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让他发生不幸的事。抱歉,我现在只能这么说。”

“那家伙现在人在哪里?他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在一起啊。”

“让我见他。如果不行的话,至少告诉我他的联络方式。”

哲朗想要恳求她,但同时也感到这种心情无法传达的空虚。不,美月应该接收到了他的心情,但是她无法回应。

“你是读过金童剧团的剧情概要,才察觉到功辅和我们有关的吗?”美月问他。

“是的。”

“果然。我就说被你看到那个就完了,你一定会察觉到的。”

“那是中尾写的吧?”

“剧本是嵯峨先生写的,但是提案人是功辅。他们两个是老交情,功辅和剧团创立也有关系。”

“那么,那家伙和交换户籍也有关系吗?”

“是啊。”

“中尾在我家一脸好久没见到你的模样,其实他早在之前就见过你了吧?”

“没错。我们不想骗你,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那么做。”

旧情人久别重逢——那一晚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肯定讨论过,要怎么样才能将西胁哲朗这个烂好人骗得团团转。

“可是我不懂。为何连中尾都要销声匿迹?那家伙既没有性别认同障碍,也没有其他毛病吧?不可能连他都想在户籍上动手脚吧?”

“功辅是普通男人。可是,人有时候还是不得不失踪。不,或许该说正因为他是普通男人,所以才得失踪。因为他结了婚,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所以背负了重担。”

“这话是什么意思?”

“抱歉,就说到这里了。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QB不能再和我们扯上关系了。我希望你忘掉一切。”

吊舱持续下降,美月似乎也察觉到没有时间了。

“等一下,你现在人在哪里?不管怎样,和我见一面。”

“我也想见你啊,我想从身旁看你的脸。可是我们还是别见面比较好。虽然会觉得遗憾,但是永别了。”

“美月!”哲朗叫道。

她霎时沉默了。接着,手机里传来她咯咯娇笑的声音。

“你直呼我的名字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你打算这样和所有人诀别吗?你打算永远不见家人、朋友和亲戚了吗?”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我希望你能谅解。”

美月要挂上电话了,哲朗感觉到这点慌了起来。他不禁在狭窄的吊舱里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哲朗看见西边的停车场中央有两个人影。他们的身影在灯光映照下浮现。一人身穿黑色的皮夹克;另一人是身穿长大衣的长发女子。身穿皮夹克的肯定是美月。她将一个像是行动电话的东西抵在耳边,而那名女子大概是香里吧。

两人仿佛看见了哲朗的身影,面对他站着。

“日浦,待在那里!我马上过去。”

“你好像看见我们了。最后,至少我们见到面了。”

吊舱再过不久就要抵达地面了,但是却渐渐看不见美月她们的身影。

“待在那里!”

“QB,你要保重。再见了。代我向理沙子问好,她是个好女人。”

“等等!日浦。”

然而,这时电话断了线。他们的身影被建筑物遮住,从哲朗视野中消失。

哲朗感觉吊舱的速度突然变慢了。他站在门边,不住跺脚。好不容易等到吊舱抵达地面,工作人员一打开门,他马上冲下吊舱,发足狂奔。

他奔跑穿梭在边轻声谈笑边走路的人群中,搭上电梯。电梯的速度也是慢得令人感到焦急难耐。

他踏上停车场的阶梯,超过走在前面的一对情侣,来到了停车场。

然而,早已不见美月他们的身影。哲朗站在他们原本伫立的地方,抬头仰望摩天轮,但是无法确认吊舱上的乘客长相。

我见到你了,但是你却没见到我。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哲朗在心中低喃道。

第八章

1

连续两部大型卡车驶入。哲朗在货运公司的办公室外等待,朝卡车走近了一、两步。两部卡车规规矩矩地并排停车。

两部卡车各下来一名司机。事务员上前和他们交换单据。哲朗从远方观察他们的动作。

事务员和嵯峨交换完单据,指着哲朗的方向不知说了什么。他大概在说,有一位访客从刚才就在等你。嵯峨发现哲朗,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嵯峨好像没有要过来的意见,哲朗只好走过去。嵯峨避免和他视线相交,默默地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在你刚忙完事跑来打扰。”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滚回去。”

“请你听我说句话,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饶了我吧。”嵯峨似乎不肯停下脚步。

“我想要知道中尾的事。我不会过问剧团的事,因为大部分的事我已经听日浦说了。”

听到哲朗这句话,嵯峨总算停了下来。他快速地环顾四周,然后盯着哲朗。

“大部分的事是指什么?”

“关于剧团存在的理由,或许该说是活动的理由比较正确吧。”

“你在说什么?”

“就是,”哲朗也瞥了周围一眼,然后压低音量说:“交换户籍的事。”

嵯峨闭上双眼,“呼”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再度睁开眼睛。“你看到美月了吗?”

“我们联络过了。称不上见到面……,只有我看到她。事情是在电话中讲的。”

嵯峨轻轻点头,又叹了一口气。“美月还好吗?”嵯峨似乎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还可以。”

“那就好。既然你已经听她说了,就没必要再来找我了吧?”

嵯峨再度迈开脚步,哲朗抓住他的右腕阻止他。他的手臂肌肉结实,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臂。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中尾的事。日浦说,你和那家伙是老交情。”

嵯峨甩开哲朗的手,将脸凑过来,说:“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你也该停止干预这件事了吧!有的事我也要忍耐。”

“忍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中尾现在人在哪里?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那家伙做了什么。不过,我认为目前唯有等待。因为我信任那家伙,只能尊重他的判断。”

“既然如此,至少请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事。”

“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和中尾一手策划的。”

“你们一手策划的结果,却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不是吗?”

“你说什么?”

“偷偷摸摸地逃跑,东躲西藏。丝毫看不见王牌跑卫的尊严。”

哲朗话还没说完,嵯峨就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别说那家伙的坏话!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他的臂力相当强劲,但是还比不上线卫。哲朗抓住他的手腕,轻易地扳开。他至今对自己的握力仍有自信,嵯峨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我和那家伙的交情比你还久。”说完,哲朗瞪了他一眼。

嵯峨搓揉刚才被抓的手腕,好像想要回嘴,但是默默地转身,迈开脚步。

“嵯峨先生,说了这么多,你还不了解我担心朋友的心情吗?”

嵯峨停下脚步回头。“前明星球员别穷紧张。我只是去跟办公室的人说,我要去休息一下而已。”嵯峨咧嘴一笑。

两人进入一家距离货运公司几分钟路程的咖啡店。这家店似乎兼卖套餐,桌椅都过时了。两人面对面坐在最内侧的座位。

“我和中尾是在高尔夫球练习场上遇见的。”说完,嵯峨腼腆地笑了。“很奇怪吧?我再怎么看也不配打高尔夫。不过在当时,稍微有点钱的人都在打高尔夫,所以在我们司机之间也很流行。”

“嵯峨先生感觉可以打很远。”哲朗看着他的手臂说。寒冬中,他居然将袖子卷起来。

“我确实可以打很远,经常跑练习场,但是打球技术一点也没进步。”嵯峨将咖啡杯拉到面前,加了两匙砂糖。

嵯峨表示,他当时一星期会去练习场两次。去的时间是在上午没什么人的时段;打击位置大多固定,从右边数来的第二个位置。旁边的打击位置只要球稍微偏了一点就会触网,所以一般人并不喜欢,但是因为右边的墙上安装了一面镜子,可以检查自己的姿势,所以嵯峨很中意那个位置。

但是从某个时期开始,一名男子出现在介于嵯峨和镜子之间的打击位置,也就是最右边的打击位置。因为总是同一个人,所以嵯峨记得他的长相。对方感觉上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两人虽然没有交谈过,但是对方肯定也意识到了嵯峨的存在。嵯峨默默地打球同时,总是会感觉到他的视线。

有一次练习场的男厕故障,促使两人开口交谈。当嵯峨想进厕所时,一名年轻人从里面出来了。嵯峨原本打算一语不发地和他擦肩而过,但是对方却向他搭话:“啊,我想这里不能用。”

嵯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脸。

“大号那边……有隔间的厕所好像故障了。”年轻人婉转地说。

嵯峨心头一惊。这个男人为何知道自己就算进了男厕所,也不能使用小便斗,必须进隔间呢?

年轻人指着上方继续说道:“二楼有男女共用的厕所,那里应该可以用吧。”

“噢。”嵯峨尴尬地应了一声,步向楼梯。年轻人的话语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当嵯峨回到打击位置,年轻人正在练习抽球。他好像察觉到嵯峨回来了,回头问道:“可以用吗?”嵯峨向他道谢:“嗯,谢谢。”

因为那次的机缘,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年轻人说他名叫中尾功辅。

“当时我吓了一跳。”嵯峨将咖啡杯拿在手中,身体微向后仰。“心想他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我左思右想,大概是我当时的表情一脸想大便的样子吧。”他笑着说,但是他当时应该是真的大吃一惊。

“毕竟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嵯峨先生不是男人吧?”

“我也那么认为。实际上,我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被人怀疑过。就连现在的公司同事,也几乎都不知道。只有社长和我的直属上司知道。他们在我告诉他们之前,不,连在我告诉他们之后,好像也不认为我是女人。”

“那中尾为什么会发现这件事?”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假装若无其事地试着问他。结果,他的答案让我吓了一跳。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应该不能用男人的小便斗吧。”

“中尾发现了你是女人?”

“是啊。我在那之前又没告诉他这件事。太过惊讶之下,我也忘了打哈哈,直接问他为什么会知道。结果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大概是直觉吧。”

“直觉……”

“我是在和他认识之后才明白的,中尾确实有那种能力。他能够一眼看穿男扮女装的男人、女扮男装的女人、具有男人内心的女人、以及具有女人内心的男人。虽然经常有男人夸口自己绝对不会被变性人骗,但是这种说法并不正确。那种男人只是没有看过真正的变性人罢了。在这世上,有人彻底地变成了另一种性别,就像我一样。你也不会觉得‘猫眼’的香里是男人对吧?”

他一语中的,哲朗只得点头。

“因为无懈可击,所以没有人发现。因为没有人发现,所以大家就认为他们不存在,事情就是这样。但是中尾却发现了这种人的存在,也具有视破他们的能力。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有这种能力了。”

“从很久以前,是指……从大学时期吗?”

嵯峨摇了摇头。

“听说是更久以前。可能是国中时期,说不定是从读小学的时候就有了。”

哲朗心想,不可能那么早。如果中尾那么早就有这种能力的话,应该能够看穿美月的内心是男人。难道他的这种特殊能力,唯独对美月没有产生作用吗?或者他明知道美月的内心是男人,还是让她当自己的女朋友呢?

“真是令人无法相信。”哲朗不禁低喃道。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是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他似乎不是在说谎,也不是在虚张声势。毕竟他看见在六本木的酒店工作的香里,一眼就看穿他是男人了。”

“为什么他拥有这种能力呢?因为他的直觉敏锐吗?”

哲朗自言自语地说,嵯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反正都已经说这么多了,就算告诉你,中尾应该也不会有意见。他的能力背后有一个秘密。”

“秘密?”

嵯峨将手肘靠在桌上,身体微微倾向哲朗。“他母亲原本是男人。”

“咦……?”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令哲朗霎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嵯峨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微笑,但是他的眼神再认真不过了。

“你也调查了许多有关我们的事。我这么说,你应该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吧?”

“换句话说……他母亲肉体上是女人,精神上是男人吗?”

“我可以那么说。如果用流行的说法,就是性别认同障碍。”

“我以前完全不知道。”

哲朗想起了理沙子不知何时说过的话,中尾的亲生母亲抛弃家庭,现在的母亲是他父亲再婚的对象。离家的母亲应该就是一名有性别认同障碍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