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朗试着按响三〇二号室的门铃,有人粗声粗气地回应,打开大门,探出了一张头发抓翘的年轻人的脸。从白天在家这点看来,应该是学生吧。他的身材高挑瘦长,脸色苍白,胡子没刮,看起来非常不健康。

“什么事?”年轻人一脸讶异地问哲朗。

“我是征信社的人,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征信社?”年轻人皱起眉头,全神戒备。大门的缝隙变窄了几公分。

“我想请教有关隔壁三〇一室的事。”

“隔壁不是好一段时间没人住了吗?”年轻人搔了搔头。房内传来音乐。仔细一看,这个年轻人似乎挺适合站在摇滚乐团中。

“没人住这是一年左右的事吧?”

“是这样的吗?”

“你住在这里几年了呢?”

“嗯……三年了吧。”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调查一年前住在你隔壁的人,你和对方熟吗?”

“不,完全不认识。”年轻人摇头。“我们也没讲过话。顶多看过一眼而已,所以也不太记得对方的长相。”

“你先住进来的吗?”

“是啊,对方好像比我晚一年左右搬进来吧。”

“当时对方没有向你打声招呼吗?”

“完全没有。”

最近有许多人举家搬迁时,也不会向邻居打招呼。如果彼此都是单身的话,这种情形倒也不奇怪。

“你不会对隔壁搬来怎样的人感兴趣吗?”

“一点也不会,我才不感兴趣呢。”年轻人嗤之以鼻地说。

“那,你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工作,和怎样的人交往喽?”

“嗯,不知道。不过我想对方应该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吧。”

“这话怎么说?”

“白天对方屋里会传出声音,好像傍晚出门,然后到清晨才回来。这里的墙壁很薄,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说完,年轻人用拳头捶了一下墙壁。

香里似乎从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在“猫眼”工作了。

“问够了吧?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干。”

“噢,谢谢。可以了。”

哲朗话声一落,年轻人就想关上门,但是他的手却在半途停止动作。

“噢,对了。对方父亲来过。”

“对方父亲?隔壁的吗?”

“我想应该是对方父亲。一个身材肥胖、土里土气的大叔。他从房间出来后,我从窥视孔看了一下。”

“你不是说对隔壁没兴趣吗?”

“他们吵得那么大声,总会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年轻人露齿一笑。

“他们吵架了吗?”

“大概吧。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两人都很激动。”

“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吗?”

“不,只有一次。隔壁的家伙做了什么坏事吗?”

“不,倒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哲朗心想,应该无法获得进一步的咨询,于是低头致谢。

随后,哲朗试着按下三〇三室和三〇四室的门铃,但是两间住户都不在家。不过,白天在家的人反而稀奇吧。

哲朗离开公寓,朝车站迈开脚步。他稍后有事要和编辑讨论。才刚过完年,就得采访英式橄榄球和足球的比赛。美式橄榄球也有一场争夺日本冠军的米饭杯大赛(* 米饭杯大赛,大会名称来自日本人的主食米饭,是模仿美国在过年举办的学生式橄榄球大赛以举办地的特产<例如砂糖杯为砂糖;柳丁杯为柳丁>命名而来。),却没人请自己采访。哲朗将之解释为,美式橄榄球比较不受观众瞩目。

哲朗回想刚才那名年轻人说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兜不拢。

他在走下地下铁阶梯时,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立刻转身往回走。

他一回到公寓,马上冲上楼梯,再度按响三〇二号室的门铃。

“有何贵干?”年轻人的表情不大高兴。

“抱歉,我忘了确认一件重要的事。”哲朗边调整呼吸边说,“之前住在隔壁的人叫什么名字……”

“佐伯吧?”他干脆地回答。

“佐伯……”哲朗大感失望。难道是他误会了吗?

“邮件好几次弄错投到我的信箱来,所以我记得对方姓佐伯,名字好像叫薰(* “薰”字日文发“KAORU”,“香里”日文发“KAORI”。“薰”亦可作男子名。)吧。”

“不,是香里吧,佐伯香里。”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年轻人用力挥手。

“不对啦。是佐伯‘薰’,才不是香里呢。那人可是男的耶。”

6

两天后的下午,哲朗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他好久不曾开车了。他以稍稍超过速限的车速驱车疾驰,前方出现了一辆大型拖车。他打方向灯,进入超车线道,超过拖车之后,再回到原来的车道。打以前开始,他就不喜欢开快车。广播传来玛利亚凯莉演唱会的圣诞歌曲。

他手握方向盘,正视前方,嘴角露出微笑。坐在副驾驶座的理沙子看到了他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想到圣诞夜竟然会这样兜风。”

“尤其是和我吧?”

“别用那种口气说话嘛。你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是啊。”她在邻座说道。

两人正前往静冈。他们原本担心年底路上会塞车,但是车辆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少。按这个情况看来,当天来回也没问题。两人都没有打算在静冈过夜。

“是在吉田交流道下吧?”

“对。下交流道之后,有一个T字路口,在那里右转。”理沙子看着地图说道。她开车的机会比哲朗多,路线指引也很正确。

佐伯香里的老家位于静冈,哲朗期待去那里能查明她的真实身份。

住在早稻田的公寓时,佐伯香里似乎自称“薰”。而且住在他隔壁的年轻人说,她怎么看都像是个男人。

“对方虽然身材矮小纤细,但是看起来不像女人。话是这么说,我倒是没有清楚看过他的脸。只是从他的发型、给人的感觉,以及他房间的声响,觉得对方是男人。”他补上一句:“对方穿的衣服也都是百分之百的男装。”

年轻人一心认为隔壁邻居是男人,这点值得采信。哲朗首次造访时,他用了两次“隔壁的家伙”这种说法。这是不太会对女性使用的字眼,所以哲朗才会想要再回公寓一趟。

那一天,哲朗回家之后,向理沙子说明原委。她也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并提出了两个可能性。

“一是‘佐伯香里’和‘佐伯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基于某种原因,扮演同一个人。”

“不可能。”哲朗立即反驳。他一开始也想过这个可能性。

“佐伯香里的住民票上,记载了她从早稻田鹤卷搬过来。香里住过那里是事实。”

“说不定香里小姐只办了居民登录,可是实际上住在那里的却是自称薰的另一个男人。这也不无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个想法是,假设香里和薰是同一个人。

“香里小姐可能基于某种原因,住在那里的期间打扮成男人的摸样。因为香里是女人的名字,所以她才自称薰。”

这也是哲朗提出的假设之一。

“我这么说可能很啰嗦,但是你觉得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像他摸不着头绪一样,理沙子也只是默默地摇头。在两人的推理频频走入死胡同的情况下,达成的结论就是去佐伯香里的老家走一趟。

两人一大清早出发,但是下吉田交流道时已经下午了。沿途看见一家美式餐厅,于是哲朗提议先吃午餐,但是理沙子却说要先找香里的老家。

这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因为地点已经事先在地图上确认过了,而且静冈的街道也不像东京那么错综复杂。从沿着海岸线的大道转进一条小马路,有一条小商店街,佐伯香里的老家就在其中,而写着“佐伯刀具店”的大型招牌就成了醒目的标记。

招牌虽大,店面却不知道有没有四公尺宽。哲朗他们打开铝框玻璃门,走进店内。正面有两个展示柜,里面并排着光芒黯淡的菜刀。店内好像也有卖餐刀和木工工具等,但主要商品是做菜用的刀具。装饰在内侧柜子上的生鱼片刀很吓人,令人不禁双腿发软。店内一隅有一个小工作台。

店内没有半个人,但是似乎听见了开玻璃门时响起的挂铃,立刻有一名身穿日式围裙,年约五十岁,个头娇小的女人从里面出来。

她看到哲朗他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连“欢迎光临”都没说。会来这种店的八成都是常客吧,而且哲朗他们看起来也不像顾客。

“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她依旧一脸困惑地问道。

“你是佐伯香里的母亲吗?”

听到哲朗的问题,对方的表情变了。她的表情僵硬,频频眨眼。

“你们是?”

“我们从东京来,敝姓须贝。”两人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借用他的姓。

“须贝……”她不安地轮流打量两人。理沙子之前曾以须贝的名义打过电话,不知道她记不记得。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前一阵子就一直在找令千金,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她,所以很伤脑筋。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你们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她朋友,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同事。”

她母亲的眼中,微微浮现警戒的神色。哲朗察觉到,她或许知道香里从事特种行业。

“我有事情非见香里一面不可,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她在哪里呢?”理沙子插嘴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没有和您们联络吗?”哲朗试探性地问道。

“哪有什么联络,这几年连电话也没打过一通。”

“真的吗?”

“真的,我没有骗你们。”香里的母亲摇了摇头。

里面隐约传出动静,有人踩着凉鞋走了出来。钻出门帘的是一名身穿短袖白袍的男人。他的年纪约莫六十五、六岁,身形魁梧,胸膛厚实,理成平头的头发大半都白了。

“你们在吵什么?”他嘟囔了一句,便往工作台走去。他手里拿着菜刀。

“您是香里小姐的父亲吧?”哲朗说道,但是对方并未回答,开始在工作台上准备工作。哲朗对着他的侧脸继续说道:“您去过早稻田鹤卷的公寓,对吧?我看过您一次。”

她父亲一度停下手边的动作,旋即再度展开作业。

“我不认识叫什么香里的人,她不在这里。”

“您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她父亲又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他依旧用侧脸对着哲朗他们,开口说道:“这个家没有女儿,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女儿。”

“什么意思?”

“少啰嗦!别管他人的闲事!你们少在那里啰哩啰嗦,出去!给我滚出去!”

哲朗看了香里的母亲一眼。她担心地看着事态演变,一和他对上眼,便慌张地低下头。

“香里小姐恐怕被卷入了某件命案。”哲朗对着她父亲说,“如果不快点找到她在哪的话,说不定会酿成悲剧。”

“吵死人了!我不是说了没有什么叫香里的人吗?不相干的人就算被卷入什么事情,也不关我的事。你们很碍事,快点滚出去!”他挥舞手中的菜刀,刀尖反射日光灯的光线。

“那,薰先生在吗?”

“你说什么?!”她父亲翻了翻白眼,脸色眼看着涨红了。

“我说,如果是佐伯薰先生,你应该很清楚他是谁。你在早稻田鹤卷的公寓里见过他,不,应该说是和他吵过架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父亲放下菜刀,离开工作台,朝哲朗而来。

哲朗决定好了让他揍一拳。如果他揍了自己就能敞开心扉的话,一拳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他父亲却没有一拳揍过来,口口声声要他们滚出去,推着哲朗和理沙子的身体。他的力气出乎意外地大,疏于防备的哲朗被推出了店外。

她父亲也走出门口后,说:“锁上门!”然后“砰”一声甩上门。

“佐伯先生,总之请你听我们说。”

“别过来!滚一边去!”他做出像在赶苍蝇的动作,快步离开。哲朗犹豫不知该不该追,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按照目前的情况,无论问什么,他都不可能回答。

“我们重新拟定战略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

“是啊。”

两人走向车子,哲朗拿出钥匙。当他要将钥匙插入车门时,理沙子说:“等一下,要不要顺便在那家店吃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