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银发的魔鬼,”他的委托人结结巴巴地说,“她在一天天接近我。”
教务长低头瞄了一眼手中委托人的档案,看到照片上魅力非凡的银发女子。“没错,”教务长答道,“你的银发魔鬼。我们对你的敌人了如指掌。尽管她能呼风唤雨,但在过去整整一年里,我们一直让她无法靠近你,我们将继续如此。”
绿眼男子焦虑不安,不停地用手指缠绕他那一缕缕油腻的头发:“别被她的美貌愚弄了,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敌人。”
千真万确,教务长心道,仍然为他的委托人招惹了这位影响非凡的人物而不快。银发女人的权限和资源丰富到难以想象——她可不是教务长所喜欢的对手类型。
“要是她或者她手下的恶魔们找到了我…”委托人开口道。
“他们不会的,”教务长向他保证,“我们不是一直将你隐藏得很好吗?你的所有要求我们不是一概满足了吗?”
“没错,”委托人说,“但是,要让我睡得更安稳,只有…”他顿了一顿。“我得知道假如我发生了什么不测,你会不会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你的愿望是?”
委托人把手伸到包里,掏出一只密封的小信封:“我在佛罗伦萨有一只贵重物品保险箱,开启方法在这封信里。在保险箱里,你会找到一个小玩意儿。假如我发生不测,我需要你代我投递。它算得上是一份礼物。”
“好吧,”教务长提起笔做记录,“我该把它交给谁?”
“给那个银发魔鬼。”
教务长抬头看了他一眼:“送给折磨你的人一件礼物?”
“更像是一根肉中刺,”他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而且是一根骨头做的巧妙的倒刺。她会发现这是一幅地图…她私人的维吉尔…陪同她下到她自己地狱的深处。”
教务长端详他良久:“依你所愿。交给我吧,我会完成的。”
“时间的选择至关重要,”委托人提出,“礼物不能送得太早。你必须秘密保管,直到…”他停住了,突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直到什么时候?”教务长催促道。
委托人猛地站起身,走到教务长的办公桌后面,抓起一只红色的记号笔,在教务长的私人台历上大大地圈下一个日期。“直到这一天。”
教务长恨得牙痒痒,但他长吐一口气,竭力咽下他对委托人厚颜无耻的厌恶。“明白,”教务长说,“在你圈定的那一天之前,我会按兵不动;到了那一天,不管你放在保险箱里的是什么东西,我都会把它交给那个银发女人。我向你保证。”他看着台历上圈出的那一天,算了算日子:“从现在开始整整十四天之后,我会完成你的愿望。”
“而且一天都不能提早!”委托人告诫道,声音中带着偏执的狂热。
“我明白,”教务长保证道,“一天都不早。”
教务长接过信封,将它塞进委托人的档案,并做了必要的标注,确保委托人的愿望准确无误地执行。委托人并没有言明保险箱里物品的确切性质,但教务长也乐得不知情。置身事外是“财团”行事哲学的基石。提供服务。不问问题。不做评判。
委托人的肩膀沉下来,大口喘着气说:“谢谢你。”
“还有别的事情吗?”教务长问道,急于摆脱这位改头换面的委托人。
“是的,事实上,还有一件事。”他把手伸入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深红色记忆棒。“这是一个视频文件。”他将记忆棒放在教务长面前,“我希望将它上传给全世界的媒体。”
教务长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财团”经常为客户大规模散布信息,但这个人的请求却让教务长觉得有些不妥。“在同一天吗?”教务长指着台历上潦草圈出的日期问道。
“同一天,”委托人答道,“一刻都不能早。”
“明白。”教务长给深红色的记忆棒贴上标签,注明要求。“就这些了,对吗?”他站起身,预备下逐客令。
委托人坐着一动不动:“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
教务长重新坐下。
委托人绿色的眼睛里露出野兽般的光芒。“一旦你上传了这段视频,我就会成为一个名人。”
你已经是一位名人了,教务长想起委托人所取得的辉煌成就。
“那时你将分享部分荣耀,你受之无愧,”委托人说,“你所提供的服务让我得以完成我最伟大的作品…一件即将改变世界的杰作。你应该以此为豪。”
“不管你的杰作是什么,”教务长越来越不耐烦,“我都很高兴看到你得到了所需的私密空间去完成它。”
“为了表达我的感激,我给你带了一份赠别礼物。”邋里邋遢的委托人又把手伸进包里,“是一本书。”
教务长怀疑这本书是否就是委托人一直在捣鼓的秘密作品:“这本书是你写的吗?”
“不是。”他将一本巨大的书卷重重丢在办公桌上,“恰恰相反…这本书是为我而写的。”
教务长一头雾水,看了一眼委托人拿出来的这本书。他以为这是为他而写的?这可是一部文学经典…十四世纪的作品。
“读一读,”委托人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它将帮你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言毕,这位邋遢的客人站起身,道了声再见后突然扭头就走。教务长隔着办公室的窗户望着委托人的直升机离开夹板,朝意大利海岸线飞去。
然后教务长的视线移回到眼前这本大书上。他迟疑地探出手指,掀开皮制封面,翻到开始的页面。全书开篇的诗节是用大号字体印刷的,占满了整个第一页。
地狱
在我们人生旅途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暗的森林,因为笔直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
在旁边一页上,他的委托人手书了一段赠言:我亲爱的朋友,感谢你助我发现这条路径。
整个世界也会因此感谢你。
教务长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已不想再读下去。他合上书,将它放在书架上。谢天谢地,和这个怪癖客户的业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再坚持十四天,教务长心里念叨,目光又落在他私人台历的那个潦草而疯狂的红圈上。
接下来几天里,教务长感到有种非同寻常的不安。他的委托人似乎已经精神错乱了。尽管教务长的预感强烈,日子却波澜不惊地流逝着。
不料,就在圈定的日期临近之时,佛罗伦萨接连发生了一系列灾难性事件,让人措手不及。教务长试着去处理危机,但事态急速恶化,完全失控。危机在委托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修道院的钟楼时达到了巅峰。
他跳了下去…投向死亡。
尽管委托人之死让他心生恐惧,尤其还是以这种方式,但教务长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他随即开始着手准备,完成对逝者最后的承诺——将存放于佛罗伦萨某家银行保险箱里的物品交给那名银发女子——而交接的时间,正如委托人曾告诫过的那样,至关重要。
就在你台历上圈定的那一天,一刻都不能早。
教务长将含有保险箱密码的信封交给瓦任莎,她立即赶赴佛罗伦萨去取里面所放之物——这根“巧妙的倒刺”。然而,当瓦任莎打来电话时,她传递的消息既令人震惊又让人慌乱。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被取走,而且瓦任莎差点被警察拘捕。银发女人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保险箱账户,并运用她的影响力获准打开保险箱,还给将现身来取保险箱中所装物品的人开出了逮捕证。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委托人明白无误地表明过他的意图:以这件被窃之物给予银发女子最后的羞辱——来自坟墓里的嘲讽。
但迄今这话还言之尚早。
从那以后,“财团”陷入了绝望的挣扎之中——动用一切资源来确保委托人遗愿的落实,当然还有自己的名声。在这个过程中,“财团”突破了一系列底线,教务长明白很难再有回头路可走。现在,佛罗伦萨的事务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教务长盯着办公桌,感觉前景一片迷茫。
在他的台历上,委托人疯狂而潦草的红圈触目惊心——那红墨水的圆环圈着一个明显特殊的日子。
明天。
教务长极不情愿地望了一眼面前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十四年来第一次,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在船舱里,协调员劳伦斯·诺尔顿从电脑上拔下小巧的红色记忆棒,将它放在面前的电脑桌上。里面的视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东西。
它正好九分钟长…精确到秒。
他心生警兆,这种感觉极罕见,他站起来,在小隔间里踱来踱去,再次犹豫是否应该将这段诡异的视频拿给教务长看。
干好你分内的事,诺尔顿告诫自己,不问问题。不做评判。
他竭力将视频从脑海中抹去,在记事本上标明任务确认。按照委托人的要求,明天,他将把这个视频文件上传给媒体。
18
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大街被誉为佛罗伦萨最优雅的一条林荫大道。它在苍翠茂盛的树林绿地中蜿蜒,两边是树篱与落叶树,S形的弯道很宽阔,是自行车爱好者和法拉利发烧友钟爱的车道。
西恩娜驾着三轮摩托,技术高超地兜过一个个拱形弯道,黯淡破旧的居民区被甩在身后,扑面而来的是这座城市西岸高档社区干净、充满雪松香味的空气。他们经过一座小礼拜堂,钟塔正好敲响八下。
兰登紧紧搂住西恩娜,脑海里翻滚着但丁笔下的地狱里那些令人困扰的画面…还有美丽银发女子的神秘面孔,他刚看到她被两名五大三粗的士兵挟持,坐在面包车的后排。
不管她是谁,兰登想,他们现在已经控制她了。
“面包车里的女人,”西恩娜的声音压过三轮车引擎的噪音,“你确定就是你在幻觉中见到的那个女子?”
“绝对没错。”
“这么说,过去两天里,你肯定在某一个时刻见过她。问题是你为何会反复见到她…而她又为何不断提醒你去寻找并发现呢。”
兰登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也不知道…但丝毫没有印象见过她,而且每次我看到她的面孔,都会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想要去帮助她的冲动。”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兰登突然怀疑他这奇怪的道歉或许就是对那个银发女子说的。难道我让她失望了吗?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打了一个结。
对兰登而言,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军火库中丢失了一件最为重要的兵器。我的记忆不见了。从孩提时代起,他便有着清晰异常的记忆,而这副好记性也是他最依仗的智力财富。对一个习惯了能清楚地回忆起身边所见之物每一处复杂细节的人来说,记忆失常就如同试图身处漆黑的夜晚,在没有雷达的情形下去降落飞机。
“我觉得找到答案的唯一办法就是破解这幅《地狱图》,”西恩娜说,“不管它藏有何种秘密…那应该就是你被追杀的原因。”
兰登点点头,想起那个单词“catrovacer”,凸显于绘有但丁《地狱篇》里那些痛苦扭动躯体的背景之中。
突然之间,一个清晰的想法浮现在兰登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