,溪望便皱着眉头说:“就你所说的情况推断,虽不能确定令尊的不幸是否属于意外,但跟钮村长似乎没必然关系。”
“有关系!”浩风激动地说,“村外的湿地就像我们家的后园,爸从小就在那里玩儿,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淹死呢?而且我怀疑钮村长,也不是单凭他那几句话。”
“还有什么令你怀疑他呢?”溪望问道。虽然并不期待对方能提供有力的证据,但他亦不想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浩风言之有据道:“陈瘸子在找到爸之前,曾看见全身湿透的钮村长,神色慌张地从爸出事的地方离开。”
对方说了半天,就这句话是有用的。不过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作为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证供,必须找陈瘸子本人确认此事。
溪望曾听钮村长提起此人,但当时没问及其底细。故此,他便向浩风了解此人的情况。
“陈瘸子本来没瘸腿,听爸说他年轻时跑得比谁都要快…”浩风长叹一声,道出陈瘸子的身世一一
他叫陈春瑞,40多岁还是个光棍,也挺可怜的。他也像爸那样,年轻时外出打工,在一间鞋厂里做了几年搬运工。虽然没文化,但他手脚利索,也不怕累,有时还能帮忙做些简单的水电维修,连老板也称赞他能一个顶两个。
可是不管他干活有多卖力,搬运工始终是搬运工,老板或许会赞扬他几句,却不会给他加工资。不过他也认命了,谁让自己读书少,搬运这种几乎是个男人就能干的活儿,他不干还有一大堆人等着顶替他的位置呢。
他曾跟我说过,当时的想法是:老老实实地干活,能赚多少是多少。反正工厂包吃包住,每个月能剩下不少工资。把这些钱都存起来,存够了就能回家讨老婆。
他当时就是太老实,太容易相信别人,什么事情都没在意,最终吃了个大亏。
鞋厂本来生意很好,可是后来订单少了,就经常没活干,连工资也发不了,经常要拖几个月才发一次的工资。鞋厂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撑了两三年,老板终于“跑路”了,拖欠的工资全都打水漂,谁也讨不回一毛钱。
受了这次教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做人不能太老实,也不能太相信别人。他还觉得打工终究是受制于人,不但在老板面前要夹着尾巴,说不定哪天连工资也讨不到。所以,之后他没再去打工,而是跑去摆地摊卖玉石首饰。
他对玉器虽然不在行,但在地摊上买玉器的人同样也不懂。于是,他就瞎掰说这个手镯是A级货,那个吊坠是B级货,本来要卖上千块,他从熟人手里拿所以才卖这么便宜。
尽管他的话都是胡吹,但竟然还有人相信。十块八块的石头能卖两三百,他还说自己是亏本甩卖。光临他的傻子虽然不多,但一天能做三两宗生意就够了,至少要比他打工赚得多。
这买卖他做了近十年,开始时还挺好的,但后来城管抓得严,老是没收他的摊子。有一次,他一时火起跟城管打起来,可对方人多,下手又狠,他不但打不过,还被打断一条腿。
他把之前赚的钱都花在这条腿上,但那些医院太黑心了。他把所有钱都花光,腿还是没能治好。这回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还是回老家过穷日子吧,至少不会被人欺负。所以,他就一瘸一拐地回到村里。
后来,爸回来养鹅,见他日子过得不太好,有啥活儿都先找他干,好让他能赚点儿工钱过活。因为爸经常关照他,所以爸组织大伙修路时,他第一个站出来帮忙。当日发现古墓的五人里,他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三个人呢?”溪望问道。
据资料显示,除江华及陈春瑞外,其余三人分别是28岁的王珏、33岁的刘涛及24岁的钟毅。三人都是八坊村村民,当中除钟毅外,另外两人均在发现古墓后三天内死于意外。
浩风告知,王珏于江华死后次日,在家中被毒蛇咬死,刘涛则在发现古墓后第三天死于触电。两人的死虽说是意外,但都像江华那样疑点重重。
“我在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被毒蛇咬死。”浩风质疑道,“村外的湿地虽然有不少水蛇,但大多没毒,而且很少会爬进村里,之前也从没有过人被毒蛇咬死。这次突然有毒蛇在村里出现,说不定是有人在外面把毒蛇抓来的。”
“我们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现时似乎没证据支持这个假设。”溪望对他提出的疑点颇为失望,因为跟他之前所说的没两样,都是没有实质证据支持的主观臆断。
见对方不相信自己的怀疑,浩风便气急败坏道:“刘涛的死也很可疑。”遂详述刘涛出事经过,及自己怀疑的依据一一
刘涛有两个习惯,一个是喜欢不穿鞋子,尤其是下田干农活的时候,从来都是赤着脚。另一个习惯是天刚亮就下田,这样他干完农活就能马上去帮忙修路。
虽然修路已经暂停,但那天他还跟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赤着脚下田。他大概没想到,这两个习惯会要了他的命。
田地里有一台公用的水泵,对大家来说,这可能是钮村长给村里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但对刘涛来说,这水泵却是死神的“镰刀”。
这个水泵大家每天都在用,之前都没出过问题。可那天刘涛准备用水泵给自己的庄稼浇水时,却因触电而死。大伙赶过去时,他都已经被电焦了。
后来,我们把水泵跟电线全都检査过,发现水泵里的电线损坏了,所以才会漏电。而且安全跳闸竟然也坏了,这才是真正要刘涛命的原因。
不管是水泵还是跳闸,一直都是由钮村长维修。虽然他自己说是被老鼠咬坏,但老鼠一夜间把水泵跟跳闸都咬坏,这未免太巧了吧?而且,这还是发生在他诅咒爸和几个人不得好死之后,谁会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又是毫无证据的主观臆断。”溪望于心中暗忖,他已经懒得提出质疑。浩风完全认定钮村长就是谋害江华等人的凶手,一时间难以改变他的想法,而且他提供的信息都带有倾向性,似乎也没太多参考价值。
正当他准备向对方告辞时,悦桐却问起钟毅的情况。
浩风面露不屑之色,答曰:“他呀,只是个没出息的家伙。”遂告知钟毅前几年也曾外出打工,可他不但没本事,而且好吃懒做,更糟糕的是还喜欢赌博。他在外面欠了一笔赌债,实在混不下去,只好跑回来避债。
“他虽然一无是处,可他父母倒是挺好的,不但帮他讨了老婆,还来求爸多关照他,教他养鹅的技术。所以,他才会跟爸一起去修路。”
问了陈瘸子的住处后,溪望便向浩风告辞,随即跟悦桐去找陈瘸子。两人来到一间简陋的平房门前,发现大门敞开,可以看见厅堂中间的桌子上放有一个打开的旅行袋,一名40多岁的汉子正一瘸一拐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似乎在收拾行装。
两人于门前敲门,并向屋内的男人道明身份及来意,得知此人正是陈瘸子陈春瑞。
“你们想问啥就赶紧问,我还得收拾东西。”陈瘸子请两人进屋,随即又走来走去收拾细软。他的腿虽然不利索,但动作却风风火火,仿佛非常焦急。可是,尽管他不停地走来走去,却没见他往旅行袋里放入任何东西。
他仿佛非常忙碌,使溪望找不到发问的机会。正为此犯愁时,对方却突然停下脚步,并问道:“对了,你们是开车过来的吗?”
“我们把车停在南面湿地外的泥路上了。”悦桐掏出车钥匙向他晃了晃,然后问道,“你准备出门吗?要去哪里呢?”
陈瘸子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遂坐在地上抬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
“那你还收拾行李干吗?”悦桐不由感到惊奇。
“阿华死了,王珏也死了,就连刘涛都死了。当天进入古墓的四个人,已经死了三个,现在就只剩下我。说诅咒也好,巧合也罢,我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早晚也逃不过这一劫。”陈瘸子说着突然流下眼泪,“我虽然浑浑噩噩地过了半辈子,但我还想把命留着讨个媳妇呀!这几天我都在家里瞎转,琢磨着该往哪里逃,可到现在还想不到自己能去哪里。”
溪望不解地问道:“你曾到外面谋生,怎么不去你之前待过的地方呢?”
“要是在那里能混得开,我就用不着回来过穷日子了。”陈瘸子心酸道,“我原来待的那个地方,本地人都很排外。他们不但看不起外来人,还经常找我们麻烦,而且都是明目张胆。像治安队那些混混,总是三更半夜来收钱,治安费、垃圾费、计生费等乱七八糟的杂费一大堆,说白了就是保护费。收完钱还要我们去办暂住证,不然下次再来就要罚款。”
“你已经很久没到外面了吧?”悦桐皱眉道,“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取消对外来人收取杂费,办暂住证也只收工本费。”
“姑娘,我看你衣着光鲜,应该有份体面的工作吧?”陈瘸子稍微打量了她一下,随即又道,“我想你大概没跟社会底层有太多接触,当你跟我们这种农民工接触多了,你就会知道这个社会有多丑恶。”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悦桐疑惑问道。
“治安队都是些没本事、没工作的本地人,靠关系混进去的,说白了就是个土匪窝。”陈瘸子激动地骂道,“就因为都是关系户,人越养越多,政府哪能养得起?养不起就只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弄钱。”
“取消对外来人收费?不在我们身上弄钱,他们哪来钱发工资?只不过换一种方式,用其他名堂跟我们要钱而已。”他轻蔑一笑,随即又激动起来,继续骂道,“还有城管那些浑蛋,同样是摆地摊,本地人想怎么摆就怎么摆。他们充其量就只会让本地人把摊子摆好一点,别把路给挡住。可是我们这些外地人,他们都是二话不说就把摊子给没收了。”
“你这条腿是被城管打断的?”悦桐同情道。
陈瘸子轻轻点头,遂长叹一声,似乎准备跟悦桐继续这个话题。然而,溪望可不想为此浪费时间,他更关心的是,陈瘸子为何说当日进入古墓的是四个人,而不是他之前所知道的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