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
“真是叫翻天了,精力充沛。那几个宝贝跟一个穿着军服,长得很像唐纳·汤普(Donald Trump)的家伙一起跳进泥沼里。我有几位朋友竟然说他们传递的是‘文化混
合’的讯息。”杰宁先生说到这里,开始大笑起来,使得泰尔不得不把话筒移开耳边。
杰宁先生笑完后,又说:“无论如何,这首曲子也许真有可能进前十名。就算这些狗屎拿到白金唱盘,这是狗屎,不过白金可不是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板大人
?”
“我明白。”泰尔一边说,一边把抽屉拉开,看看那卷试听带是不是还在。他向杰宁先生要来后,从来就没播放过。
“你最近在忙什么?”杰宁先生问。
“找节目接啊!”
“你想再和我合作吗?我最近要帮罗杰·达崔斯录唱片。两个星期后就要开始了。”
“太好了,我当然要!”
这次的待遇一定很高,而且好处还不止于此;在录完死亡脉搏合唱团和做完六星期的电影配乐后,能与一位知名歌手合作,无异是在黑夜里见到了光明。无论如何,至
少罗杰·达崔斯是个实力派的歌手。再者,能再次与杰宁先生合作,实在是无比快乐之事。
“在哪里?”泰尔问。
“老地方,音乐城的录音室。”
“我一定会去。”
罗杰·达崔斯不仅会唱歌,对人也相当友善。泰尔心想,接下来的三到四个星期,一定会遇得很愉快。他有了工作,又能制作一张绝对会上排行榜前几名的专辑唱片(
至于先前录制的那首单曲,已经攀上第十七名,而且后势仍看涨)。他从宾州到纽约工作已经四年了,这是第一次不必为往后的房租伤神。
那时是六月天,树上的叶子正青绿,女孩又穿上短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泰尔一直保持着这般愉快的心情,然而,在开工当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当他回到音乐
城走进三楼的男厕所,又看见那双曾经是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第一间厕厢的门下时,这个好心情全崩溃了。
“不可能是同一双,这是不可能的。”泰尔心想。
但是,这的确是。那个漏穿鞋带的鞋孔仍在,除此之外,所有的特征完全一样。泰尔只发现一件事不同:就是停在鞋子上的苍蝇更多了。
泰尔慢慢走向“他的”第三间厕厢,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先前他对新工作怀抱的冲力干劲,现在全不见了。他在马桶上坐了好一会儿,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想听
听有没有人翻报纸、咳嗽、甚至是放屁的声音。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里一定只有我一个人,”泰尔心想:“也就是说,坐在第一间的那个人一定死了。”
厕所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泰尔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个人冲进厕所,奔向小便池,发出一阵水声,这才使泰尔放了心。很显然,这个想法是不合理的……绝对是多想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一点四十七分。
“规律的人最快乐。”泰尔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他的父亲也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这句话便成为他少数至理名言中的一句,如果规律真的代表快乐,那他自认自己一
定是快乐人。他每天习惯在固定的时刻上厕所,他想那个穿运动鞋的老兄也一样;他猜想那个人偏爱上第一间,就像他偏爱上第三间一样。
“如果你在其它时间来上厕所,就会发现其实第一间厕厢是空着的,要不就是看到其他人的鞋子。再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厕所躲上……”他开始在脑海计算上次到
现在的时间。
“……四个月,而不被发现?”
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知道管理员不常打扫厕所(由那些苍蝇便可得知),但至少每天总会进来一、两次检查还有没有卫生纸吧?就算这些都不提,那人死了总会发出
气味吧?尽管这里的味道已经够臭了,但死人的味道应该更臭更恶心。一定臭得很够力。
“够力?老天,你怎么会用这个字眼。你从来没见过死尸,怎么知道味道闻起来如何?”
没错,但是他相信,如果那天闻到了他一定能辨别出来。用逻辑和规律来加以解释,这个状况一点也不奇怪。第一间厕厢里的这家伙,也许是外来的推销员,也许是为
史内匹·卡德写曲的作家,反正是在大楼另一边工作的。泰尔听说,卡德最近正在从事编写贺卡歌谣:
玫瑰正红而常罗兰正蓝,
你以为我已死事实却不然;
只是我寄的信和你同一时间!
真是垃圾,泰尔心里想着,竟然嘲笑出声来。刚才那个突然把门打开冲进厕所、害泰尔吓了一大跳的家伙,现在已小完便,正在洗手台前洗手。水声突然停了,厨所里
独留泰尔的笑声。泰尔能想象下一个要进厕所的人在门口倾听的画面,猜想那个人一定会怀疑厕所里有人留下笑话,要不就是墙上有色情图片,否则就会认为里头有个疯子
在上厕所。说实话,纽约的疯子还真不少,几乎随时随地都能见到他们喃喃自语地走过,要不便是没有理由地笑着……就像泰尔现在这样。
泰尔又试想那个穿运动鞋的家伙听见他笑声的反应。
突然间,他的笑意全消了。
突然间,他想马上离开这里。
不过,他也不想让站在洗手槽的那个人看见他。那个人一定会好奇地打量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毕竟,会在上厕所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的人,总
是不很常见。那个人总算离开了,皮鞋踩在六角形的地砖上,发出踢哩嗒啦的响声出去了。厕所大门再度被推开,然后慢慢地合拢。这种门采用气压式铰链,你可以猛然把
门推开,但无法马上把它关起来。“天啊!未免太安静了!这家伙为什么都不出声?一动也不动?”
这里只有寂静,厚重而平缓,就像死者在棺材里所能听见的声音——如果他们还有听觉的话。于是,泰尔又不免开始怀疑这个穿运动鞋的家伙是不是真的死了。去他的
逻辑,他一定死了,天知道他死了多久,他就坐在那里,如果你把门撞开,就会看见已枯干的腐肉垂在大腿骨上,你会看见……
想到这里,他很想大叫一声:“喂!穿运动鞋的!你还活着吗?”
但是,如果他回答的不是人话,而是咯咯嘎嘎的声音怎么办?万一惊动了死人,会发生什么事呢?要是……
泰尔猛然站起来,提起裤子,按下冲水钮,打开厢门便往大门跑,一边跑一边拉上拉链。明知几秒钟后就会为这个行为觉得愚蠢,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甚至,他连再
往第一间厕厢门下看的勇气都没有。一只漏穿鞋带的肮脏白色运动鞋。还有死苍蝇,好多苍蝇。
“为什么我上的那间厕厢就没有苍蝇?为什么过了那么多月,他还没注意到鞋带漏穿一孔?还是,他是故意这样穿的,就像一些特立独行的艺术家那样?”
泰尔好不容易才冲出厕所大门。管理员刚好从一楼爬上来,以冷冷的眼光好奇地看着他。
泰尔匆匆向录音室跑去。
“保罗?”泰尔叫道。
“什么事?”杰宁先生回答,目光却未离开混音控制台的面盘。乔治正站在一旁,直盯着杰宁先生,紧咬着嘴唇——嘴唇是他惟一能咬的东西,他的指甲早就因为他习
惯性的紧张而被咬得干干净净。他站的位置离门边很近,准备随时在杰宁先生发作时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