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钧道:“普慈寺僧一案,我们四人首尾躬亲,耳目所历。百姓逞暴,事出有因,淫僧毙命,实属偶然。刺史大人有何过失?上峰但欲追究,我们四人可持理力辩。佐证凿凿,还望狄大人宽心理政,收拾残局。”

狄公恂恂道:“多谢四位大人一片厚意。——只因当今圣上好佛,缁衣势众,庙堂之下,江湖之上,正不知蓄养着多少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尼。普慈寺案发,且不说释门腥臭,佛面无光,朝廷上还多有为这帮犯奸贪淫的僧人辩解的。再有那等炙手可热的显赫名僧更会在圣上面前撩拨是非。万一上峰发罪下来,下官有口难分之时,还望四位大人仗义执言,为下官及濮阳百姓争辩一二。则狄某感谢不尽。——普慈寺寺产及浮财已列了清册,籍没入官。剩余那四十来名僧人也遣散旧农,令其自食其力,并娶妻养子,克尽人事。”

嗣后,狄公又邀四位大人走马去城内各处巡视一周,见通衢大街,市井闾闾,一派平和气象,店肆买卖兴隆,人群熙熙攘攘,笑容满面,似不曾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暴乱之事。狄公乃放下心来,回到州衙门口与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一拜谢辞别,于是独个策马回到府邸。

狄府内已摆上丰盛的家宴。狄夫人及二夫人、三夫人早得洪参军口信,乃大梦初醒,解了疑团,不由更敬重狄公了。黄杏、碧桃身穿华丽鲜艳的衣裙,腰系玉带,足蹑朱履,也被请上了宴席。

狄公走进前厅,大家都跪拜行礼,很快便笑语飞声,喧闹成一片。狄夫人吩咐上菜,侍婢过来—一为太太们敬酒递杯。今夜,黄杏、碧桃容貌鲜丽,光彩射人,端正坐了主人之席,只觉忸怩不安。狄公先敬了她俩三杯以表官府及他本人的谢忱。接着珍馐肴撰陆续上席,家宴席上尽欢极乐,不为细述。

酒过三巡,狄公举杯道:“此番破了普慈寺淫僧一案,黄杏、碧桃两小姐立了大功。我已传命衙里将官府籍没的庙产浮财分出一份馈赠她俩,令其备办丰厚嫁奁,择良婚配,永脱风尘之苦,尽享人伦之乐。”

黄杏、碧桃闻得此言,心中又惊又喜,赶忙下了座席,轻款款双双跪拜于狄公面前,致谢不迭。口称:“枯木再华,白骨再肉,此生永不忘狄老爷泰山般恩德。”言毕,眼泪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堕下。

狄公匆匆吃了点菜肴,心里惦记着衙里的事,便又好言叮嘱了黄杏、碧桃一番,辞别了眷属,坐了软轿,又急急赶往州衙。——如今他可聚集力量专一应付最棘手的林藩、梁夫人一案了。

狄公回到州衙,便将洪参军及陶甘、乔泰、马荣唤进书斋计议。

林藩、梁夫人两天里各各都不见有动静,市舶司稽查过几次林记商号的货船,也从未搜出一件违禁物品。狄公耐心听完他的亲随们的汇报,闭目凝神半晌,忽想起一事,说道:“昨夜我乔装作卖卦算命的,曾去圣明观察看了一番,也见着了那个乞丐团头沈八。令我生疑的是圣明观虽被官府查封了两年,但我亲耳听得观内有人走动和关门的声音。沈八一伙都信作是鬼,是狐狸精,我觉得圣明观内大有文章。普慈寺内隐伏着若大一窝犯奸的僧人,会不会圣明观内也潜藏有密谋作恶的歹人。”

马荣道:“圣明观若真有犯科作奸的歹人,轻而易举,只须发兵丁四面合围了,不愁拿获不了。我只怕观内真是阴世间的鬼魅在作祟,狐狸精现了形,恐怕老爷还是早一步抽身的好,免得日后进退两难,脱遁不得。”

狄公道:“昔时孔子先师对鬼神是存而不论,敬而远之,我岂敢贸然断言圣明观内必无鬼魅作祟?但无论阴间阳世,人有至仁赤心在胸间,如白日照幽,烈火腾焰,奸恶不得逞,妖魅不得近。只要我们仗义执正,为民除害,岂有更怕狐狸精作对头的?”

马荣听罢频频点头,又道:“老爷倘若想去圣明观内探虚实,只恐怕沈八一伙无赖碍人手脚。”

洪参军道:“这个不打紧,只须派巡官先去吆喝传令,沈八一伙最忌畏官府,闻得巡官率兵丁查巡,岂敢不乖乖地迁移?”

狄公喜道:“如此甚好。我们五人乔装打扮作百姓模样,偷偷出衙院角门。莫忘了带上灯笼、蜡烛和撇火石。”

第二十章

谯楼刚起更,狄公五人已装扮妥当偷偷溜出衙院角门上了街。披星戴月匆匆向圣明观急趋而来。

圣明观外阴风凄切、漆黑一片。四周虚寥静寂,了无人影。——果然巡官已将沈八一伙撵走了。

狄公命陶甘将圣明观右首耳门上的大锁打开,撕去封皮,好让大家进去。

陶甘用撇人石点亮了灯笼,摸上白石台阶,细细看了耳门上那把大锁,一面从腰间摘下他那柄叫做“百事和合”的钥匙,插进锁孔左右几下一拧,“咔嚓”一声,果然打开了那把几乎锈烂的大铁锁。又用力一推,耳门“轧轧”几声,便开大了。

陶甘沾沾自喜,轻轻叫道:“老爷请进。”普慈寺他未能查出香阁的暗门,一直引作自己的羞耻,如今总算补了过失。

狄公及洪亮、乔泰、马荣迅速蹑进了耳门,马荣随手又将耳门关合。

陶甘擎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山门内一条平正的青石板路直通中央的三清圣殿。两侧野草萋萋,断砖碎瓦一片,石板的缝隙间也长出了一二尺高的萧艾。

三清圣殿的神橱上下积满了尘土,供案和地上还可看到耗子爬过的印迹。穿出三清圣殿,右侧见是一幢高大的殿宇,殿内建立九星雷坛,雷坛周围塑着神将若干:怒目裂齿,形象可怖;左侧便是阎罗十殿。殿内仿照释门十八层地狱说建起阴间的十层地狱,锯身犁舌,油烹刀割,种种酷虐,不一而足,—一雕塑得神气逼真,令人毛发森然,不寒而栗。

青石板路尽头是大钟殿,大钟殿内外雕画得金碧五彩,富丽堂皇。殿内正中是一四方石头平台,平台上端正搁着一口高丈余的大铜钟。大铜钟的盘龙顶钮虽未钩挂在巨梁上,四面四根朱漆大柱却微微向中央倾歪。——圣明观封闭前,这口大铜钟原是悬空垂挂的,如今荒废多时,不知谁人已将它放下,搁在石头平台上。大铜钟呈青绿色,外面雕镌着古色古香的饕餮纹和夔纹以及一组组阴阳八卦的图案。

大钟殿后是一个荒芜的花园,花园里尽是蝙蝠屎、蜘蛛网。野蜂窝,居然还有狐狸足迹。花园两边是昔时众道人的净室,隅角里还有一间厨房,如今早破败不堪,门里门外长满了荆棘,野草。花园正面到底是一堵高墙,看来这堵高墙是圣明观的最后界限。

狄公走进那间厨房,忽见后墙角又有一门,心想此必是圣明观的后门了,正不知出这门外是什么地方。陶甘将门用力一推,门外竟又是一座大庭院!庭院中间青石板道十分齐整,缝隙间并无一根野草长出。两边各有一幢修葺得焕然一新的楼阁。此刻这里如个坟场一般,楼阁里也无人迹走动。但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住在这里,并且时时洒扫修饰。

洪参军深感诧异,不禁嗫嚅道:“作怪,作怪,这座庭院道士们究竟派作何用?前不久又不知谁住的这里?”

这时一片黑云正遮没了月亮,庭院内外忽如黑漆一般。陶甘弯下腰来正待剔亮灯笼,忽听得“砰”一声庭院隅角的树丛后似有人关合了一扇门。

狄公机警,抢过陶甘手中的灯笼迅步跑上前,见那隅角处果有一扇木门。木门无锁,狄公推开木门见是一条幽暗的走廊。正踌躇间,忽又听得清晰的脚步声,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又有人猛然关合了一扇门。狄公飞步穿过走廊,迎面被一扇沉重坚厚的大铁门阻拦了去路。

陶甘上前,抚扪着那铁门琢磨了半晌,不禁丧气地摇了摇头:“老爷,这铁门没有钥孔,没有挂锁,连条缝隙都找不到。”

马荣焦急道:“这铁门倘若打不开,那个监视我们的王八羔子可要滑脱了。”

狄公慢慢捋了捋胡子道:“我们还是回到那楼阁看看吧,这铁门看来一时撞不开。”

他们只得回到那条走廊,站在庭院里仰望起两边的楼阁来。

狄公道:“这楼阁无疑是观中的道人藏经书的所在,我们此刻不妨上楼去看看,都有些什么经书藏着。”

他们盘旋阁梯上得楼来,才见楼阁里空空如也,并无经橱和书箱。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芦席,看似像个库房。

马荣惊异道:“莫非道士们也在这芦席上练刀枪、斗角力,你们看墙上还有挂刀枪的铁钩哩。”

乔泰道:“这里莫不潜藏着一伙凶徒匪盗,专干那号没本钱的营生。”

狄公脸色阴郁道:“此言甚是。我见这楼阁清扫得十分清洁,芦席上连一点尘土都没有,这帮歹徒分明是最近几日才逃离这里的。对,他们还在这里留下了人,至少留下了一个,那个适才监视我们又逃到铁门里去的便是。——可惜只不知那铁门外是什么地方。今夜我们不如回去,明日带了器械再来这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腾搜索一遍。陶甘,离此之前,你且将一张封皮贴在那铁门上,明日来时亦可知那铁门是否被人打开过。”

陶甘点头,便从袖内取出两条白纸封皮去那铁门上下边缝上贴了。众人乃轻步回到了那庭院。转到大钟殿门口时,狄公猛然想起那大铜钟平日应是悬空挂起,今夜却因何放下在石平台上,会不会——会不会这铜钟底下藏匿着什么机关。他停下了脚步,略一迟疑,向洪参军点了点头便转折进了大钟殿。

洪参军蓦地一惊,问道:“老爷因何又去看那铜钟?”

狄公道:“我疑心铜钟下有什么机关。你看铜钟上的顶钮原应是挂在那大梁上的,快,马荣、乔泰,你两人快去找几杆铁棍来,将这铜钟撬起来看觑一番。”

马荣、乔泰去了半日,各持一杆铁棍又匆匆回到殿内。马荣性急先将铁棍从从微微撅起的荷叶似的铜钟边缘插了进去,一头搁在他那宽阔的肩膀上,狠命一抬撬起了一寸高。乔泰马上用铁棍插入接应马荣,两人用力抬撅,铜钟被撬起离地面约有半尺。马荣气咻咻叫道:“快垫上石头!”

殿内并无石头,两人泄气只得又放下。陶甘、洪参军慌忙奔出殿门去那九星雷坛边上搬来一个石鼓。马荣、乔泰两人又重新将铁棍撬起了铜钟,狄公、陶甘上前帮忙用肩头顶上。四人用力将铜钟撬起了约一尺高,洪参军用力将那石鼓垫入铜钟边沿之下。

洪参军赶紧又掏出撇火石将一支蜡烛点亮,移近铜钟底下一看,不禁吓得猛退了两步。

狄公睁眼一看,也不由倒抽了口冷气。——铜钟下直挺挺躺着一具齐正的尸骨!

他脱去长袍从洪参军手里接过蜡烛,趴倒地上爬进了铜钟底下。洪参军、乔泰、马荣也跟着往里爬。

陶甘手上擎着灯笼正待也要爬进去时,狄公回脸道:“里面已挤满了,你且在钟外守候,有事亦可接应。”

铜钟底下满是尘土,雪白的尸骨令人心惊胆寒,双手双脚处的铁链满是锈斑。

狄公常年侦刑勘案,这验尸辨骨之道颇亦精熟。他细细验看了每一根尸骨,皆完好无损,只除是左臂胛节骨转下曾断裂过,接合时疏忽,稍稍错了位。他捋了捋胡子,叹道:“这个可怜的后生是活活饿死在铜钟里的。”

洪亮突然在尸骨下的尘土中拣起一片闪闪发光的金锁。

“老爷,看这金锁!”

狄公接过金锁,挪近烛光下细细观看。金锁正面镌着“长命百岁”四个篆字,背后却单镌着一个“林”字。

洪参军自语道:“这死人分明是梁珂发了。却如何金锁上刻着个‘林’字?”

马荣道:“这有何难解?那林藩将梁珂发推入这铜钟底下时,梁珂发虽被铁链套了,总也要拼死挣扎。故一时扯下了林藩颈下挂着的这锁片,而林藩却末知觉。

陶甘在铜钟外听得里面拾得了林藩的金锁,心中好奇,也不由猫下了身子,钻进了铜钟里。

狄公道:“这尸骨如是梁珂发了,林藩的罪名可以确立。我此刻乃想起来了,林藩的宅邸与这圣明观很可能便是一墙之隔。——那扇大铁门后正是林宅!”

陶甘插话道:“那藏经的楼阁如是林藩一伙屯积私盐的所在。圣明观里的众道人撤去后,林藩便私下将他的宅院与圣明观连作一片了。只不从正面山门进出而已。”

狄公点头道:“陶甘的判断甚有道理。明日早衙便传审林藩,倒要看他如何抵赖这杀人之罪……”

突然,铜钟下的石鼓滚脱了出去,“澎”的一声巨响,大铜钟落下,将狄公五人全数罩盖在下面。

第廿一章

“嗡嗡嗡”——阵晕眩的耳鸣,眼前一片漆黑,蜡烛和灯笼也熄灭了。

陶甘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声痛骂自己。乔泰、马荣用拳头在铜钟上使劲乱搥。

洪参军道:“老爷,我们被歹人暗算了。压在这铜钟下即便不闷死,亦得饿死。我们这里死命敲打又有谁能听见?除非是林藩,而说不定那石鼓正是林藩油脱去的。如今已悔之无及。”说罢不禁连连叹息。

狄公道:“我们在里面无法将铜钟抬起一寸,惟一的法子是我们五人朝一边猛推,只要推得动这铜钟便有生路。因为我见搁钟的平台不大,只需将铜钟推出平台的边沿便能挤出身子往平台下跳。”

他们一齐脱了衣袍和帽子,齐心合力朝铜钟一壁猛推,个个一身臭汗。果然觉得铜钟向前移动了。铜钟内空气闷热,五人挤作一团,大汗淋漓,渐渐都觉心悸忡怔,神气虚脱了。

洪参军终于支撑不住,瘫软了下来。四人又猛一用力,终于将铜钟推移到了东边的平台边沿。漆黑的铜钟里透进一隙月色,一丝清凉的夜风飘泄进来,大家顿觉精神一爽。狄公将洪参军扶到边沿下的罅隙处,让他好好透透气。

稍息了片刻,四人又一齐使出全身气力推挪铜钟。小隙开裂得大了,像半边月亮。又狠命发一声喊,终于脚下露出一个悬空的大缺口。陶甘两脚往缺口下一伸垂了下去,又蜷缩起身子用力向下挣脱,双肩被铜钟边缘划破几处,淌出了血。忽听得“嘣’的一声,陶甘跌下三尺多高的平台。——他先获救了。

他从地上拣起那两杆铁棍,递了进来。乔泰、马荣各持一杆,两人又用力一抬撬,缺口更大了。乔泰、马荣跳下了平台,狄公扶定洪参军到缺口处,下面乔泰、马荣伸手托住,放下了洪参军。最后狄公扔出了衣帽、灯笼等物,也跳下了平台。

马荣舀来一碗凉水与洪参军满头满面喷洒了,见他慢慢恢复了过来,狄公大喜。

陶甘惭色满面道:“老爷,全是我的不是,险些儿误了大事,断送许多人性命。”

狄公道:“今日若是这铜钟推移不动,岂不全成了一副白骨?陶甘以后千万不可大意了。当然,我也万万没想到林藩那贼子竟还有这险恶一招,其狡狯狠毒可见。走!此刻便回去后面庭院看那铁门如何了。”

五人穿戴齐整,匆匆又往里院赶去。果然铁门上陶甘贴上的两条封皮全撕破了。——他们离去后,有人开了铁门追赶出来,一直追到大钟殿外。

狄公道:“林藩竟敢对我们下起毒手,正是他开的这铁门,暗随我们到了大钟殿。等我们五人全钻进了铜钟里,他用铁棍撬脱了那石鼓,将我们全数压盖在里面。——他以为我们必死无疑,故得意地扬长而去。我今番定亲手拿获了林藩,方消心头之恨。陶甘,你先出观去找着这里的里甲,叫他率团丁先来这里应急;然后再去州衙传我的命令遣派十几名番役赶来。你自己则可留在衙里治理身上的创伤。你背脊和双肩都流淌许多血了。”

狄公转脸对乔泰道:“你与洪亮留守观里,衙里来了番役就叫他们设法将这铜钟悬空挂起在大梁上。你收纳起尸骨,用木盒装了,再用筛子将尸骨下的尘土仔细筛过一遍,看看还有什么留遗下的东西。”说完便与马荣循原路走出耳门先离了圣明观。

两人绕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了林藩宅邸的前门。马荣上前敲门,半日只听得门里有人问道:“半夜三更,何人敲门,有事明日早上再来。”

马荣道:“适才有窃贼翻墙进去了贵宅,我们正是衙门里做公的,单要捉拿了那窃贼,望速速将门开了。”

门里的人惊惶地答应一声,慢慢拔了门闩。门刚虚掩一线,马荣一个箭步上前用脚蹬开了大门。一手钳住了那司阍的管家的脖颈,一手抽出绳索将他严实地捆翻了,扔在地上。回身向门外狄公一招手,于是两人闪进了林宅庭院。

两人刚待转入里院,月洞门后突然窜出一条黑影,手上寒光闪闪一柄尖刀正朝狄公刺来。狄公眼快,急忙躲过。马荣迅步上前揪住那人的胳膊只用力一拧,那尖刀“当”地落地,马荣顺势朝他下颚尖就是一脚,“扑通”一声一个沉重的血肉身躯卧倒在地上不动弹了。马荣弯腰拣起那柄尖刀,随狄公径直向里院那闪出昏黄烛光的房间去捉拿林藩。

狄公飞起一脚踢开了房门,见林藩正背朝着门口坐在书案前。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白绸衣。房中屏帷床席,皆极简陋。

狄公一把抓住林藩的肩头向后一转,林藩并不反抗,他慢慢抬起眼皮端详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脸上显出惊讶万分的神色。狄公见他脸色苍白,前额上有一条很深的创痕。——狄公进房来时他正往那创痕上敷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