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呻吟似的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那个错误的判罚!”
“就是我判你出局那次?”
“那是安全上垒!”
我高声嚷嚷起来。
5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
我校的棒球队在地区预选赛中进军到了决赛。只要赢下这场比赛,我们就能如愿以偿地去甲子园比赛了。
比赛一开始进行得十分顺利,我队以一分的领先优势进入了后半程比赛。我校的观众席上一片欢腾,我们选手却个个紧张万分。
大概是太过紧张所致,形势急转直下,投手忽然连连出错,我队被连扳三局,眼看就要输掉这场比赛了。今年大概还是去不成甲子园了……
比赛进入了终局,我队誓死一搏的时机到了,我们要让对手好好见识一下我队的坚忍不拔。我是二号击球员,在击出一个球之后便拼命朝三垒跑去。戴着手套的三垒手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三垒的跑垒指导员则拼命打手势让我冲刺。我猛地朝垒扑了过去,就在左手指尖触垒的那一霎那,我的肩膀就被三垒手拍中了。我确信是自己先上垒成功,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仅仅在一秒钟之后,裁判却做出了令我无比震惊的判罚。
“Out(出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向裁判望去,果然见他已高高举起了右手。
欢呼声顿时从对方球队的观众席上传来。我方的观众则个个唉声叹气,沮丧不已。
我直起身来,朝裁判迈出一步,想向他提出抗议。那裁判看着我,脸上露出一副“怎么着,你还不服气?”的表情。
“芹泽!”三垒跑垒指导员叫道:“赶快后退!”
我咬紧嘴唇,向球员席走去,中途好几次回头朝裁判看去。明明是我先上垒的,他凭什么判我出局。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投诉他!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夏季联赛就这样以我队的惨败而收场。
从赛场回校的路上,大家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冰冰的。虽然也有人安慰我说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但大多数队员好像都把输球看作是我的责任。暑假过后,我在学校里依然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仿佛整所高中都与我为敌似地,就连在初中部上学的弟弟也常常受人欺负。
“如果不是那家伙莽莽撞撞的,咱们学校也不会输球啊!”
一个足球部的家伙当着我的面说,我气得把他揍了一顿。此事过后,我被迫离开了棒球队。同学们不再与我交往,我对上学感到越来越厌烦,便开始逃学,老是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消磨时间,就这样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
不久之后,我退了学,又从家里搬了出来,整个过程根本没花多少时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沦为一个在午夜的繁华街道上闲逛,贩卖高纯度甲苯的小混混。
我也曾经好几次试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社会对我的努力视而不见。一个人只要堕落过一次,似乎就失去了重归正道的权利。
每当从弹子房下班,回到小的可怜的住处过夜时,我老是想起最后那场比赛的情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裁判的长相。就是他的判罚才让我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本想给他写信提出抗议,但始终也没有把那封信寄出。
只要一想起那个名字,我心中的仇恨就成倍地增长。我很清楚,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所以只有痛恨他、痛恨他。
6
“喂,算我求你了,你就把实话说出来吧!”
我对南波说,“你大概是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楚,所以就胡乱判我出局的吧。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这话,南波抬了抬下巴,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了一阵,开口说道:
“我们做裁判的可不会这样马虎。”
“要我说啊,你就是看错了。我比三垒手早一步上垒,这个我最清楚了。你那会儿看上去倒是一脸自信的,其实心里也挺不安的吧?你就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犯了错?趁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
南波闭口不言。我揪住他的衣领摇晃着。
“说话啊!是我先上垒的吧?是你判错了吧?喂,你这老头是怎么搞的,别不吭声啊,赶紧给我说点什么!”
南波一脸痛苦,喉头抽搐了几下。
“确实……是你的手先触到垒上的。”
我松了手:“这么说,我那时的确是安全上垒咯?”
“不,我还是维持原判。”
“你这个混蛋!”
我又把刀子抵到他的脸上。南波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威胁,面不改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嘿嘿,我算是明白了,你还真是看重身为裁判的那点权威呐!”
我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到哪儿去?现在出去很危险。”
“真啰嗦!不许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老脸了!”
我怒吼道,随即走出玄关。屋外的空气冷飕飕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夜色早已笼罩了整个街区。我摇摇晃晃地跑了大约半个小时,发现前方有一个小公园。还是应该再跑远一些,免得被警察发现,我心想。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便走进公园,在一台自动售货机上买了果汁和香烟,坐在一张长凳上休息。
此刻,南波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
“是你的手先触到垒上的——”
那家伙确实是这么说的吧。看看吧,犯错的果然是他!
我熄灭了烟,躺了下来,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同学们那一道道冰冷的视线,一张张轻蔑的面庞,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要让你们好看。我这就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好看。
南波那个混蛋。他为什么就不肯承认自己的判罚失误呢!
我被摇醒了,迷迷糊糊地支起了身子,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你住在哪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我用力搓了搓脸,看到前面站着两个男人。
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
7
我被关进了拘留所。一周过后,南波胜久前来探视。他身着一套合体的灰色西装,看上去似乎比那一晚更为瘦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大概还在怨恨我,所以一定要来向你解释清楚。你恨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你一直生活在误解当中。”
“那不是什么误解!”我隔着玻璃墙叫道,“我之所以同意跟你会面,只是想再亲耳听一次你的判罚!”
听了这话,南波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我的脸说:
“我仍然要判你出局。”
“你……”
“你听我说。”
南波把左手展开伸到面前。“我那晚已经说过了,你的手触垒的时间确实比三垒手碰到你肩膀的时间要早,所以我也一度想判你为安全上垒。”
“那之后为什么又改判?”
“因为正当我想判你为安全上垒的那一瞬间,你的手指从垒上滑落了。”
“啊……”
我的耳朵嗡地一响,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倒流了,“你居然敢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直到今天,我依然可以像放映录像带一样清晰地回忆起你左手手指的动作。就在那几分之一秒的瞬间,你的手确实从垒上滑落了。”
“你说谎!我绝不可能……犯下那样愚蠢的错误!”
“那时候你好像想对我提抗议是吧?其实我也一直很想跟你解释清楚我判你出局的理由。在走回选手席的途中,你好几次回头朝我张望。你当时的表情深深地印在我心里,从没有一刻淡去。开阳高中的棒球队员芹泽。我想和他见面,想和他好好聊聊。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那种场合之下与你相见。那一晚我本想向你解释的,却又怕给你造成更大的伤害,就没能说出口。”
“你在扯谎!”
我站起来,把玻璃墙敲得砰砰作响,“我的手指没有从垒上滑脱!”
保安冲过来,把我从会客室里带走了。我还在不停地高声叫嚷着。
但当我被保安驾着在走廊里踉跄的时候,心里却迷迷糊糊地浮上一个念头:南波那家伙说的或许没错。我好不容易赶上三垒,自以为万事大吉,就一下子松了劲、卸了力。手指,我的手指当时到底有没有牢牢地攀在垒上?
我这个人呐,老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所以这回才会被警察给抓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