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唐悬疑录上一章:第一章 大唐悬疑录2 楔 子
- 大唐悬疑录下一章:第二章 亲姐妹
不,她想她能够理解武元衡的苦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心中最宝贵的价值。
他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在武元衡死去半年多之后,金缕瓶终于能够物归原主了。
段成式一直在留神观察着裴玄静的表情,这时方问:“姐姐,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对吗?”
裴玄静点了点头。
“可你不是说,东西丢了?”
“我以为丢了。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你外公一直把它藏得好好的。”裴玄静苦涩地笑了笑,问,“你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段成式回答:“我按照姐姐的指点,仔细检查了书柜里第三排第二列的那个格子。里面的书卷平平无奇,我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但书柜的每个格子内都有雕刻得十分精细的暗纹,放满书卷时根本留意不到。我就是从这些花纹里发现了异常!整个书柜之中,唯独这个格子的暗纹中央是活动的,很像一个暗钮。我便用力按了下去,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段成式大大地喘了口气,“起初什么事都没有,我等了好半天,心都快凉了,却突然看到,西墙下的博山炉好像比原先长高了。”
“博山炉可以移动了?”
“对!原来这个机关就是开启博山炉脚下锁扣的!博山炉好重啊,我费了吃奶的劲才将它挪开,可是它下面除了灰也没别的了呀。我又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是不是博山炉的底下有什么,就把胳膊伸进去…”
段成式捋起袖子,让裴玄静看他右手腕上的淤青。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
“博山炉下面的空隙很窄,我一个人抬不起它,只能拼命把手塞进去,然后…就摸到了这个。”段成式指了指绢包,“它就嵌在博山炉底部正中的一个凹塘里。多亏这瓶子小,要不然我可没本事把它扒出来。”
再一次,裴玄静被武元衡的良苦用心震撼到了。难道他就不担心,金缕瓶或将永不见天日吗?
段成式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炼师姐姐,你是从家什均无法移动这一点推测出,屋内设有机关,对吗?”
“是的。而且我认为,武相公的机关以密藏为目的,况且又在自己家中,应当不会有危险的设计。否则,我是断断不敢叫小郎君去探查的。”裴玄静歉然地抚了抚段成式的胳膊,“不料还是让你吃了点小苦头,对不起。”
段成式豪迈地一挥手:“这算不得什么!”但不知何故,裴玄静总觉他今天的神色异常,似乎暗藏心事。
段成式又说:“我就有一点没想通,炼师姐姐是如何从整个书柜中找到那唯一的格子的呢?”
“因为曹子建啊。”
“曹子建?”
“小郎君告诉我,你外公生前十分喜爱曹植的诗文,但他的书阁中并没有曹子建的书籍,却又挂了一幅以曹子建《洛神赋》为题的画。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会否是你外公刻意为之呢?假设是,那么他的用意肯定是要人特别留意这幅画,所以,我们应该从这幅画入手。可惜我不能去现场目睹,但据小郎君的描述来看,画上应该没有明显的线索。而且我认为,以武相公的谨慎而言,他也不太可能直接在画上做文章。因此我们只能从画的含义、暗示或者象征这几个方面去思考。于是,我便注意到了书柜的格局:书柜横十二排,竖十列。十二和十,小郎君,从这两个数字中,你想到什么了吗?”
段成式的眼睛骤然一亮,“天干地支!”他大声叫出来。
“真聪明。”裴玄静夸赞。
“如果按天干地支算,那个格子就应该是——壬寅!可…为什么是壬寅呢?”
“小郎君会背《洛神赋》吗?”
“会啊,我可喜欢呢。”段成式朗朗地念起来,“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啊!”他倒吸一口气,“黄初三年!是…”
“正是壬寅年。”
段成式呆了呆,随即由衷地道:“炼师姐姐,你真是神了!所以,我外公是用《洛神赋》作暗号啊。”
他起劲地往裴玄静身边凑了凑:“姐姐,你怎么能一下就算出黄初三年的干支来?”
“这并不难,有些窍门以后我教你。”
“太好了!”
聊到现在,段成式面前的羊肉羹都结成肉冻了,他还一筷子没吃。裴玄静说:“凉的肉羹会吃坏肚子的,我给你再要一碗热的吧。”
“不用了,我不饿。”段成式又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沉默片刻,段成式问:“姐姐,这个小瓶子值很多钱吧?”
“应该是…无价的吧。”
“你要拿走它吗?”
裴玄静让段成式给问住了。
原先她只希望找到有关金缕瓶的线索,却不料直接发现了金缕瓶的真身。那么,现在是该决定如何处置它了。
既然任务是皇帝下达的,裴玄静琢磨,最合适的办法还是把金缕瓶交给皇帝吧。
于是她说:“此瓶最早是太宗皇帝赐给臣下的,所以我打算,仍将它呈交给当今圣上。”
段成式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裴玄静问:“怎么了?”
段成式抬起脸,清亮的双眸上好像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姐姐,金缕瓶是在外公的屋子里找到的,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呢?”
“这…”裴玄静居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且她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早有盘算。
她索性问:“那么,你想怎样呢?”
“我想要这个金缕瓶。”
意外,却又不意外。
裴玄静思忖,其实段成式也有他的道理。
从渊源来讲,金缕瓶的确属于皇家。但自从太宗皇帝将其赐给萧翼之后,又历经了多次辗转,武元衡应该算是最后一位拥有者。虽然裴玄静曾经拿到过一个金缕瓶,但那毕竟是假的。
若论起来,外孙要外公的东西,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怎么向皇帝交代呢?
裴玄静试探着问:“小郎君会把金缕瓶交给父母大人吗?”
“不!”段成式断然否认,见裴玄静仍在犹豫,他有些急了,“姐姐,我就是拿去派个用场,用完了便还给你,行吗?”
似乎不好再拒绝了,但裴玄静的内心被愈发浓重的阴影所笼罩。段成式今天的种种表现都很失常,让她不能不担心。
她决定再试探一把:“小郎君要用尽管拿去。不过…能不能告诉炼师姐姐,你打算怎么用呢?”
段成式的脸腾地涨红了。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说:“不能…告诉你…”
“好。”裴玄静道,“你拿去用吧,用多久都没关系。”
“谢谢…”段成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裴玄静的心中有底了——很显然,段成式自己也认为不应该占有金缕瓶。他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必须借金缕瓶一用。
他们仍然回到金仙观门口,裴玄静目送着段成式乘上马车走了。
马车出了辅兴坊后便一路向南,在皇城前的大道左拐,继续往东行驶。
段成式把金缕瓶塞在怀里,感觉到它随着自己急促的心跳,也在不停地跳跃着——扑通,扑通…
他掀开车帘,对赖苍头道:“赖伯,到了朱雀大街别拐弯,一直朝前走。”
“小郎君,咱们不回家啊?”
“不回家。”
“那去哪儿?”
段成式用力咬了咬嘴唇,说:“平康坊。”
“啊?”赖苍头差点儿从车上掉下去。他回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小主人。
“就去我爹爹最近常去的地方,你知道的!”
“可是小郎君,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啊!”
段成式蛮横地说:“我说能去就能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赖苍头连连摇头:“不行。这要让阿郎知道了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行不行…”
段成式把脸拉得老长:“我爹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我也有办法帮你开脱。但你若是不帮我…我从今天起就天天找你的茬儿,你等着,不出半个月,我就让阿母把你赶出府去!”
“我的小祖宗啊!”赖苍头连死的心都有了。段成式的聪明劲儿他平日可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个小主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是真想把自己赶出去,只怕自己难逃此劫。赖苍头一辈子在武元衡府上当差,压根没想过离开后该怎么生活。
朱雀大街就在眼前了。
“咳!”赖苍头一咬牙,扬鞭催马横穿而过。好歹府里的主母还是武家大小姐,段成式又是他母亲的心头肉,就把宝押在这个小祖宗身上吧。
车轮从“平康坊”的北门下缓缓滚过。
毕竟是生平头一次进到烟花柳巷,段成式紧张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刚回长安时,因是武元衡的家人,皇帝还亲自召见过他们一家。可是段成式分明记得,那回面见天子,自己好像也没这么害怕过。
他悄悄掀起车帘朝外望,只见青砖铺就的坊街净水扫洒,纤尘不染。坊街两侧均是一处连一处的精致小院,扇扇院门前竹帘高挑,遮住深锁的门扉。正是午后时分,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更没有想象中的丝竹管弦。整座里坊幽静淡雅,宛如一幅江南人家的画卷。
马车停在西南隅的一个小院前。赖苍头干巴巴地道:“小郎君,就是这儿了。”
段成式跳下车,却见此处的门庭比别家更窄小,又是一条断头路,周围静得有些森严。
段成式让赖伯靠边等候,自己直了直发软的双腿,上前叩门。
须臾,门扉开启一条小缝,有人自里面道:“秋都知今日不见客,请回吧。”就要关门。
段成式早料到这一出,忙扒住门叫:“有人让我送样东西过来给都知。”
门开大了些,一个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前,上下打量段成式:“你这小郎君是从哪儿来的,谁让你送东西?拿来给我。”
“不能给你,我须亲手交给秋都知!”段成式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让我来的。”
“哎呦!”鸨儿倒有些吃不准了。看段成式的相貌和打扮,分明出身显贵,难不成是个小郡王,从宫里头来的?她再一琢磨,反正就是个孩子,放他进去料也无妨,便笑道:“跟我来吧。”
进门便是一座小小庭院,假山怪石、花卉鱼池,无不精致。鸨儿领着段成式在阁道上左拐右绕,很快就把他转晕了。原来这所院子外表深狭,里面却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