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前方是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那是长峰绘摩的家。川崎他们的目的是要请绘摩的父亲,也就是长峰重树主动到案。之所以不逮捕他,是因为调査团队确信只要让他主动到案,他们就能让他自白。
织部也知道西新井分局的辖区内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和他们负责的案子有什么关连。因为案子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在昨天深夜接到久冢的命令,要他到长峰重树家去监视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问了原因,得到的答案也只有:“详细情形以后再告诉你,总之,要盯着长峰,如果他不在家的话,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而已。
织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持续监视着长峰家。到了晚上,他家还是没有开灯,所以他知道屋子里面没人。这样的状态,一直到今天早上他和别的警察交接时都没变。
结束监视后,这次他又被叫到西新井分局来。真野也一起来了。织部因为睡眠不足头昏眼花的,然而在微暗的房间内看到的那卷录像带,却把他的瞌睡虫全都赶走了。
伴崎敦也他们正在强暴的那个少女,就是长峰绘摩没错。那张脸已经烙印在织部的脑海里了。画面中的绘摩面无表情。真野说:大概是因为毒品和强暴使她精神崩溃了吧。
根据久冢的说明,负责承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另一个小组,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这卷带子。本来是要让长峰重树看,请他确认是不是他女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联络不到他。他们请附近的派出所去长峰家看过之后,发现他好像不在家的样子。于是就发出命令,要已经对当地情况很熟悉的织部去监视长峰家。
长峰向公司请了假,主管是在伴崎被杀的前一晚接到那通电话的。西新井分局的调査总部认为长峰杀死伴崎的可能性很高,便去他的办公室收押他所有的东西,以采集指纹。结果出来,与杀死伴崎的那把菜刀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这一瞬间,长峰重树便从女儿遇害的被害人家属,摇身变成杀人案的重要关系人了。
“果然是长峰先生杀死了伴崎吧?”织部边走边小声问真野。
“长峰‘先生’吗?嗯,现在仍然需要加上敬称呢。”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真野觉得长峰就是凶手。
“说这句话或许有失警察的身分,但是——”
“那就别说了。”真野打断织部的话,看着前方。
织部瞄了一眼这位前辈的侧面,便住口了。他原本是想要说——我可以体会长峰重树的心情。
长峰绘摩被侵犯的画面,只有录在摄影机用的卡带里。为什么伴崎没有像平常一样拷贝到VHS的带子里呢?“长峰绘摩死了,所以没有时间想这些”这种假设,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调査人员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VHS录像带的包装玻璃纸和剩下的标签贴纸。此外,录像带的盒子也被留在床边。
所以伴崎应该是已经将性侵犯长峰绘摩的画面拷贝到VHS录像带里才对。那么,为什么找不到那卷带子呢?
八成是长峰重树拿走了。
他潜入伴崎的房间后,看到了已经拷贝好的录像带。看完录像带后,他就等着伴崎回来,也有可能是伴崎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于是便成功复仇了。他知道自己会被怀疑,所以就把沾了血渍的衣服丢在现场,也没擦掉菜刀上的指纹。他大概已经有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把那卷带子留在现场,就算是证据,他也绝对不想让包含警察在内的那么多人看到女儿遭到凌辱的画面。
一想到他的心情,织部的胸口就痛得不得了。织部也看过伴崎的尸体相片,但是他觉得那样被杀也是应该的。不,他可以想象,即便长峰做了这种事情,恐怕也无法平复心情吧。
到了长峰家的前方,川崎和同一小组的人正在谈话。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女性。她是长峰重树的亲戚,是以捜索民宅见证人的名义被带来的。她的脸上挂着参杂着害怕和困惑的表情。织部心想:这也难怪,之前还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亲戚,现在却变成了凶杀案的嫌犯。
“我要按电铃了。”川崎按下了电铃。
屋内传来了电铃声,但是对讲机没有任何回应。川崎又再按了一次按钮,结果仍然一样。
“现在要进去捜索了。”这么说完后,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份数据,那是捜索票。他将这份资料给那位亲戚看。“你可以陪同进去吗?”
“喔,好。”她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因为没有备份钥匙,所以我们必须撬开玄关的门锁。这样可以吗?捜索完之后,我们会再用别的方式把门锁上的。”
“呃……那个,我知道了。”
川崎一声令下,特别小组的成员就开始橇开玄关大门的锁。接着不到一分钟,门就打开了。
川崎走在前头,好几名警察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织部和真野则在屋外待命。
“车子还停在家里啊……”真野俯视着旁边的简易车库。那里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国产车。
“长峰先生去哪里了呢?”
“谁知道啊。要真是去了哪里就好了。”真野看了看手表,“里面那些人没有大吵大闹,就代表他不在家吧。”
“你原本以为他可能会躲在家里吗?”
“我可没觉得他会躲在家里喔。只是想说,会不会在家里发现他。”
“发现——”这么说着的织部,了解真野的意思了。老鸟刑警是在说,长峰重树可能会自首。织部抬头看着这间屋子时,有一个刑警从玄关探出头来。
“请进。”他对着织部他们两人不自然地说完,立刻就消失了。
“看他那副表情,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现吧。”真野小声说。
一走进屋内,川崎刚好从正面的楼梯走下来。
“逃走了呢。长峰的寝室在二楼,有准备出门旅行的迹象。”
真野走上楼梯。二楼有两个房间,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刑警们刚才有进出过。
其中一间大约是十二迭大的西式房间,里面放了两张单人床,可能是夫妻的寝室吧。只有一张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单,上面放着衣服和毛巾等等,还有不适合现在这个季节穿的毛衣。
织部也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小小的床和书桌,墙壁上贴着男性偶像的海报,书桌上放着英文字典。
长峰重树应该打算让个房间永远维持现在的样子吧——织部突然这么觉得。
走到一楼后,他们看到刑警们正在客厅里不断翻找着。那个女性亲戚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可以妨碍到他们,所以站在角落。
“你们在找什么?”织部问川崎。
“子弹啊。”川崎一边扒在电视柜的下方找,一边回答。
“子弹?”
“什么的子弹?”真野问。
川崎站起来,看着那名女性亲戚。
“她说这里本来放着一把猎枪,现在不见了。”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用手指着电视柜上方。
12
站在长野车站的月台上,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热气笼罩全身,汗水也不断地从背上冒出来。长峰非常后悔自己误以为信州的天气已经转凉了。他手上提着的旅行袋里,还放着好几件在这个季节穿来稍嫌厚重的衣物。
长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在月台上。有很多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不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长峰手提旅行袋,肩上背着高尔夫球袋。这可说是中年男子最平常的装扮了。
一走出出口 ,他就开始寻找投币置物柜。必须是能放得下高尔夫球袋的大型置物柜。
当他找到满意的大型置物柜后,就将高尔夫球袋放进去,然后一边看着说明,一边将门关上。保管期限是三天。长峰看了看手表,确认今天的日期和现在时间。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回来把高尔夫球袋拿走,万一被工作人员看到里面的东西,就一切免谈了。
身上没有重物的他走出车站,进入附近的一家书店。那是一间大型书店,店员应该不太可能会记得客人的脸。他买了长野县的旅游导览和网罗了民宿的书。书店的隔壁就是文具店,他在那里买了信纸和信封。因为店里也有卖邮票,所以他便买了三张八十圆的邮票。
走进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他把刚才买的书拿出来。店里呈现半客满的状态,不过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
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正在看报纸。朝向他这一面的报纸上,有一个斗大的标题“足立区离奇杀人事件新进展”。他赶紧低下头来。
长峰心想:警方大概已经断定杀死伴崎敦也的凶手就是自己了吧。他几乎没有花任何工夫掩饰自己的犯行。警方应该在伴崎的房间里找到一大堆自己的指纹吧。就连凶器也丢在现场。
杀害伴崎之后,长峰发了好一阵子呆。即使将刀子剌进已经不会动的尸体,他也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发现尸体只是尸体而已,不再是他憎恨的对象了。
长峰并没有意识到他犯了很严重的错,他的内心只有空虚,他没有力气做任何事,只能听其自然。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到吧。然后那个人会去报警,自己也会被赶来的警察逮捕。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件粉红色浴衣。绘摩穿着那件浴衣欢天喜地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但是接下来的瞬间,那个身影就变成了裸体,被两个男人性侵犯。他刚才在录像带上看到的影像苏醒了。
揪心的痛楚再次袭击着他。为了甩开那讨厌的影像,他摇了摇头,用手槎着脸。
不能到此为止,长峰心想,不能在这里被警察抓走。不然,杀死伴崎就没有意义了。
一定要找到菅野快儿才行,他想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逮到另一个禽兽,让他尝一尝绘摩所受的苦——即使只有百分之一也好。这才是他现在活下去的理由。
他小心不发出声音,在屋内东翻西找。得想办法找到一些能发现菅野快儿行踪的线索才行,他想。
“逃到……长野的……民宿。”
伴崎敦也最后说的话是唯一的线索,但是只靠着这句话,长峰根本无计可施。必须要知道他是在长野的哪里、哪间民宿才行。
但是翻遍了整个房间,长峰也找不到任何与菅野快儿目前藏身之处有关的线索。
当他下定决心走出房间后,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这样只要一走出去,就会有人跑去报警吧。他也没办法搭电车或是出租车。
他打开廉价的衣橱,在杂乱无章的衣服当中,抽出了一件卡其色的长裤和白色T恤。他觉得中年男人打扮成这样是最不奇怪的。他一穿上后,就觉得腰好紧,不过看起来并不会很不自然。
他将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丢在床上。反正只从衣服应该很难判断凶手的身分,而且警方到最后一定也会知道犯案的人是他,所以他也没打算做什么垂死挣扎。
警方发现了伴崎敦也尸体之后,应该会彻底调査他。这么一来,他们迟早会知道伴崎就是杀死长峰绘摩的凶手。在调査的过程中,刑警们应该也会与告诉长峰凶手是谁的人接触。搞不好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密告者,也会主动和警方联络。不管怎么样,到时候警察一定会怀疑到长峰身上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长峰才没有清除指纹。而且,他觉得指纹大概也没办法完全清干净吧。由于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杀死伴崎,所以就光着手在房间里面摸东摸西的。如果要清除的话,就得拿着布将屋子的各个角落擦拭一遍,不仅室内,连门外和阳台的栏杆都得擦。当时他只想尽早离开房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最重要的是,有一样东西非带走不可。他从录放机拿出录像带,放进自己带来的包包里。
那是拍摄绘摩凄惨样子的录像带。
这么一来,警方确定伴崎敦也就是杀死绘摩的凶手的时间,可能就会稍微延后了。这样子的话,即使长峰留下再多指纹,警察应该都暂时不会想到他。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身为父亲,绝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女儿这副凄惨可怜的样子,就算对方是警察也一样。在那个世界的绘摩,一定也会拜托大家放过她吧。
他决定将绘摩的浴衣带回去。除了切断绘摩凶杀案与这个案子的关连之外,他也不希望将绘摩的遗物丢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长峰在屋内到处捜寻着,看看还有没有绘摩的东西,然后便在床底下找到了浴衣的腰带和她最后提着出门的小包包。他将这些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包包。不过因为浴衣放不下,所以他只好将之放进丢在一旁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
他决定从房间的大门出去。如果从窗子爬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谁看到就麻烦了。
他打开门,确认没有人看到后,就从房间钻出来,然后他马上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疏忽——他没有房间的钥匙。
他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是否要回去拿钥匙,但是在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交谈声之后,他就直接从门前离去了。一是他不能在那里拖拖拉拉的,二是回去房间,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钥匙。
不锁门的话,尸体可能会提早被发现,不过就算锁上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个时候,还是快点离开比较重要。
他搭出租车回家,因为他没有勇气去搭非和一大堆人面对面不可的电车。刚杀过人的脸有多么阴沉,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出租车上,他尽量不看司机,也不跟司机闲聊。
回到家以后,他立刻开始整理行李。他虽然拿出了旅行用的手提袋,不过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旅行。他不是为了旅行做准备,而是为了失踪做准备。
他决定必需品都用买的,尽量不要把没用的东西放进袋子里。取而代之的,他将从伴崎房间带回来的绘摩遗物全都塞进袋子里,然后再从相簿中抽出几张他喜欢的相片,一起放入旅行袋中,其中还包含了他老婆的相片。看了相簿之后,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打包完行李之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做。他走进客厅,看着那个东西。
他开始玩射击的时候,教练曾经告诉过他:
“枪这玩意儿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只要一拿到手上,任何人都会想要扣下板机。但是真正和什么东西对峙的时候,人们反而无法扣下板机——因为知道枪的可怕。射击这种东西,就是在和这种恐惧对抗喔。”
当菅野快儿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指是否能用力扣下扳机呢?他从来没想过开枪杀人,不,也并非完全没想到,但是那最多只是幻想而已,在现实世界里是真的没想过。
长峰取出专用的枪袋,将枪的零件放了进去。然而放到一半时,他就改变了心意,再次把零件拿了出来。猎枪用的枪袋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了,不能拎着这种东西在路上走,他自忖。
考虑到最后,他选择了高尔夫球袋。那是他之前参加某个比赛拿下亚军时,得到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