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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还是那句话,说时迟那时快,从城里的和西头的在小树林打起来,到我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过是几个回合。双方打得兴起,却没意识到有一个近乎致命的失误——定这场群架的地点选错了。

 

当时的小树林后面有一道高墙,墙里头是驻军,现在的长虹公园里的地下家具城,以前就是地下军事工事,据当时的传说是那个地下工事里面是个导弹基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听到小树林中的群殴之声,有几个大兵爬上瞭望哨,见到大墙外有一伙子人在闹事儿,那可不能不管!部队大院的大门位置在现在的长江道上,其实这块地界儿的大致方位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八十年代以后没有驻军了。大兵们从大院里跑步出来,向左一转,过了长江道桥,再向左转,沿着青年路一直向前,得跑到现在的长虹公园的东门,也就是现在的西市大街和青年路交口的位置,才能抵达小树林一座小桥的桥口,这座桥是唯一一座连接青年路和小树林的桥,从部队大院正门绕过来可不近。

 

老蔫儿和宝杰他们几个在外围接应的人,已经估计了这场事儿惨烈状况,正准备伺机而动,突然看到有部队出来了,并且急行军的速度往小树林跑。老蔫儿在部队待过,看出大事不好,急忙发动自己的轻骑黑老虎,对几个和他一起等待后援的哥儿们一句:“都跟我走!”伴随一阵“轰隆隆”发动机的轰鸣声,几辆轻骑一拧油门,一路狂奔赶往小树林。这期间老蔫儿一个没留神,没有发现宝杰看到有大兵出现了,意识到这事儿已经闹大了,他的苦胆都吓破了,驾驶着他二伯的那辆后三,一溜儿黑烟往反方向夺路而逃。咱撂下宝杰那个玩意儿不说,我也实在懒得说他这掉了腰子没胯骨轴儿的货。再说老蔫儿他们几人,眨眼间就把大兵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人腿总比不了轻骑的发动机快。老蔫儿到了小树林边的桥头,一拐把进了小树林里,在形成混战的人中找到马涛。马涛此时正在把他那条大铜扣腰带抡得“呼呼”带风,老蔫儿几步蹿到了马涛跟前,压低声音对马涛说了一句:“惊动大院里的部队了,赶紧撤!”

 

马涛一听也是心里一惊,立马告诉老蔫儿,让所有的自己人都停手,撤到吉普车周围。老蔫儿率先找着我后就大声嚷嚷着所有城里的都别动手了,他这一嗓子出口后,弄得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得要领、不知所措。老蔫儿又喊了一句:“城里的都过来!”此时马涛已经上了吉普车,在看到自己人都已经差不多集结在了他的汽车周围后,高声叫道:“城里的都跟在车后面撤。”说完便发动了吉普车,带领众人冲出了小树林。西头那些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有点儿发愣。老哑巴已经被再次放到了三轮车上,两手捂着已经被火枪喷得血乎流烂的脸,尖叫道:“别放了他们,他们要跑。”西头那些人这才醒过神儿来,便在后面死死地追赶。说话这会儿,马涛的吉普已经开到了桥口,紧紧跟在他吉普后面的是那两辆后三,当城里的人都齐刷刷地跟着吉普车撤退时,两辆后三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老哑巴的一声哀号,惊醒了还在原地傻愣愣的同伙们,不知道个中所以然的他们又一次开始往上冲。两辆后三开始发动,在现场就是一通连撞带抹,试图将两拨人从中分开。老蔫儿他们几辆摩托也跟着一起东撞西抹,两辆后三并排殿后,压住阵脚往小树林外边撤。老哑巴那些死党们不知其中有计,以为西头的占了上风,志得意满地开始“宜将剩勇追穷寇”,追出也就十几米,前边的马涛一挥手,有人将两辆并排而行的后三的帆布篷撩开,我这才算看明白,两辆车上一辆是砖头一辆是白灰!装砖头的车上有两个人,装石灰的车上是一个人,两辆车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开始了事先计划好了的操作:只见白灰车上屹立一条汉子,上半身赤条条的,露出两膀子文身,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眼罩大风镜,手持一把短把小铁锨开始一锨一锨地撩拨着白灰,将白灰撩得高高的然后白灰又撒落下来,一时间遮天蔽日满世界呛人刺鼻的白灰飞飞扬扬,几乎将那拨人罩在了浓浓密密的白灰雾霾里。几乎是在同时,城里这边的人在马涛指挥下,捡起另外一辆后三里的砖头,冰雹一般扔向来人。西头众人猝不及防,乱成了一团,再也不敢追了。我们趁此机会开始往老桥方向狂奔猛跑,拐到西关街上,又马不停蹄地冲着西门脸儿扎了下去。

 

小树林一场恶战,在此落下了帷幕。双方互有损失,几乎打了一个平手,吃的亏都不小。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那还是城里的略占上风,因为在马涛的指挥下,撤退的时候队伍没散,西头的则乱成了一锅粥。在那一年之中,这是一场最大的战役了。一个多月以后,1983年8月8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搜捕运动,参与小树林一战的各路人马也都在里面聚首了,由于两劳及注销户口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天各一方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有缘分再次见面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天意弄人,人惹天怒,世事无常,求得谁恕?

 

(第一部 西城风云 完)

 

 

第二部

 

两肋插刀 蛮子篇

 

 

第一章

 

 

 

1

 

 

我不知道各位信不信命,信不信因果报应?反正我不信!记得以前做买卖,每次出门打货之前,合伙的都会拉上我去大悲院烧香——以求平安往返。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来没当回事儿。可是回想起以前的过往云烟,冥冥之中又有那么多的事儿在自己身上发生,好像也契合了这些因果报应,就说咱前一部所说的那一段段钩沉往事,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大半年时间之后,便迎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搜捕行动,偶然或必然的因果关系,都在这儿呈现出来了。你要说我墨斗在外面那么折腾,早晚不得折进去吗?对!自打拿二黑开了张见了血,我已经有了回不了头的觉悟,进去是早晚的事儿,只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沉戟折沙、身陷囹圄,这是必然!再要说偶然,只能怪我时运不济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想想那些出道早的大哥,一个个摇旗呐喊造型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光辉形象,哪一个不是在风口浪尖上滚过来的?哪一个没经历过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阵仗?怎么人家就可以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把用血肉换来的一方势力牢牢握于手中,且得在市面上招摇一阵子,而我却在眼看着就要扬名立万的节骨眼儿上一头折进去?

 

1983年8月8日,这要用现在人的观念和眼光看,这得是多好的日子,仨8连在一块了,要搁现在这绝对是公司开业、结婚嫁娶的吉祥日子。

 

可是1983年的这一天,我家住的大院里一如既往地平静,一大早我洗了把脸,就出门找石榴去了。经过一个多月前的与老哑巴在塆兜公园的一场决战,虽说是让驻扎在附近的大兵给冲散了,但毕竟我们这一方没什么人受到重创,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相比较于老哑巴一方,称得上是大胜而归,生活暂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在石榴家,我听他老娘说今儿个儿是“咬秋”的日子,虽说老人们都还应时到节地记着该来、该到的节气,但生活条件摆在那儿,可不像现在这样,一立个秋还非得家家户户包饺子、捞面、吃西瓜,谁也没拿“咬秋”当回事儿。我和石榴依旧地去找到李斌他们,在西门里大栅栏那儿一待,各自吹嘘着各自的牛掰,打发着挥霍着空虚的青春时光,连玩带野地疯了一整天。傍晚回到家里,赶上同院儿的邻居家一个叫小三的男孩子,当天拿到了上海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街坊邻居正为此事庆贺。那天我老娘上中班,家里只有我老爹回来了,在自家的小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小三一家的喜悦溢于言表,为了表示对自家孩子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学的庆贺,他家给全院儿的邻居买了西瓜咬秋,一家两个“黑轮儿”瓜,晚饭后各家都聚集在小三家的门前,团团围坐在一起,开了西瓜沏了茶水忽扇着大蒲扇,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扇着凉风,东拉西扯地聊这孩子以后会如何的有出息、有前途。唯有我老爹,没有跟那些邻居凑到一起闲聊。要说我老爹和小三家尤其是小三的父亲,关系一直好得不得了,俩人都在一个系统工作,平常见了面总有聊不完的话。按理说,今儿个这场合,我老爹他必须得到啊,但老爷子晚饭过后,一头扎进闷热的屋里不再出来了。当时我并没往心里去,但在今天看来,应该是我老爹面子上挂不住了。这院儿里邻居当中,就我和小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却泾渭分明地走在完全相反的两条路上,我老爹一辈子好脸、好面,此时此景,看看人家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家的孩子,能让我老爹心里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