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听到了风声,或是看到了窗后黑影一闪,因为就在斧头落下前的瞬间,他把手抽了回去。
斧头劈进了木窗台里,插在那儿了。霎时间,露西以为她没砍中。但紧跟着,从窗外传来痛苦和失落的尖叫。她看到,在斧刃旁边,在涂过清漆的木头上,留着毛虫似的两截断指。
她听到脚步声跑了开去。
露西吐了。
这时疲劳向她袭来,随后便是一阵自怜。她已经吃尽苦头了,这个世界上有警察和军人应付这类局面,谁有权指望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这样一直拖住一个杀人凶手?如果她现在顶不住的话,谁又能指责她?谁能够凭良心说,他能够做得更好,坚持得更久,把勇敢、坚定和机智再保持一分钟呢?
她已经尽到责任了。那些在岛外的警察和军人,那些接受无线电信号的人——他们该把责任接过去了。
她把目光从窗台上那怪模怪样的东西上移开,并疲惫地走上楼去。她拿起第二支枪,把两支枪都带进卧室。
乔还在熟睡,上帝赐福他吧。他一整夜几乎没动,对身边这场惊天动地的争斗一无所知。不知怎样,她感觉得出来,他现在睡得没那么沉了:他面部的样子和他呼吸的方式使她知道,他很快就会睡醒,要吃早饭了。
她现在渴望着那种单纯的生活:早上起床,做早饭,给乔穿衣服,做那些简单、乏味、安全的家务琐事,诸如洗洗擦擦、割草、煮上一壶茶,等等。
那种生活永远不会再来了。
她曾经向往着刺激、城市、音乐、人群和各种新的思想。如今,那种渴望已经离她而去,她无法理解当初她为什么会有那些向往。现在在她看来,安宁平静理应是一个人唯一要求的东西。
她坐在无线电前面,研究着那些旋钮和指针。她打算把这唯一的一件事做完之后就不再作任何的努力了。她尽了极大的努力,迫使自己再多有条有理地思考一会儿。那些旋钮和指针的可能组合不会太多。她发现了一个双定位的旋钮,便转动一下,敲击起摩斯电码按键。没有声音。也许这意味着话筒的线路已经接通了。
她拉过话筒,对着它讲起话来:“喂,喂,有人吗?喂?”
有一个旋钮上方有“发射”字样,下方则是“接收”。现在对着的是“发射”。如果外界要对她答话,显然她得把旋钮转到“接收”上。
她说:“喂,有人在收听吗?”说完就把旋钮转到“接收”上。
没有回答。
接着便是:“回话,风暴岛,收到了你的声音,响亮而清楚。”
那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又健壮,能干又自信,使人放心。
“回话,风暴岛,我们一夜都在设法和你联系……你到底一直在哪里?”
露西把旋钮调到“发射”,还没说话,就大哭了起来。
36
由于吸烟过度和睡眠太少,高德里曼头疼了。他喝了一点威士忌来帮他度过在办公室这忧心忡忡的长夜,这是个错误之举。什么事情都和他作对:天气、他的办公室、他的工作、这场战争。自从他开始反间谍工作以来,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渴望那落满灰尘的图书馆、难以辨认的手稿和中世纪的拉丁文。
特里上校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杯茶,走进房里来。“没人在睡觉。”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坐了下来,“来点饼干吗?”他向高德里曼举过一个盘子。
高德里曼没要饼干,只喝了茶。茶水落肚,他的精神振奋了些。
“我刚接到那个吸粗雪茄的人的电话。”特里说,“他和我们一样整夜没睡。”
“我想象不出为什么。”高德里曼酸溜溜地说。
“他在担心哪。”
电话铃响了。
“我是高德里曼。”
“阿伯丁的皇家观察部队和您通话,长官。”
“好的。”
这时传来一个新的声音,对方是个小伙子:“我是阿伯丁的皇家观察部队,长官。”
“说吧。”
“您是高德里曼先生吗?”
“是。”天啊,这种军人派头可真能拖时间。
“我们终于和风暴岛联系上了,长官。”
“谢天谢地!”
“那不是我们原先的观察员,而是个女人。”
“她说什么了?”
“还没说呢,长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德里曼强压下他心中升起的火气。
“她只是……唉,哭个不停,长官。”
“哦,”高德里曼犹豫了一下,“你能给我接通她吗?”
“能。别挂断。”电话中传来几声咔嗒声,然后嗡地一响。这时高德里曼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他说:“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哭泣声继续着。
小伙子又回到线路中,插了句话:“她得调到‘接收’上才能听到你,长官——啊,她已经调好了。讲吧。”
高德里曼说:“喂,年轻的女士。我讲完以后会说‘完毕’,这时你就调到‘发射’上和我讲话,你讲完说声‘完毕’再调到‘接收’上,听明白了吗?完毕。”
那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噢,感谢上帝,总算有了明白人。是的,我明白。完毕。”
“这就对啦,”高德里曼轻柔地说,“告诉我那儿出了什么事。完毕。”
“两天——不,三天前,一个人船只遇难来到这里。我认为他就是那个从伦敦来的用锥形匕首杀人的凶犯。他杀死了我丈夫和我们的牧羊工,现在他就在房子外面,但这儿还有我的小男孩……我把窗户钉死了,还用滑膛枪向他开了枪。我关上了门,放狗出去咬他,他把狗也杀死了,他想从窗口进来,我用斧头砍了他,我再也无能为力了,所以请赶快救我……完毕。”
高德里曼用手捂住话筒。他的面色苍白了。“这可怜的女人。”他低声说了一句。他开始和她讲话,就干脆得很了。“你要多坚持一会儿,已经派出海军、海岸警备队、警察和各式各样的人向你那里进发了,但他们只能在暴风雨停止后才能登陆。现在,我有些事情要你做,而我又不能讲明为什么,因为可能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讲话,我只能告诉你,我要你做的事是绝对必要的。你听清我的话了吗?完毕。”
“听清了,请继续说。完毕。”
“你得毁掉你的无线电。完毕。”
“噢,不要,求求你……我一定要这样做吗?”
“一定。”高德里曼说,这时他意识到她还在发射。
“我不……我不能……”接着是一声尖叫。
高德里曼说:“喂,阿伯丁,出什么事了?”
小伙子的声音传来:“那台无线电还在发射,长官,但她没有讲话。我们什么也听不见。”
“她尖叫了一声。”
“我们也听到了。”
“好的。”高德里曼想了片刻,“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
“在下雨,长官。”小伙子听起来很困惑。
“我不是想和你聊天,小伙子,”高德里曼厉声说,“暴风雨有停息的迹象吗?”
“刚刚小了点,长官。”
“好的。那女人一讲话,马上就接通我。”
“好,长官。”
高德里曼对特里说:“天晓得那女人在那儿经历了什么。”他敲打着电话的按键。
上校跷起双腿:“只要她能毁掉无线电就行了……”
“那我们就不在乎她的生死?”
“这是你说的。”
高德里曼对着话筒说:“给我接通罗希思的布劳格斯。”
布劳格斯一惊而醒。外面,天已经亮了,四周一片寂静。
雨水已经停止敲铁片屋顶了。
布劳格斯走到窗前。灰色天空的东方地平线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光带。风突然停了,雨也变成了毛毛细雨。
飞行员开始穿起飞行夹克,戴上飞行帽,系好靴带,点燃最后一支香烟。
播音器响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机场上空:“紧急起飞!紧急起飞!”
电话铃响了。飞行员没人去接,自顾自列队出门。布劳格斯拿起话筒。“喂?”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们刚刚和岛上通过话。他杀了岛上的那两个男人。那女人这时还拖着他,但是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布劳格斯说:“雨已经停了。我们马上就起飞。”
“尽快地,弗雷德。再见。”
布劳格斯挂断电话,四下找他的飞行员。查尔斯·卡尔德已经拿着《战争与和平》睡着了。布劳格斯用力摇着他:“醒醒,你这瞌睡虫,醒醒!”
他睁开了眼睛。
布劳格斯真想揍他一下:“醒醒,起来,我们要走了,暴风雨停了!”
那个飞行员一跃而起,说:“帅呆了。”
他跑出屋门,布劳格斯紧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