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帮我向鞠子问好。”细野修女临别之际对我说。

“好的。”我点头。如果这位胖修女得知我和氏家鞠子真正的关系,不晓得会露出什么表情。

走出大门,那辆MPV停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胁坂讲介正在车里睡午觉,我敲车窗叫醒他,和他说了刚刚得到那些氏家鞠子的情报。他听到氏家鞠子和她母亲也长得不像,盘起胳膊沉吟着说:

“这么一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你们两个都是试管婴儿,而且分别被不同的代理孕母生下。”

“代理孕母……”

这个字眼听起来很刺耳,我不想这么定义生养我的妈妈。

“对了,我突然想到,”我回头眺望后方的道路,但往前或往后看都是一样的景色。“搞不好我和氏家鞠子拥有相同的身体呢。”

胁坂讲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意思?”

“既然脸长得一样,身体应该也一样吧?双胞胎不都是这样吗?”

“那又怎样?”

“您上次说过,我的身体可能藏有某个秘密,伊原骏策那帮人才会这么穷追不舍,而这些秘密应该也存在氏家鞠子身上吧?”

“应该吧。”

“那不就糟了!”我心跳开始加速,“得赶快通知氏家鞠子才行,坏蛋们接下来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

鞠子之章 九

在笠原老师的那张照片中看到阿部晶子之后,隔天早晨,下条小姐透过NTT电信公司查号台问到高城家的电话号码,幸好高城家搬迁,电话簿上也登记了电话号码,下条小姐迅速抄下号码。

“那我拨过去了喔。”

“麻烦你了。”我轻轻点头。

笠原老师说他对高城完全没印象,看来他们并无交情。

“这张照片虽然只拍到四人,但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跑去健行,应该还有很多社员同行,当年我们随便一场活动少说都有十个人。”笠原老师说。

“可是这个人既不是女性,又不是健行社社员,为什么会混在你们里面?”下条小姐问。

“我想只有个一可能——我们社团是透过这名男生邀请外校的女生。譬如我们拜托有女友的男同学,请他女友帮忙介绍其他女性朋友,这种情况下,通常这位男同学与他的女友也会一起参加。”

“这么说来,阿部晶子和这位高城可能是情侣……?”

“很有可能,应该是社员当中有人和这位高城很熟,所以拜托他把阿部晶子的朋友带来参加活动吧。”笠原老师说。

我认为老师的推论是正确的,根据之前的情报,我父亲虽然是爱着阿部晶子,但在山步会里却有情敌,这个情敌应该就是高城康之。

我决定前往高城家碰碰运气,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取得情报,毕竟高城已经过世了。

下条小姐慎重地按下电话号码,等待接通时,我见她舔了舔嘴唇,应该是有些紧张吧。

她的脸颊颤了一下,我知道电话接通了。

“啊,喂喂,请问是高城先生府上吗?不好意思……我这里是帝都大学行政中心,请问高城康之先生在吗?……这样子吗?那请问夫人呢……?请问何时会回来……?这样子呀……,咦……是,我们要制作毕业生名册,所以想请教毕业生目前任职公司等近况……,什么?不是的……我们不是……什么……咦?呃……喂喂?啊……”下条小姐嘴都还没合上,对方就挂电话了,她慢慢放回话筒看着我苦笑,“看来我的说词不大高明,对方好像以为是骚扰电话吧。接电话的是女佣,这么说高城应该是有钱人家。”

“夫人也出门去了?”

“嗯,而且女佣说不知道夫人何时回来,不过重点是……”下条小姐指尖轻敲桌面,“女佣提到了聪明社这间公司。她说如果想知道老爷和夫人的事情该去问聪明社。”

“聪明社?那间出版社?”

“应该是。”

“他们在那边工作?”

“有可能,而且我听到聪明社三个字的时候突然想到,高城这个姓氏和聪明社好像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等我一下,我这边应该有几本他们的书。”下条小姐站了起来走进书房,在塞满书的书架前浏览了一下,抽出一本谈论公害问题的精装书,她翻到最后一页。

下条小姐一边转身面朝我,“我果然没记错,高城是……”这时她忽然宛如画面定格般全身僵住,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只见她面色凝重。

“怎么了?”我问。

下条小姐默默朝我走来把书递到我眼前,她指着最后一页的版权资料。

上头印着“出版/聪明社股份有限公司”,旁边一行则印着“发行人/高城晶子”。

我对东京文京区一点概念也没有,但过了今天,这里恐将成为我一生难忘的地方。

我不知道前往高城家的决定正不正确。高城晶子是我血缘上的母亲,这点已无庸质疑,或许我该把这件事深藏心底,永不出现在她面前;但我又很想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为什么我母亲会生下高城晶子的孩子?

我与下条小姐搭电车抵达高城家附近的车站,下条小姐身穿夏季的正式套装,她说今天拜访的是聪明社社长,不能穿得太随便;我则从随身衣物挑了最朴素的裙子与衬衫穿上。我们顶着大太阳沿途核对电线杆上的地址标识牌,途中发现一面社区住户位置的详细地图告示板,里头就有高城这个姓氏,高城家似乎是一间大宅邸。

“应该就在前面。”下条小姐说。

愈接近目的地,我的心跳愈快,血液直往头部冲,我的双颊泛红,自己的脚步声在僻静的住宅区里听起来异常刺耳。

转过这个转角就看得见高城家了,这时我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了?”下条小姐转头问我,她似乎明白我为什么裹足不前,于是露出温柔的微笑说:“你想回家吗?不想知道真相了?”

我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她说。

我做了两、三次深呼吸试着平静下来,我不断告诉自己,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慌张,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被吓到。

我踏出一步望向那栋建筑物。

映入眼帘的是模仿传统宅院的白围墙,从庭院延伸而出的树枝几乎覆盖整道墙头。

我又走近几步,从大宅的围墙及但墨色屋顶不难看出高城家族的历史渊源,我很讶异在东京的正中央会出现这种传统日式宅邸。

这时我才想到一件事——该以什么借口登门拜访呢?我真是太愚蠢了,竟然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高城家大门紧闭,宛如彻底拒绝我的半吊子决心,我没勇气前进又不能退缩,一径呆立着。

“来,我们走吧。”下条小姐说。

“可是……”

“别担心。”她往我背上轻轻一推。

门柱上有门铃,摁下门铃前,下条小姐环视整座大门。

“可惜没有监视器,有的话倒是省下不少麻烦。”

我不懂她的意思。

她稍微调匀呼吸之后摁下门铃,一声轻响,对讲机传出说话声:“哪位?”

“我们是帝都大学的人,有重要事情想与夫人谈谈,方便请夫人拨冗见个面吗?”下条小姐一口气说完,似乎不想让对方有机会打断。

“你是刚刚打电话来的人吧?夫人不在家。”应门的似乎是位大婶,语气有点不耐烦。

“方便的话我们想等夫人回来,或者请其他家人代为一见也无妨。”

“家里现在没有人,有事请与公司联络。”对方说完便切断通话。

下条小姐再摁一次门铃,没反应,她又摁了两、三次,对讲机传来方才那位大婶气冲冲的声音,“还有什么事?”

“总之请你开门让我们进去。”下条小姐说:“还有,请仔细瞧瞧我身旁这位小姐的长相。”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请你照着我的话做,如果没人在家就由你来见见这位小姐吧,只要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我没那种闲工夫。”对方又挂断了,下条小姐执拗地继续摁门铃。

“下条小姐,算了吧。”

“说什么傻话,都来到这里了。”她边摁门铃边说道。

此时门内传出一阵狗吠,下条小姐终于停手,左侧的便门打开了。

“你够了没,我要叫警察了。”一位身穿围裙的胖大婶牵着一只黝黑的狗走了出来。

她忿忿地瞪着我们,但当她一看见我,脸上表情骤变,不,正确来说,是表情完全消失了,只见她愣愣地站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请问……”我刚出声,下条小姐将手放到我的肩上要我别开口,接着她朝大婶走去。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看一眼你就明白了。”下条小姐说。

大婶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下条小姐,说道:“她是……,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今天前来拜访就是为了这件事,请问夫人真的不在家吗?”

“夫人去旅行了……”

“其他人呢?”

“只……只有大老爷在家。”

“能麻烦你引见吗?”

大婶看着我,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去问问看。”她转身回宅邸的时候没把便门关上,下条小姐见状说了声“进去吧”便走进门内,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或许是树木遮蔽了阳光,围墙内的空气异常冰凉,地上一块块的铺石往前延伸到宅邸,枝叶缝隙之间透出的阳光洒落石面。

我们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刚刚那位大婶与一位身穿茶色和服的老先生出现了,老先生拿着一把园艺剪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先生一看见我,深陷的双眼忽然张得奇大,满是皱纹的喉头动了动,似乎吞了口唾液。

下条小姐朝着老先生走近几步。

“这位小姐正在调查自己的身世。”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辗转得知高城夫人住这里,所以特地前来拜访希望能见面谈谈。”

老先生听了这些话依然满腹疑问,但他对着身旁的大婶说:“带两位小姐到会客室。”

这栋宅邸是纯日式外观,会客室里却摆了皮革沙发与矮桌,摆饰柜上放着花瓶,旁边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位身穿和服的女士撑着西式的阳伞,然而与和服格格不入的并不是阳伞,而是那位女士的面孔,黑白照片看不出她眼睛与头发的颜色,但照片中的女士很明显是西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