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把信息告诉你?”兰登问。“你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远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只是采用了一种柔道缴械技术,名叫‘绞技’。我们根本不想伤害你。”
“你今天上午朝我开了枪!”兰登大声说,清晰地回忆起了子弹击中西恩娜那辆疾驰的三轮摩托挡泥板的砰砰声。“你射出的子弹差一点击中我的脊椎骨末梢。”
对方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想击中你的脊椎骨末梢,我肯定能击中。我只开了一枪,想射中电动车的后轮胎,然后就能阻止你们逃走。我有令在身,要与你取得联系,并且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反常。”
兰登还没有来得及解读他的这番话,就又有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向他的床边靠近。
走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幻影。
优雅飘逸,超凡脱俗。
兰登立刻认出她就是自己幻觉中的那个形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高贵美丽,一头银色长发,佩戴着一个蓝色天青石护身符。由于她以前每次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时,背景都是遍地尸首的恐怖画面,兰登花了一点时间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确实是血肉之躯。
“兰登教授,”这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疲惫地笑着说,“看到你没有事,我就松了口气。”她坐下来,给他把脉。“我知道你得了遗忘症。你还记得我吗?”
兰登细看了她一会儿。“我…有一点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否见过你。”
女人朝他凑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叫伊丽莎白·辛斯基,是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我请你帮我查找——”
“一种瘟疫,”兰登勉强说,“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
辛斯基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只有一个奇怪的小投影仪,以及你的幻象,在告诉我去寻找并发现。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这些人却试图杀死我。”兰登指着那些士兵说。
那名肌肉发达的士兵立刻摆出一副愤愤然的神情,显然想反驳,但伊丽莎白·辛斯基摆手阻止了他。
“教授,”她柔声说,“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很困惑。由于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一切当中,后来发生的一切把我吓坏了。谢天谢地,你现在终于安全了。”
“安全?”兰登说。“我被人抓到了一条船上!”你也一样!
银发女人体贴地点点头。“由于你得了遗忘症,我担心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许多事会让你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们时间有限,许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说下去。“首先,”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他们有令在身,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必须与你重新取得联系。”
“重新取得联系?我不——”
“教授,请听我说。一切都会说清楚的。我保证。”
兰登把背靠回医务室的床中,辛斯基博接下去的讲述令他头晕目眩。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是SRS小组——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他们归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领导。”
兰登瞥了一眼他们制服上的ECDC徽章。疾病预防与控制?
她接着说下去。“他的小组专门负责监测并控制可传染疾病威胁。从本质上说,他们是特种部队,专门缓解急性、大规模卫生风险。你曾经是我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制作出来的传染病的主要希望,所以当你消失时,我给SRS小组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找到你…我将他们调到佛罗伦萨,给我提供支援。”
兰登目瞪口呆。“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
她点点头。“是从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借调来的。你昨晚失踪并且不再与我们联系之后,我们推测你肯定是遇到了一些变故。直到今天早晨,我们的技术支持团队看到你在查看哈佛大学邮箱,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对于你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们当时唯一的解释是你站到别的阵营里去了…可能另外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要你替他找到这种传染病。”
兰登摇摇头。“这太荒谬了。”
“是啊,这种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小,却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由于风险太高,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当然,我们绝对没有想到你得了遗忘症。当我们的技术人员看到你的哈佛大学邮箱突然被启用时,我们跟踪电脑上的IP地址,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那座公寓,并开始采取行动。可是你骑电动车跑了,和那个女人一起。这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已经开始为别人效力。”
“我们从你身边经过!”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了你,坐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士兵。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你当时显得神志不清,好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药物。”
“你看到我们了?”辛斯基博士显得很意外。“奇怪的是,你没有说错…他们的确给我注射了药物。”她停顿了一下。“可那是我的命令。”
兰登完全弄糊涂了。她让他们给她注射药物?
“你可能不记得了,”辛斯基说,“可是当我们的C-130飞机降落在佛罗伦萨时,由于气压变化,我得了阵发性位置性眩晕。这是一种使人严重衰弱的内耳疾病,我以前也曾犯过。这种疾病只是暂时性的,并不严重,却能让患者头昏恶心,几乎无法抬头。平常我会躺到床上,忍受剧烈的恶心,但我们正面临佐布里斯特这场危机,因此我给自己开了处方,每小时注射一次胃复安,以免我感到恶心想吐。这种药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就是让人顿生困意,但它至少能够让我在汽车后座上通过电话指挥行动。SRS小组想带我去医院,但我命令他们在完成寻找到你的任务之前不得这么做。幸运的是,在我们飞往威尼斯的途中,这种眩晕终于结束了。”
兰登气得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我一整天都在逃离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而正是这些人当初吸纳了我。
“教授,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辛斯基的语气很急迫。“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瘟疫…你是否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离这里很远,兰登想说,但有些事让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布吕德,这个人早晨曾向他开枪,刚才又差一点勒死他。在兰登看来,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辛斯基俯下身来,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我们原以为那种传染病就在威尼斯,那个想法对吗?告诉我们在哪儿,我立刻派人上岸。”
兰登犹豫不决。
“先生!”布吕德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你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们它在哪儿!难道你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吗?”
“布吕德特工!”辛斯基转身怒视着他。“够了,”她命令道,然后回头望着兰登,静静地说下去。“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完全理解你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请求你相信我。”
“兰登能站起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保养得很好,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老练地静静打量着兰登,但兰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辛斯基示意兰登站起来。“教授,我本来不想跟这个人合作,但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犹豫不决地将双腿伸到床外,站直了身子,花了一点时间恢复平衡。
“跟我来,”男人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你需要看一样东西。”
兰登站在那里没有动。“你是谁?”
男人停住脚,手指交叠成教堂尖顶形状。“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教务长。我经营着一个机构…我很遗憾地说,我这个机构犯了一个错误,帮助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现在正努力亡羊补牢。”
“你想让我看什么?”兰登问。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这件东西会让你确信我们都是同盟军。”
80
兰登跟着皮肤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宫般幽闭恐怖的过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士兵排成单行尾随在后。在接近一个楼梯时,兰登希望他们会上到阳光下,可他们却顺着楼梯下到了游艇更深处。
此刻,他们来到了游艇的最底部,他们的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封闭的玻璃隔间——其中一些为透明墙壁,另一些则采用了不透明墙壁。每一个隔音隔间里,不同雇员都在忙着往电脑里输入信息,或者在打电话。那些碰巧抬头并注意到兰登他们从这里经过的雇员,看到游艇这个部位出现陌生人时都大吃一惊。皮肤黝黑的男子点头让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兰登在心中琢磨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精心布局的工作区。
他们的东道主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前,大家鱼贯而入。他们刚刚落座,男子便摁下一个按钮,玻璃墙突然发出嘶嘶声,变得不再透明,将他们密封在了里面。兰登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装置。
“我们在哪儿?”兰登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船——‘门达西乌姆号’。”
“‘门达西乌姆号’?”兰登问。“就像…希腊欺骗之神普色乌度罗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算不上什么高雅名称,兰登心想。门达西乌姆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神,统治着所有小普色乌度罗勾伊——那些擅长作假、说谎和捏造的邪恶精灵。
男子掏出一个红色小U盘,将它插入会议室后面的一摞电子设备中。一块巨大的平板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开始转暗。
在寂静的期待中,兰登听到了水花拍打的轻响。他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船外,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响声来自液晶显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滴水的洞壁,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它。
“这段视频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他们的东道主说,“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发布。”
兰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这段怪异的视频…一个洞窟空间,里面有一个泛着涟漪的泻湖…摄像机进入了泻湖…潜到水底,被淤泥覆盖的瓷砖地面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上的签名: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兰登扭头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显然已经看过这段视频,而且无法再将它看一遍。
摄像机镜头现在转向了左边,兰登困惑地看到一个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悬停在水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胶质状液体。这个脆弱的圆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无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么东西?兰登仔细观察着那膨胀的塑料袋,里面黏糊糊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几乎是在闷燃。当他突然明白过来时,兰登惊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传出了辛斯基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静止在了那里,一个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摇晃——里面悬浮着一团被密封的液体。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那是什么,”辛斯基说,“问题是它能被隔绝多久。”她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个小标识。“很遗憾,这里显示了这种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吗?”
兰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制造商的商标:索鲁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制品制造商,”辛斯基说。兰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个结。“你是说这种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点点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们已经联系过制造商,并且非常遗憾地获知,他们生产几十种不同级别的此类塑料制品,在任何环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从十分钟到十个星期不等,完全取决于具体用途。虽然溶解速度也会因水的类型和温度而略有变化,但我们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细考虑过这些因素。”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相信这个袋子的溶解时间应该是——”
“明天,”教务长插嘴说。“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历上画了圆圈的日子,也是这种瘟疫爆发的时刻。”
兰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把其余部分放给他看。”辛斯基说。
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摄像机镜头扫过微微发光的水和黑暗的洞窟。兰登相信这就是那首诗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这个场景让人联想起但丁所描写的地狱…痛泣之河流进地狱里的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