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狄公摸摸胡子说:“坤山老弟,老实与你说吧,你的那套偷鸡摸狗的本领与我们干的这一行比较起来简直如同儿戏。让我告诉你我们在路上所经历的一些冒险活动吧。周大,你还记得吗?那次在徐州,当我们……”

“你那套骗人的鬼话谁高兴听?”坤山反唇相讥,“你们干的那些冒险活动完全凭借武力,靠胳膊粗,拳头大。我干的勾当则要用脑子,一个真正成功的高手可不是三年五载就可磨炼出来的,我干这一行三十年了:”

狄公提高了嗓音:“我也会不费气力把人家门锁扭开,进了屋子,就将屋子的主人治服,有礼貌地问他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儿然后拿起这些东西悄然离去。这种买卖干起来还有啥难的?”

“废话!”坤山轻蔑地说,“你这是一般小偷小盗笨拙的伎俩,也许一次两次能侥幸的成功。然而官府一旦下一张缉捕文书,画影追拿,就只得束手就擒了。可是我却有我的绝招,我纵横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被抓到过一次!你们这两个才出洞的耗子,能见过多少世面?就是把我这绝招教与你们,你们这一辈子也没法模仿得了。”坤山得意忘形地打开了话匣,“听着!开始我花一个月的时间将对方的职业、住宅、家庭成员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惯进行一番仔细察访。我设法和仆人们聊天,和附近店铺的掌柜闲谈。当然这时要花费点钱财。接着我便溜进屋去,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拿。我有的是时间,不必着急。我进屋去只是了解屋内的情况。我可以在一只大衣柜里呆上一两个时辰,可以躲在窗帘或帷幕的褶皱处,可以蜷缩着身子藏进衣箱里,或者挤进床架后面的狭窄的空隙里。这样我对主人的衣食起居进行观察,听他们讲些什么私房话,在哪里收放贵重东西——好,我于是进行最后一次登门拜访。既不要撬锁,也无需乱翻,任何人也不惊动,箱柜家俱也不挪移位置。如果有一个秘密藏钱的地方,我比藏钱的主人更要了解这个地方;如果有银柜,我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取钥匙。我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常常过了半月一月,他们才发现家中的钱不翼而飞了。但他们却不以为被盗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点!于是丈夫开始怀疑妻子,妻子则怀疑偏房、丫头,给他们造成了不知多少误解。许多和睦的家庭因之互相反目,甚至大打出手……”

坤山说得提意,一面吃吃地笑着,一面又用手捂住那张歪裂的嘴唇:“我的聪明的同行,现在你们该有所妙悟了吧?”

“妙倒是妙,只是我们绝不会模仿你这一套伎俩去做。”狄公转了话锋。“你这一套本领可能使你了解了不少男女间的隐私吧?近来风闻出了几件案子,还杀人流血了,你一定很知道些内情!”

坤山的脸猛烈抽搐了一下,气色更显得阴暗可怕了:“别提起这一类话题!我憎恨女人、鄙视女人,我讨厌男人们为了调弄她们而要的种种肮脏的把戏。我并不愿意藏在别人的房间里听那些女人一套一套的话语,但有时我又不得不要听这些肮脏下流、令人作呕的话,讨厌的是……”

坤山讲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口,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站起身来用那只独眼狠狠地盯了狄公一下,嘶哑地说:“明天中午我们在这儿再见。”

坤山一走,乔泰就愤愤地骂了起来:“一个地道的下流坯!一条可恶的虫豸!可是,老爷,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听他罗嗦这许多废话?”狄公平静地答道:“我想从他的嘴里得到些有关潜入屋内的方法,这也许对弄清凶手如何潜入滕夫人的卧房有所帮助,可惜坤山没有说出什么来。其次,我也很想多了解一点坤出本人。”

“他为什么对我们这样有兴趣,要同我们搞合作呢?”乔泰总还不明白。

狄公道:“可能他认为我们是他的这次讹诈阴谋最理想的合作者。我这个人看上去甚有些体面,不仅能够开始时迷惑住冷虔,而且有能力和他进行冒险的谈判并最终制胜他。你身强力壮又正可以对他施加压力。此外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是外乡人,事成之后,各奔东西,彼此不认帐,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麻烦——我想这就是他一反常规,缠着我们与他合作的主要原因。然而他很爽利地接受了我们平分赃款的建议,我认为这中间可能有鬼,我原以为肯定有一场艰苦的讨价还价,不想这条毒蛇这么口松。不管怎样,我们将把这个恶棍投进监牢这是肯定的了,让他在铁笼子里蹲完后半辈子。”狄公揉了探发红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那县里的忤作,你去给我找方砚台和一支笔来。排军要点划打叉来记帐,那他就会有这两样东西。”

乔泰到柜台后面乱翻了一阵,找来一方满是尘灰的破砚台和一支毛头疏疏拉拉的秃笔。

狄公用蜡烛将笔头散开的乱毛烧掉,再放在嘴里好好地舔了一阵,终于把笔头弄尖了。然后他从衣袖里取出从滕县令的书桌里拿来的官府公笺和封套。他以牟平县令滕侃的名义签署了一道手令,要那忤作火速赶到四羊村,说那里急需要他去验尸。他匆匆用火漆烫了封口,将信交给乔泰。说道:“我不想让那件作检验滕夫人的尸体,因为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滕夫人被人强奸的事实。明天一早你就将此信送到市里拐角那家大生药铺子里去,忤作就是那铺子的掌柜。我们从州里来时路上曾经过一个叫四羊村的地方,骑马到那里至少要半天时间,这样,那个忤作明天一整天就不能来妨碍我们的查访。”

狄公用笔管搔了搔头皮,忽然想到,既然我可以这样利用滕侃的名义自由地行动,我不妨再写一封信呈给军政司,请他们核查一下当年在左骁卫大将军麾下豹骑三营服役的一位姓刘的队正的案卷,并摘录有关材料。狄公又取出一张公给草草写罢,烫了封口也一并交给乔泰,又关照道:“你明天拣个方便的时间将此信送交军政司,并把军政司的口复以及摘录的有关排军履历的材料带回。”

他看了看乔泰疲乏的眼神,笑道:“莫名其妙地就折腾了这半日。好吧,我们现在可以上楼去看看我们睡觉的房间了。”

第九章

狄公一夜没睡好。楼上留给他和乔泰的简陋的房间只够放两张破旧狭窄的木板床,木板床的上下里外爬满了臭虫、虱子,屹蚤在跳,蚊子在飞,这个情景狄公如何能够睡着。乔泰则不在乎,他干脆就躺在两张床间的地板上,头顶靠着大门,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勉强挨到天亮,狄公起来叫醒了乔泰。两人穿戴起身下了楼来,店堂里这时还空无一人,凤凰酒店的客人大都是睡懒觉的。乔泰先到厨房灶头添了把火,接着他们胡乱地梳洗了一下。乔泰给狄公端上一壶热茶后就出门送信去了。狄公独个在墙角那张桌边坐着慢慢喝茶。

艳香下楼来了,她用拳头大声敲着柜台叫醒了酒保,就下厨房熬粥去了。不一会,排军和另外四个乞丐也露面了。排车拉了把椅子凑到狄公的桌旁。狄公递给他一碗茶,他不喝,大声叫艳香给他烫酒。艳香应声也就端上一碗烫热的酒来。排军问道:“昨天晚上情况怎样?”

“死去的女人是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狄公答道,“那个杀害她的家伙看来也很有钱。他没有拿走她身上的这些小玩艺儿。”他从衣袖里取出耳环和手镯,放在桌上。“我将这些东西变卖了,你可得一半好处”。

“老天爷!”排军赞赏地说,“到沼泽地去走一趟还是值得的啊:可以断定她是被她同类的女人暗里害死的。你将这些好东西拿去变卖,可要准备上一个大口袋。噢,你最好想法子找到那个杀人的家伙,讹诈他一下,告诉他如果还想杀什么女人的话,请他到别处城市去下手。”

一个衣衫破烂的乞儿走进店来,急急喝完一碗粥,对排军小声说道:“听说了吗?他们将县老爷的太太的尸身弄到衙门里去了,她在那块沼泽地里被人杀害了。”

排军用拳头猛击桌子,厉声叫骂起来。

他面对狄公大声说道:“刚才你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真说准了。胡子哥,你最好赶快把凶手找到,好好敲诈他一番,然后送他去衙门。我的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偏偏是县令老爷的太太被人杀了!”

“你却是为何这般激动?”狄公惊奇地问道。

“县令老爷是什么号的人,你是知道的。假如你、我的老婆被人杀了,我们去报官,衙里的公差先将我们数落一顿,‘为什么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然而现在是县令老爷自己的老婆,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杀人凶手不是很快被抓到,那么全城将会发生一场骚乱,夜里宵禁,白天搜索,到处是衙门里派出的兵丁、缉捕、探子细作。这些家伙又称自己便是王法,他们会将这城市颠来覆去地翻腾一遍才会罢休的。你我之辈看来要卷起铺盖溜了,我所以激动,所以要你设法马上抓到那个凶手,就是这个道理。”

排军说完,神情沮丧地望着手中的酒碗出神。

狄公说:“不过要抓到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凶手准是她的情人,没错!”排军大声说道。“那些贵妇太太,名门千金裤腰带上的结打得比我们这里的淫妇还要松!小白脸儿情人腻烦了她,她就大吵大闹乱嚷嚷折腾不休,于是只得敲碎她的脑袋,或刺穿她的胸膛。没有什么新鲜的!对!我把我的弟兄都叫来,让他们一起认认这些小玩艺儿,他们会刺探出这个淫妇经常在什么地方和老爷的什么内弟表哥的鬼混,或许还可寻着那狗崽子的踪迹。”

“好主意:”狄公附和了一声,突然他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你手下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见过她一眼,即便见过了,也早忘了,如何刺探?”

“他们会认出这些首饰,也能回忆起戴这些首饰的人的踪影。”排军说,“这是他们的专长。你和我看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走过时,不管她是步行或是坐轿,我们会设法偷看一下她的容貌,可是一个乞丐注意的却仅是她戴的首饰。假如一个乞丐透过女人的纱巾看见了一副值钱的耳环,或是在女人掀轿帘时看见了她手上戴着的漂亮的手镯,他就会估估它们的价值,因为穿戴的首饰值钱,那女人一定很有钱,他就可赶着去随着那个女人的车轿哀声乞讨,她也许会扔下几个铜钱,或丢下一点什么值钱的小玩艺。现在,这几样首饰都是极珍贵的宝物,所以我想我的弟兄们很可能有人曾见到过,并辨认出这首饰主人的模样,几时到过哪里等等,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狄公深有所悟地点点头,心想这些有趣的知识在勘破这桩疑案中或许真会有些用处。他将桌上的首饰推给了排军。抬头见乔泰正走了进来,于是对排军说:“我们现在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两人出了凤凰酒店,乔泰便问:“我们现在直接就去滕老爷衙门告诉他冷掌柜舞弊犯法的事吗?”

“别那么着急!”狄公答道。“我们先去拜访冷虔,确认一下坤山恃以讹诈之事是否属实。如果冷虔听任我们讹诈,不敢反抗,这就意味着他确是犯了舞弊隐脏的罪。但是我们又必须考虑到坤山对我们耍阴谋的可能,我将细细观察冷虔的反应,你只须看我的眼色行事。”

乔泰点点头。

冷虔的柜坊座落在市里最热闹繁华的一角,宽绰严整的两层楼房,店门面临大街。店堂中有一条二丈多长的柜台,柜台后面十多名伙计正忙着应付大群的客人,戥秤金银、鉴定首饰、兑换铜钱、支签飞票、质典贵重,一派忙乱的景象。

柜台后的一张高桌里坐着领班的伙计,他正忙着拨算盘珠子。狄公将大红名帖从木栅窗口递了进去,彬彬有礼地对那领班的伙计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冷先生当面商谈一笔款子的业务,数目相当大。”

那领班伙计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看这两个陌生的客人,问了几句金银行道业务上的关节,狄公从容对答,恂恂有礼。领班见狄公气度轩昂,言词清健,疑虑消除了。在他的名帖上填了几个字,叫来一个听差将那名帖送上楼去。过了一会,那听差下楼来通知说,冷掌柜将会见沈先生和他的助理。

冷虔穿着整洁素净的长袍,戴着重孝,坐在一张红漆大桌子的旁边。他一面忙着吩咐两名伙计有关业务上的事,一面指着窗前茶几旁边两张椅子,示意狄公两人坐下。听差赶忙来倒茶。狄公着那冷虔面色苍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的眼光很快被墙上挂着的一轴画吸引了过去。画面是一簇洁白的莲花开在夏日池塘里,左下角落款处有一首字迹洒脱的长诗。狄公坐在椅子上刚好可以辨认这轴画的最后一行款识:“愚弟冷德草于菰浦山庄”——很明显这就是冷虔的胞弟冷德的大作了。这个年轻的画家半个月前得肺痨死了,这是昨天他在公堂看审时听来的。

冷虔将那两个伙计打发走后,忙转向狄公,脸上装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询问他可以为客人帮点什么忙。

“冷掌柜,这业务关系到将一千两金子中的一部分转让户头的问题,”狄公开门见山地说,“这是双方画押的字据。”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那一页纸,把它摊平在桌上。

冷虔的脸顿时变得灰白,他盯着那张纸吓得发呆了。狄公微笑地向乔泰点了点头。乔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门闩上,又走到窗前将窗户关闭。冷虔看着他的举动,眼中充满了惊恐的神色。当乔泰走到冷虔椅子的背后站定时,狄公才继续说道:“当然我还有许多附件。那是一册特别的帐本。”

“帐本?你……你是如何弄到手的?”冷虔紧张地问。

“冷掌柜,”狄公正色地说,“商洽业务我们最好不要离题太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不顾礼数的人。我的名帖你已看了,我只是想从你得到的红利中抽一点头,这里总额是一千两金子。”

“那么,你想要多少?”冷虔全身发冷,抖索着嗓音问道。

“七百。”狄公平静地答道。“你仍然有一笔可观的红利坐享。”

“我要上街门去告发你!你们想讹诈我!”冷虔尖叫起来。

“同样我也可以告发你!”狄公和蔼地说,“我们还是不要告来告去吧。”

冷虔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口中喃喃低语:“我造了什么孽啊!老柯的鬼魂缠上了我!”

有人敲门。冷虔站起来想去开门,乔泰一双沉重的手又使他坐了下来。乔泰轻轻地对他耳语:“冷先生不要激动,这不利于你的健康。吩咐他们待会儿再进来。”

“待会儿再来!……我此刻正忙着!”冷虔朝门口粗着嗓子叫了一声。

狄公冷眼看着他,一面又慢条斯理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他逼进了一步:“你没有做亏负柯兴元的事,为什么担心他的魂灵来缠住你?”

冷虔微微吃惊地看了狄公一眼。

“你说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说,“求你告诉我,那个信封是开着的,还是封着的?”

狄公不明白冷虔问话的意思。他曾想这帐本大致上总是坤山从冷虔家偷去的,现在看来事情要复杂得多。他转念一想,那帐本既然是装在一个信封里的,看起来很可能是封着的,于是他说。“当时我没十分留意,后来我一看是好端端封着的。”“谢天谢地!”冷虔激动地叫了起来。“那么,老柯的命不是断送在我手上!”

“不要转弯抹角了!你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讲出来吧!”狄公几乎是命令了。“我已告诉过你,我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是来与你商洽那笔交易的,请你尊重自己。”

冷虔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看上去已镇定了不少。真人面前不须讲假话,能够把憋在心头的烦脑对这两位神秘的客人和盘托出,冷虔反而感到心头多少可以轻松一些。他慢慢说道:“我做了一件蠢事。老柯请我赴宴时曾要我将一包他需要复核的字据带给他,我将那包字据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封了口便放在自己怀中。可是我到达柯家之后却忘了将信封交给他了。酒吃到一半,也就是老何发病之前,他问起字据的事来。我将手伸进怀中,却错将装着我自己帐本的那个信封递给了他。我那帐本平日总是随身带着的,两个信封又一般大小轻重。直待老柯回房去服药之后,我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错误。后来,他就跳了河。我原想一定是他在房间里拆开了那信封,发现了我,他最忠实的朋友,也一直在欺骗他,以致在绝望中自杀了。这个梦魇一般的想法两天来一直困扰着我,晚上我无法入睡,我老是梦见老柯的影子在跟随着我……”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面色十分阴郁。

“既这样,你分点红利给我们还需叫屈么了”狄公道,“我猜你正打算远走高飞,是不是?”

冷虔答道:“是的。假如柯兴元没有死,这两天我就必须逃走,我没脸见他。临走前留封信给他,向他交代一切,求他饶恕。我需要偿还九百两金子的债务;再用剩下来的那点在遥远的异乡苟延残生。老柯死后,我希望衙门早日替他备案。一旦备了案,我就可以处理他的财务,有权去开启他的银柜,那里我知道放着他二百两金子,这是一笔不上帐目的应急的钱。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设法尽快逃出这个城市,我的债主们也无法拿到我欠他们的钱了。”

“我们不想麻烦你多久时间,”狄公说,“我们的买卖很简单。你把那笔金子存在哪里?”

“存在天雨金市。”

“那么,请你给这家天雨金市开两张三百五十两金子的批子,签字押印,留空着领取人的名字。”

冷虔从抽屉里取出两张批子,批子上已盖有他的私章。他掭了掭笔在批子上填写好数目,又签了字。狄公取过批子看罢放进了衣袖。然后说道:“可以借我纸笔用用么?”

冷虔抽出一笺白纸,与那笔一并恭敬地递给了狄公。狄公接过纸笔,将椅子移了个方向,背着冷虔飞快写了一张便条。乔泰仍站立在冷虔椅子后面监视着。

便条上写着简短两句话:

滕侃县台亲鉴:立即派人拘捕冷虔。他与柯兴

元之死干系直接,详情容待面陈。

狄仁杰顿首再拜

他将那便条放入了一个信封,迅速盖了他的私章。转过身来对冷虔说:“冷先生,我们此刻就走。今天早上你不许离开这里,我的这个助理就在大街对面窥视着你。如果你不听我的忠告,后果不堪设想。少陪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乔泰开了门,两人走下楼来。

他们上了大街,狄公将他写给滕县令的便条交给乔泰。说道;“你火速跑向衙门,亲手将它交给滕老爷。我先回凤凰酒店。”

第十章

狄公走进店堂时,排军站在柜台旁正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说着话,酒保在为他们敬酒,艳香跷起着二郎一腿坐在一旁正在那儿剪指甲。

“胡子哥,快来!”排军高兴地叫道,“我有好消息告。你听这个老家伙说吧!”

老乞丐的红眼睛老是流着泪,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象干瘪萎缩的苹果皮一样。他扯了扯他那油污的、蓬乱的胡子,干咳了一声,哀诉似地说道。“我经常在西门里那几条街游荡,那儿有一家秘密的窑子。上下楼房不很招人眼目,内里的排场却是很大,非常气派。我到那里多少总能讨到些钱……”

“那里是一个上等的行院,”艳香插嘴道,“我走红的时候,也被带到那里去过一两回。”

老乞丐转过身来,眯起了红眼睛向她看了一眼。

“我见过你!”红眼睛说,“下番你得告诉你的客人起码给我四个铜钱。那日他只给我两个——先生,你知道,脸有喜色的客人出来时,我甚至可以向他讨到十个铜钱!”

“别扯远了!”排军骂道。

“对,正经说,我见到的那个贵妇人到那里去过两回,戴的正是你刚才给我看的那副耳环。因为她总是戴着纱巾,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却看清了她耳朵上这副耳环。那日这贵妇和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时,她看了看我,然后对那年轻男子说:‘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十个铜钱吧!’他就如数照给了。你猜我当时是多么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