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船桨停下船,任由波浪晃动船只,享受这片刻的漂浮感。
“英人哥哥的遗体是在那片被发现的。”
她指着海湾的最深处。从我们这儿可以看见乌帽子岩的大黑影。
“他的尸体是在那片岩场被打捞上来的。溺死的人一般都会先沉入海底,等到体内的气体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浮出海面。但是英人哥哥不是这样。他可能是在离岩场不远的地方溺水的,马上就被海浪冲上岸,所以样子不恐怖。他死时似乎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面容和平时都差不多,只是冷漠了好多。”
我想冲麻里亚叫“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艘开往死亡之岛的小船上,还是不要再议论死者了吧。不然的话,马上就会有死亡的气息漂浮在这黑夜中了。她说过她曾经也和英人在黑夜的大海里泛舟。也许她就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所以才让我划船的吧。唉,怎么指使我都没关系,只是我再也不想听到她似乎要从黑暗的大海里唤回亡者的喃喃自语了。
麻里亚沉默了,而且之后也没有再提英人了。
“有栖,回去的时候我来划船吧。”
“不用了,我划就行了。”
“不,我们轮流。我去你那边。”
“我不累,所以还是由我来划吧。”
“我就是想划。喂,换过来吧。”
她已经走到船中央了。我暗自撇了下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缩着身子换位置也太麻烦了。
“站着太危险了。坐下去!回去不用你划。”
“我说了,就让我划划试试嘛。”
“你真是够犟的。太危险了你赶紧坐好。”
她还是没有放弃的样子,所以我只能败给她了。算了算了,我心里想着就站起身——
“啊!”
我没有站起来,重重地摔在了船上。小船剧烈摇晃起来,刚走到船中央的麻里亚踉跄着尖叫了声。小船更加剧烈地朝两边晃动,她拼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这反而更加剧了小船摇晃幅度。
“不行了。”
麻里亚到底没有坚持住落到了海里,四周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麻里亚!”
我本来可以伸手去救麻里亚的,但麻里亚的落水使小船晃动得更厉害,最后直接翻了。坐在船里的我也被抛出去了。
“啊。”麻里亚的声音。“哗”海水的声音。“有栖,你没……”麻里亚的脑袋在海面忽上忽下。
“没事、没事吧?”
还说什么有栖没事吧。自己都站不稳在那晃晃悠悠的,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真是自不量力。——我迅速游回翻了的小船边,扶着小船看着惊慌失措的麻里亚心中想到。
我伸过右手准备去拉她,一看麻里亚,她终于做出踩泳的姿势,一边吐着海水一边游向我这边。等她和我一样够着小船的时候,深呼吸了口气,嘴里还说着“好险”“好险”,一边晃着脑袋。
“真够戗啊,船竟然翻了。”
“所以我不是说别站在船上了嘛!”我意识到船都翻了我才说这样的话太蠢了,所以立刻住嘴了。“我们能把扶过来吗?”
“船倒能扶过来,但是浆呢?”
“被水冲走了。不过应该还在这附近,找找看吧。”
我们把船翻过来后,在小船的周围游了几个来回,但是只找到了一只船桨,另一只怎么都找不到了。按理说不应该被海水冲出去很远的,但怎么就是没有呢。我把找到的一只船桨放回船里。
“这下可糟了。剩下的一只看来是找不到了。”
“这边也没有。”
对面传来麻里亚无精打采的回答。我朝她的方向游过去,不久我俩就像水母一样并排浮在海面上。
“我们真是倒霉到极点了。”
麻里亚像是落入水中后瞪大眼睛,大声说着。
“现在这座岛上唯一的水上交通工具也不能用了。”
“没办法了,我们游回去吧。现在这么黑肯定找不到船桨了。”
“明天找的话应该可以……”
她就像个不会做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脸担心地说。
“天亮了应该能找到。明天早上再找找吧。今天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别全部都用“我们”好不好。明明八成都是你的责任。
总而言之我们丢下了小船,开始朝退潮海角游去。万万想不到,白天我们还在说夜晚在海里游泳很危险,结果现在我们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有栖……”
“嗯?”
“再……快点儿……游……比平时……”
麻里亚喘着气,说的话像和海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和平时一样的……游……”
我不是说过我游泳很慢了嘛。麻里亚什么都没再说了。
耳边夹杂着海水的摇晃声和拍打声,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好像……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拽住了脚……”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讨厌的话。不是夸张,我真的有点害怕。她该不会想说她听到了英人从海里发出的呼唤声吧,我心里不由一颤。
——海角还很遥远。
“有栖。”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鞋……掉了……一只……”
我可不知道掉的一只鞋在哪儿。我又不是灰姑娘的王子。
“明天……找吧……”
她什么话都不说了。
游到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时,我们站起身慢慢地向海滨走去。像不像恐怖小说家洛夫·克莱福特小说里的怪物登陆?真是糟透了,我回头一看,麻里亚注意到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这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看不见的。”
“有栖,你先走。”
我照她说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麻里亚的脚步声。鞋里的水“吱吱”地发出声音。
“我要在今年秋天的杂志上把这次的经历写一篇神秘推理小说。”我面向前方说。
“那题目呢?”麻里亚问我。
“已经定好了,就叫《夜泳》。”
“真无聊。”
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石阶,终于抵达了望楼庄的后门。
“几点了?”
“不知道啊。”我把表拿下来了,“大概十一点了吧。”
“赶紧睡觉去吧。我们这样全身运动后晚上肯定可以好好睡一觉。”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去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两只湿漉漉的落汤鸡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
“他们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我拜托你说实话。你要是想说我在船上袭击你所以船翻了的话,估计没人会听我解释的。”
“我才不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呢!你又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就别说。”
我们像过了关门时间才回寝室的住宿生一样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去。我们商量好轮流去冲澡,为了拿换洗的衣服我们又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我想着回去看见江神学长该怎么说,结果回房间竟然没看见学长的影子。该不会还在和医生玩拼图吧!我有些吃惊,但还是赶紧拿上换洗衣服。出到走廊上正好看见麻里亚正在关门。我们压着脚步声来到楼下,麻里亚先进浴室洗澡。想着我在门外站着等的话我们俩都急,所以我索性到外面去了。我单手拿着衣服在浴室旁边晃悠,心里想着我到底在干吗呢。
“久等了,有栖,不好意思。”
换上了T恤和短裤的麻里亚格外清爽。刚刚洗过头发的她散发出别样的魅力。我们击掌轮换,随后我进了浴室。
换好衣服后出来一看,后门大开着,麻里亚和我刚才一样也在那无所事事地等着我。
“你在干吗呢,怎么不回房间?”
“这就回去不显得我太无情了嘛。”
这话听着也没觉得不舒服。我们来到室外,海上吹过来的微风很快让我们凉下来了。我们站在后门聊天,没准住在偏房的和人会嫌我们碍眼,所以我们转移到了露台。法式窗户的旁边停着两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则孤零零地停在大门旁边。
“今天一天我都和有栖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