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遭听到这番密闻的老板,反正正如孝三的期待。他当下絮絮谈起这个故事,语气已经熟极而流。老板不时附和上一两句“这真叫人吃惊”、“太厉害了”,于是他的口齿就愈发伶俐。

比平常多喝了一瓶啤酒后,孝三起身离开杂煮店。晚风吹在发热的脸上,好不舒服。

他顺着和上周同样的路线回公寓,边走边想,当时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不经意的一瞥后来竟如此重要。

忽然,他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某个情景。

上周从杂煮店出来,还没走到那条小巷的时候,他曾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此刻这记忆蓦然兜上心头。

孝三感到脑袋骤然发烫,心开始狂跳,鬓角流下一滴汗珠,冰冷得让人恶心。

接着腿也颤抖起来,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晃晃悠悠地迈出脚步。

“红灰条纹.....红色条纹......”

他像念咒般一遍遍念着。

红灰条纹的毛衣,是那时擦肩而过的男人穿的。瘦尖的脸、稀疏的眉毛、长长的头发,也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这些根本就不是凶手的特征。在看到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之前,他碰到过那个人,就此把他的特征错当成了凶手的。

而且......

那个与孝三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山下一雄。

与山下擦肩而过后,孝三才在小巷里看到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山下不是凶手。

毋宁说,孝三正足以证明他的无辜。

得赶紧去找警丅察,孝三想,然后把真相和盘托出。

可是,如果说出实情,别人会是什么反应?

孝三仿佛看到了警丅察怒发冲冠的样子。因为孝三的证言,他们才逮捕了山下,如今却又跑去作证他是无辜的,他们不气得发疯才怪。

周围的人也肯定不再理睬自己了,孝三想。

“夸夸其谈得跟真的似的,结果居然是记错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那么迟钝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记得凶手的特征?”

“被他耍了的警丅察肯定也很头疼。”

“最郁闷的还是被错抓起来的人。竟然因为别人认错了人而平白被捕,简直是无妄之灾。”

“听说这次他又证明那个人是清白的。”

“那种话也能信?太蠢了。”

孝三仿佛听到了众人的唾骂声。轻蔑过后,等待他的一定是比以前还要冰冷、还要黑暗的无视。

不能说出真相,孝三想,只能坚持原来的证言。我确实看到凶手穿着红灰条纹的毛衣,但是不是山下就不知道了。虽然我说过他很像凶手,但并没有百分百肯定。也可能是认错人了。就算搞错了,那也是警丅察的责任,怪不得我。如果山下不是凶手,只是刚好那晚穿着红灰条纹的毛衣,那就纯属巧合。凶手也穿了,他也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公寓时,孝三坚定了之后的应对方针:绝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记错对象的事,绝不推翻先前的证言。

不久,他走到那条小巷前,像那晚一样往里张望。巷子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幽暗。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地方如此幽暗,根本就不可能分辨出人的衣着长相。他同时还想起,上周在这里看到那两人的身影时,也是暗得看不出一点细节。

妈的,为什么暗成这个鬼样?他环顾四周,发现答案就在斜上方。电线杆上的路灯的荧光管早已老旧,光线微弱,闪烁不定。

孝三只觉胃里像被塞进了重物一样,两颊也抽搐不已。他急急向公寓走去,一进房间就无力地跌坐在没叠的被子上。

他脑中一片混乱,拼命地思索着。

警丅察知不知道路灯的事?

他们好像没在夜间勘察过现场,应该还不知道。

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知道。审判的时候,辩方也很可能提出反驳,强调在那样昏暗的地方,不可能看清毛衣的花纹。

孝三透过窗子俯视案发现场,那里路灯依然昏暗。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环视室内,最后目光停在流理台上方安装的荧光灯上。这只灯管和路灯用的规格相同。

与此同时,警方这边事态也急转直下,人人困惑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那家伙才是真凶?”负责侦办这起命案的警丅察朝着部下怒吼。

“是的,看来是这样。他对现场的情况的供述与事实一致,从他交代的抛弃凶器的地方也找到了带血的刀,他还持有被害人的钱包。”部下答道。

“钱包里还装着钱?”

“对,有现金十万出头,其他的据说是花掉了。”

“伤脑筋。”警部一脸扫兴。

让他们陷入尴尬的,是今天其他警局逮捕的一个抢劫犯的口供。此人供认,下田春吉也是他杀的。他说自己和下田素不相识,只是正向找个有钱人打劫一把时,刚巧就碰到了他。

“那家伙作案时穿的什么衣服?”

“听说是茶色夹克。”

“那和目击证人的说法对不上啊。”

“是的,那个目击者还说,两人站在小巷里说话,这也和凶手的供述相矛盾。”

“伤脑筋。”警部又嘀咕了一次,嘎巴嘎巴活动着脖子,“普通老百姓的证言真真假假,就因为这样才难办。”

“他们的话多少有点靠不住。我对您报告过路灯的事吧?”

“听说荧光管旧得很?”

“是的。光线那么暗,不太可能看得清巷子里的人穿什么衣服。那个声称看到了的人,只怕多半是看错了。”

等到十二点一过,孝三悄悄出了房间,手里握着从流理台上方卸下的荧光管。

来到安有路灯的电线杆下,他把荧光管插进腰带,确认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后,猛地跃上电线杆,然后手足用力,拼命往上爬。

今晚一定要换掉灯管。

这样**或许就不会察觉了。

不想被任何人觉得,自己的证言是信口开河。

他平常难得运动,加上挺着个啤酒肚,要爬上电线杆实在是难如登天。他喘着粗气,流着口水,拼命向上攀爬,汗水直渗进眼睛。

终于爬到了伸手可以够到路灯的高度,他竭力伸直左臂,卸下的就灯管叼在嘴里,接着拔出插在腰带里的荧光管。

他再度伸出左臂,正要把灯管装到路灯上时——

右手倏地一滑。

往下直坠的时候,种种思绪掠过心头。其中包括,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但他并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直到被附近***的**发现。

(完)

本格推理周边鉴定秀

诊察结束后,医生摘下听诊器,收进皮包。他没有动手打针。

“大夫,我的病已经不可救药了吧?”山田铁吉躺在和室的被褥上,开口问医生。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满是皱纹的喉咙微微抽动。

“没那回事,只要好好调养,肯定会好起来的。”医生避开他的目光回答。

“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治疗手段了,哪里还会好起来啊。不过大夫,我很感谢你,全靠你悉心关照,我才能活到这把年纪。我已经了无遗憾。”

“怎么说起这话。”

“大夫,请你老实告诉我吧,我还能活几个月?”

“这种胡思乱想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别这么说,告诉我吧。我还有几个月?莫非,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你的日子还长着呢,请不要担心。”

医生站起身,向山田铁吉的儿子、儿媳点头作别。儿媳育子慌忙起身相送,儿子史朗也要跟着站起,就在这时——

“史朗,”铁吉唤住他,“你留下来。”

“好的。”

史朗向妻子使个眼色,育子便独自把医生送到玄关。

“史朗,你坐到这里。”铁吉声音嘶哑地说。

史朗膝行而前,坐在铁吉枕边,低头望着比自己整整大四十岁的老父亲。

“有什么事吗?”

“史朗,我的日子不多了。”

“怎么说这种话,一点都不像您。”

“不是我软弱,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况且我也不怕死。只是趁我还有口气在,有件事要交代你。”

“什么事啊,说得这么郑重。”

“爸爸没给你留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的话,只有这栋房屋了,但这种乡下屋子,也卖不上好价钱。”

“快别这么说。”

“你先听我说完。别看我没本事,也有一样宝贝要传给你。这样宝贝我秘藏了几十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