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那是瑞克·尼尔森(Rick Nelson),”克拉克悄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在六、七年前死于空难吗?”

  玛莉想说他一定弄错了,想说这样的想法有多可笑。然而,她不发现自己不也相信红发女郎不是别人,而是死去多年的蓝调咆哮歌手珍妮丝·乔普琳。克拉克之所以知

道那个人是瑞克·尼尔森,是因为他比她大九岁。当瑞克.尼尔森还没过世的时候,克拉克就一直注意电台播放的流行乐,那时当红的歌星“爵士宝贝”和“寂寞小镇”,

如今只有在怀念老歌专辑中才找得到。克拉克知道那个人,既然他说了出来,她就无法视而不见。

  刚才红头发的女服务生不是说了吗:你俩该尝尝樱桃派!

  瑞克刚刚做好的!

  在那边,不到二十尺,在空难中罹难的瑞克正在说笑话,大概是黄色笑话,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正说给那位嗑药过量致死的珍妮森听。

  红发女郎把头往后一甩,对着天花板发出生锈般的狂笑。

  厨师微笑着,丰满的嘴唇边两个酒涡迷人地深陷。年轻的女服务生,长着青春痘双眼茫然的那个,朝克拉克和玛莉望过来,似乎在问: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懂吗?

  克拉克恍惚明白了什么,他依然盯着厨师和女服务生看,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他的脸拉的好长,像是在哈哈镜里看到的东西。

  “他们迟早会注意到我们已经发现了,”玛莉在心里对克拉克说:“现在我们还有机会逃离这场噩梦,到时候就完全不可能了。我想你最好对这个情况负起责任,小弟

弟,而且要快。问题是,该做什么?”

  玛莉伸出手,打算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不过又想想,要改变他下巴掉下来的表情,这还不够。于是她把手伸得更长些,转而捏了一下他的睾丸……她不敢太大力,只是

轻轻一捏而已。克拉克弹了起来,好像被人抽了一鞭。他猛然朝她倾倒,差点跌下椅子。

  “我的钱包忘在车里了。”玛莉说。她的声音听来又尖又响。“克拉克,去帮我拿好吗?”

  她微笑看着他,眼神牢牢地盯住他的眼睛。她曾在美容院里的一些三流女性杂志上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当你和同一个男人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后,你们之间会产生

一道低阶的精神感应连结。这道连结有时会让你们相当方便,尤其是当你老公没有事前打电话通知,就带上司回家吃晚饭,或是当你要他去杂货店买瓶料理用酒,再到超级

市场买幼鲜奶油的时候。此刻她试着,竭尽所能地试着,利用这道精神感应连结传递一个更重要的讯息。

  (走!克拉克,拜托快走!我给你十秒,接下来就换我跑。如果我跑出去时你不在驾驶座上,没有把车钥匙插入钥匙孔中,我有预感我们会死得很惨。)

  就在这个时候,内心更深处的另一个玛莉胆怯地说:“这全是一场梦,是吧?我是说……它确实是梦,不是吗?”

  克拉克小心地看着她,眼中因为刚刚她的那一拧而泛着泪水……不过至少他现在没有抱怨。他的目光飘向红发女郎和厨师,看见他们仍专心谈话(现在显然是她在说笑

话),然后又飘回她身上。

  “一定是滑到座椅下了。”在她来得及后悔之前,她又用太响太尖锐的声音说。“是红的那一个。”

  又是另一段寂静,好像会持续到永远。而后,克拉克才轻轻点头。“好。”他说,他完全正常的语调让她感激不已。“可是不准趁我去的时候偷吃我的派。”

  “你只要在我吃完自己的派之前回来就好了。”她说完,用叉子叉起一小块樱桃派塞进嘴里。派吃起来完全没有味道,但她还是微笑,像她以前当纽约苹果皇后小姐时

那样微笑。

  克拉克正要离开座位,忽然外面传来扩音器放出来的一长串吉它声,不是和弦,只是单音乱弹。克拉克吓了一跳,玛莉飞快地伸出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她原本好不容易

慢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恐惧狂跳起来。

  红发女郎和厨师,还有那个还好看起来不像什么名人的年轻女服务生,都一起向“摇滚爵士吸厅”的厚玻璃窗外望去。“别紧张,小妞。”红头发说。“他们正要开始

为今晚的演唱会调音。”

  “没错。”厨师说。他用勾魂的蓝眼注视着玛莉。“我们镇上几乎每晚都有演唱会。”

  是呀,玛莉心想。当然,你们当然会有。

  一个单调而神圣的声音从市民活动广场传来,响得几乎振动窗户。玛莉以前也曾参加过一些摇滚演唱会,很快就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想到一些表情冷淡,留着长

发的音响人员,在灯还没熄灭前,在台上晃来晃去,用轻松优雅的步伐在电吉它和麦克风丛林中小心地找路走,偶尔会跪下去把两条电线接好。

  “测试!”声音大喊。“测试——,测试——,测试!”

  又是另一段吉它急弹的声音,这次仍不是和弦,但是已很接近了。然后是一阵鼓声,接着又响起一段飞快的喇叭吹奏,伴随着手鼓隆隆轻敲。“演唱会在今晚”,挂在

诺曼·洛克威尔的市民活动广场上的标示这么说。在纽约艾密芮市长大的玛莉,从小就参加过许多场免费的公园露天演唱会,那些才真的是诺曼·洛克威尔式的演唱会。乐

团(由几个穿着志愿消防队全套装备的小伙子组成的,他们买不起乐团制服,就用这个来代替)轻柔地吹奏稍微走音的低音喇叭,而当地的“理发店四人组”和谐地唱着“

雪南达”和“我有个卡拉马兹的女孩。”

  在她童年的演唱会上,她和朋友会跑来跑去,在夜幕降临时挥舞着仙女棒。至于摇滚天堂的演唱会,她有个感觉,会很不一样。

  “我去拿你的钱包。”他说。“慢慢享用你的派。”

  “谢啦,克拉克。”她又叉起另一块无味的派放入嘴中,看着他走向门边。

  他用一种夸张的慢动作步伐悠闲地走着,看在玛莉发酸发热的眼里既荒谬又有点讨厌。“我一点也不觉得和两具知名的尸体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对,”克拉克的悠闲散漫

似乎在这么说:“我担心了吗?”

  “快一点儿!”玛莉心里喊着:“少在那里慢吞吞地,赶快夹紧屁股跑!”

  当克拉克伸手要拉门把时,铃当响了一下,门开了,又进来两个死德州人。戴黑镜的是洛伊·奥比森(Roy Orbison),而戴着角框眼镜的是巴迪·哈利(Buddy Holly

)。

  玛莉头脑一片混乱,等着他们向她丈夫出手,把他拖走。

  “先生,抱歉。”带墨镜的那个人很有礼貌地说,他没有一把抓住克拉克,而是让路给他。克拉克点点头没说话(玛莉很确定他是说不出话),然后跨出大门,走进阳

光里。

  她独自和这群死人在这里,心里自然而然地又衍伸出一个更恐怖的想法:克拉克会丢下她一个人逃走。不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因为事情发展得

太快了,除了一个人逃走外,他别无选择。他脑子里负责自我保护的蛇,会从泥巴小窝中滑出来,掌控一切。

  你非得逃离这儿不可,玛莉,她心中的声音——属于她自己那条蛇的声音说。在这个情况下,这个语气出奇的理性,让她很害怕。她想,这甜美的理性,随时可能被尖

叫和疯狂所取代。

  玛莉抽回一只搁在吧台下方踏杆上的脚,放在地板上,做好逃跑的准备。不过在她能有所行动前,一只瘦长的手落在她肩上。她抬头一望,看到巴迪·哈利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