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虽然这里是乡下的派出所,但我们好歹也念过警校,这点办案常识还是知道的。”冯吉的脸色稍微沉下来,“我们到达现场时,首先做的就是给现场环境拍照。”
他翻出调査记录递给悦桐,补充道:“还好我们去得早,拍完照片就下了场大雨,否则什么痕迹都被雨水冲掉了。”
悦桐翻看记录中的照片,并特别留意那近十张对脚印的特写照。根据这些照片,案发现场并没发现马牛等大型动物蹄印或凳腿压痕等异常痕迹,只有车轮的轧痕及多组鞋印。
记录还对此加以详细说明,现场虽发现多组鞋印,但大多是较早以前村民经过留下的,于案发前后留下的鞋印只有两组,分别属于死者养父陈前勇及妻子杨惠婷。
“案发前后曾到现场的人就只有两个,分别是陈前勇及杨惠婷。”冯吉指着照片说明,“根据陈的妻子及儿媳妇的供词,他是在案发后才到达现场的,因此可以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至于杨惠婷,她不但是死者的妻子,而且还是个怀胎八月的孕妇,就算死者跪在地上让她砍头,她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把死者的脑袋平整地砍下来。”
“再结合杨的供词,我们得到的结论是:凶手不但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脚不沾地。唯一能证明它存在的,就只有死者的脑袋被平整地削下来这一点。”他摊开双手又道,“我们既找不到大砍刀之类的凶器,也找不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如果不是关公斩杀颜良时,刚好穿越到牌坊下,把死者脑袋砍掉又穿越回去,那么就只剩下偷生鬼这个可能。”
“你也相信偷生鬼的传说?”溪望皱眉道。
“不是我想相信,而是根本没有别的解释。”冯吉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偷生鬼的传说在元新村流传多年,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你对这个传说很了解吧!”悦桐从他眉宇间察觉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实不相瞒,我姐姐就是被偷生鬼害死的,所以我自小就对这个传说十分在意。而且当上警察后,我曾处理过几宗疑似跟偷生鬼有关的案子,其间收集到不少相关的信息…”冯吉于叹息中向两人详述偷生鬼的来历偷生鬼的传说在本镇已超过大半个世纪,据说这只偷生鬼原是一个名叫林沁楠的马贼,新中国成立前曾于本镇活跃一时,以元新村附近的山林为据点,经常带领手下一帮亡命之徒抢掠附近村落。
传说此人十分凶残,喜欢用大刀杀人,说这样不但能省子弹,而且沐浴于喷涌的鲜血当中,让他觉得十分痛快,所以有“淋血刀”这个外号。
由淋血刀带领的马贼团伙虽然猖厥一时,但新中国成立后还是被军队剿灭了。当时他跟手下躲在一个山头里不出来,跟剿匪军血拼了一天一夜。剿匪军前后派出了五拨人上山,死伤过百人才把他们剿灭,据说单是被淋血刀砍掉脑袋的士兵就有十多人…
“这个马贼也太凶残了。”悦桐脸色不太好,并不自觉地往溪望身旁靠近,“但他跟偷生鬼又有什么关系?”
“传说偷生鬼生前都是穷凶极恶、罪孽深重的匪徒,所以老一辈人大多认为盘踞这一带的偷生鬼就是淋血刀。”冯吉说着皱了下眉头,又道,“当然事实是否这样,我就没办法证实了。”
“你觉得偷生鬼的传说是真还是假?”悦桐在驾车前往邻镇的路上向溪望问道。
坐在副驾上的溪望正査看地图,刚才他向冯吉询问神隐村一事,对方告知前不久到八坊村办案,好像曾听人提及神隐村,应该就在那个村子附近。冯吉还说那里有宗棘手的案子未破,若他要去那里,希望他能够帮忙调査一下。
他将地图叠好,掏出手机向悦桐扬了扬,答道:“这个问题最好请教‘专业人士’。”说罢便拨通沐师傅的手机。
“找我干吗?我正忙着,没时间应酬你。”手机听筒里传出沐师傅不耐烦的声音。
“说话注意点,我好歹也是你上司,你再忙也得应酬一下。”溪望没好气道。
“那就长话短说吧,我正跟雪晴抓妖怪,可忙着呢!”
溪望心想哪有什么妖怪让你去抓,分明就是你自己瞎掰,趁机浑水摸鱼占人家原美眉便宜。当然,他可不会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免得跟对方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因此,便直接将当前遇到的情况简要地告诉对方,并询问对方有关偷生鬼的传说。
“你是说偷生鬼么?这种半妖现在不多见…”沐师傅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相关传说一一
所谓的“偷生鬼”就是侥幸逃离地狱,流窜人间的恶鬼。它们无人供奉,还得逃避阴司的追捕,沦为东躲西藏的孤魂野鬼。它们不敢再入轮回,但又贪恋人间衣禄,只好强行闯入孕妇体内,吞食胎儿弱小的魂魄,从而霸占胎儿的肉身。
此举有违天道,若强占的肉身阳寿耗尽,鬼差前来索魂必定会发现问题。故此,这些恶鬼必须在肉身阳寿耗尽之前离开,通常骗取几套衣禄就会跑掉。因为肉身原来的魂魄已被吃掉,所以它们一走,肉身就会坏死,犹如夭折。
这种绕过轮回的投胎方式被称为“偷生”,故此,这些恶鬼被称作“偷生鬼”。
由于偷生鬼生前大多暴戾恣睢,死后亦戾气冲天。经多次偷生后,因吞食胎儿魂魄日多,渐渐化作半鬼半妖之精怪…
听完对方的讲解,溪望虽略感惊讶,但随即质疑道:“这些都只是传说吧?”
“你非要说是传说,我亦没话可说,反正我也没见过。”沐师傅顿了顿又补充道,“偷生鬼这种半妖,其实没多大能耐,只能吞食非常弱小的魂魄。现在医学证明,孕妇怀孕的条件比旧时好多了,胎儿的魂魄也就没以前那么弱小。所以偷生鬼已没多少下手的机会,都快绝迹了,能遇上也算你走运。”
“先别管我们遇上的是不是偷生鬼…”溪望将俊华遇害的细节,以及亲友、村民大多认定凶手是偷生鬼等情况告知对方,遂问道,“我想知道根据相关的传说,偷生鬼是否有能力将人的头颅砍掉?”
“也不是绝无可能,只是可能性比较小。”沐师傅解释道,“能有这个能耐,这只偷生鬼恐怕已经吃掉上千个胎儿的魂魄了。”
“你说偷生鬼能吞食胎儿魂魄,我还能理解,但鬼魅不是以能量的形态存在吗?”溪望困惑地问道,“怎么可能直接令人受到物理伤害?”
沐师傅答道:“用‘迷信’的说法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还是说人话吧,你这种鬼话以我的水平理解不了。”溪望没好气道。
“那我就跟你说科学,‘大爆炸宇宙论’应该听说过吧…”沐师傅给他作详细讲解一一
根据“大爆炸宇宙论”,宇宙是由一个致密炽热的奇点于137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而在大爆炸之前,别说物质,就连时间和空间也不存在,只有一团密度、温度极高,体积极小的能量。
也就是说,宇宙间的一切,包括时间、空间及所有物质,全都是由能量转换而成。《道德经》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及《易经》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世间一切都源自“虚无”,由无形的能量化作有形的万物。当你明白这个道理时,要理解偷生鬼如何杀人就容易多了。
灵体也是由能量构成,根据“大爆炸宇宙论”,是有可能转换成实体的。虽然这当中存在诸多限制,但只要这只偷生鬼拥有高深的道行,也就是说只要它拥有足够的能量,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一把细如蛛丝的刀刃,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世界不就跟鬼片一样,鬼魅满天飞?杀人犯全都不用判刑,让受害者的鬼魂找他们报仇就行了。”溪望质疑道。
“我说的只是可能性。”沐师傅严肃更改,“事实上要让无形的能量转换成有形的物质,在过程中存在诸多限制,不是一般灵体可以做到的事情。这就好比全身雪白的麻雀,出现概率仅为百万分之一,但就是有人见过。”
挂掉电话后,溪望的思绪有点混乱。每次跟沐师傅通话后都会这样,他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总令人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虽然觉得他的理论狗屁不通,但他总能引经据典,为自己的理论提供科学依据,让人无从否定。
然而,作为一名警员,不论沐师傅的假说如何煞有介事,溪望也必须将其抛开,不能视为办案的依据。当然,鬼神之说对涉案人员的心理影响,需要纳入调査范围。
以休班警员身份同行的悦桐,似乎并没太多顾虑,在得知通话内容后,随口说道:“那么说,凶手有可能是偷生鬼喽!”
“理性告诉我,鬼魅杀人是天方夜谭。”溪望情绪十分低落,皱眉道,“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找不到反驳的理据。”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悦桐不由有点担心,眉头皱得像突然老了几岁,试探问道:“如果凶手不是人,这宗案子还有继续调査的必要吗?”
“嗯,人间的法律的确对阴间的鬼魅不起作用。”溪望长叹一声,伸了个懒腰,马上就重燃斗志,目光坚定地说,“沐师傅只是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实际上鬼魅作祟无异于天方夜谭。不把这宗案子査个水落石出,我肯定会睡不着。”
见对方已恢复常态,悦桐嘴角微微上翘,踩着油门叫道那我们就把这宗案子査个水落石出,不管凶手是人还是鬼都要弄个明白。”
两人驾车来到邻镇,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正在打井的陈前勇。当溪望表明身份,并向他问及俊华遇害一案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吩咐徒弟照看打井机,自己则点了根烟,指着旁边一棵大树说:“我们到树下乘凉吧!”
溪望正欲举步,却发现蹲在打井机前的年轻小伙子正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怕受师父责骂而不敢开口。他给小伙子使了个眼色,遂快步跟随前勇。
“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前勇蹲在树荫下深深抽了一口烟,在吐烟的同时惆怅地凝视远方。
“何以见得?”溪望蹲在对方身旁,并仔细打量眼前这名约莫45岁的中年汉子。或许因为出生于物资短缺的年代,他的身形较为矮小,皮肤黝黑而粗糙,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一般,显然是长年在户外工作所致。
然而,让溪望觉得奇怪的是,对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且毫不在意打井机带出的泥浆溅到自己身上,头发更乱得像鸟窝。尽管如此不修边幅,但在他脸上竟然没看见一根胡子。就算是刚刮过胡子,似乎也刮得太干净了。
“俊华之前的两个孩子都是偷生鬼,可他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只偷生鬼呢?”前勇吐着烟圈,惆怅道,“当年之所以收他做养子,就是为了老来有个依靠,能有个儿子给自己送终。唉,这些年算是白养这个臭小子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俊华也有替你做事呀!”站在溪望身旁的悦桐翘起双手,面露不悦之色。
“替我做事?”前勇冷哼一声又道,“这臭小子没给我添乱就算不错了。”
“他不是一直帮你打井吗?”溪望问道。
“他是有跟我学打井,但他要是用心做事,我也用不着再收庆贺这个徒弟。”前勇遂道出俊华生前的一些生活琐事一一
俊华这臭小子其实是条大懒虫,他大概被六婆宠坏了,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他的伯父叔父都不愿意收留他。
当初六婆来求我的时候,我就担心这小子光吃饭不做事。可六婆都快要进棺材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只要是个男人都狠不下心拒绝。不过,我还是跟他们祖孙俩当面说清楚,我家是不会养好吃懒做的家伙的,俊华要来我家,就得给我认真做事。
这臭小子刚来我家时,还装模作样地勤奋过一阵子。但没多久就原形毕露,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我不把他从被窝拉出来,他就不会起床。跟我打井时也整天开小差,要么站着发呆,要么趁我不注意就溜走去玩…
前勇额上青筋隐约凸显,语气中更带三分愤慨:“要不是这小子运气好,莫名其妙地娶到苇晴这个仙妻,我
早就把他踹出家门了。”
“苇晴很厉害吗?为什么要怕她?”悦桐不解地问道。前勇答道:“不是苇晴厉害,而是她爹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