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响起阵阵拉动椅子的哗啦声,几秒钟以后,所有学生就位。

「起立!」班长叫着。

穿清一色白衬衫的女学生站起,敬礼后坐下,教室内又是阵阵哗然。

我立刻翻开教科书。教师之中,也有人在正式授课之前会闲话家常者,但我硬是学不来,连正常的讲课都感到痛苦了,何能说出多余的话来?

我想:能在数十人的注目下说话而不觉得痛苦,应该是一种才能!

「从五十二页开始。」我以干哑的声音说。

学生们最近似也了解我是什么样的教师,因而不再有任何期待了。因为除了和数学课业有关的事以外,我什么话都不说,所以学生们替我取了个绰号──「机器」,大概是「教学机器」的简称吧!

我左手拿教科书、右手拿粉笔,开始上课。

三角函数、微分、积分……很难确定她们之中有百分之几的人能听懂我授课的内容,并非她们不时点头、频做笔记,就表示已经了解。每次测验,成绩总是烂得一塌糊涂。

课上到约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教室的后门突然开了。所有学生都回头,我也停住拿粉笔的手望过去。

进来的是高原阳子。她虽受到所有人的注目,仍慢慢往前走,视线对准左侧最后面的自己座位。当然,她连看我一眼也没有。

静寂中,她的足音回荡着。

「接下来是以代入法算不定积分……」

见到高原阳子入座后,我再次开始授课。我很清楚教室内的空气非常紧张。阳子被学校勒令停止上课三天,听说是因抽烟被抓到,但是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只是听三年C班导师长谷说过,她今天开始恢复上学。第一节课开始之前,长谷对我说:「刚才我点过名,但是高原未到,我想她大概又旷课了。不过,她若是课上到一半才迟到,请你狠狠的训一顿。」

「我最不会教训学生了。」我坦白说。

「别这样说吧!你是她二年级时的导师,不是吗?」

「是……」

「那就请你责备她。」

「好吧!」我回答。

但是,我丝毫不打算遵守和长谷之间的承诺。理由之一当然如自己所说的,不会教训学生,另外则是:我实在不会应付像高原阳子这样的学生。去年,她是我当导师的二年B班学生,但,却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问题学生,只是精神方面和肉体方面都有些「前进」而已。

那是今年三月、结业典礼结束后的事。

我回到办公桌,正打算收拾一下后回家时,见到公事包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请来二年B班教室」。

没有写姓名,字迹相当端正。我猜不出究竟是谁找我,又为了什么事?但仍沿着无人的走廊来到教室,推开教室门。

里面是阳子。她靠着站在讲桌边,面向我。

「阳子,是你找我?」我问。

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什么事?是对数学成绩不满?」我开着不太习惯的玩笑。

但,阳子视若无睹,伸出右手,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我有事请老师帮忙。

「这是什么?是信吗?」

「不!你看了就知道。」

我打开信封一看,是三月二十五日九点开出的特快车车票,迄站是长野。

「我要到信州去,希望老师陪我。」

「信州?还有谁呢?」

「没有了。只是我们两人。」阳子像是闲话家常般的轻松回答。但,神情极端严肃!

「真令人惊讶!」我故意夸张的说,「为何找我?」

「这……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去信州?」

「只是……没什么!你会去吧?」她的语气很肯定。

我摇头。

「为什么?」她似很意外。

「学校规定不能和特定学生做这种事。

「若是特定女人呢?」

「这……」我怔怔望着她。

「反正,三月二十五日我会在M车站等。」

「不行,我不会去的。」

「你要来,因为我会等你。」说着,阳子不等我再开口,转身走向教室门口,然后回头说,「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话一说完,她突然跑出走廊。

我拿着放有车票的信封,呆立讲台上。

三月二十五日之前,我非常困惑。当然,我完全没有陪她旅行的念头,困惑的只是当天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也就是,我该漠视此事、让她在车站呆等吗?或是去车站说服她?

但,考虑及阳子的个性,我不认为当天她会听我之言打消去旅行的念头,所以就没有去车站。我认为,她只要等一个钟头,就会死心回家了。

当天,我终究无法平静下心情,从早上就不停看着时间。当时针指着九点时,不知何故,我深深叹息了。这是多磨漫长的一日呀!

当晚八点左右,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喂,我是前岛。」

「……」

我直觉认定是阳子:「是阳子吗?」

「……」

「还在等?」

她仍旧沉默不语。我脑海中浮现她那种表情──有话想说,却紧咬住下唇。

「如果没有事,我要挂断了。」

她还是没回答,所以我搁回话筒,但,即使这样,我仍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春节过后,她们升上三年级,我有一段时间尽量不正面对着她。在走廊上见到她,我立刻回头,上课时也极力不望向她。最近虽没再那般神经质的避开她,却……何况,阳子也是那段时期才开始因为服装和上课态度,被校方认定是问题学生?

直到上完课,我终于连提醒她以后不能迟到也没说半句。不过,平常也有学生迟到,而我同样没说话,因而其他学生也不觉不可思议。

回到教职员室,对长谷提起此事,他双眉紧锁,不断念着:「真是没办法?恢复上课的第一天就迟到,根本瞧不起学校,这种时候若不狠狠训她……好吧!中午休息时间我会叫她来训话。」

长谷拭着鼻尖的汗珠。他只比我大两、三岁,但是看起来更老。或许是少年白头、身材又胖的关系吧?

这时,坐在隔壁的村桥开口了:「高原阳子上学了?」

这人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有双关意味,我很讨厌。

我点头:「是的。」东野圭吾作品集,http://www.kongbugushi.com/zuojia/dongyeguiwu/

「真是乱七八糟?」他恨恨的说,「真不知她来学校干吗!她难道不明白这里并非她那种害虫该来的地方?反正,只停学三天太纵容她了,有必要停学一星期,最好是一个月。不过,即使这样也没用……」他边推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边说。我虽然不是特别具有正义感,但是,村桥使用的「害虫」、「瘤」、「垃圾」之类的说法,很让我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