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呀?”

“这次又回想了和你之间的事情,就是以前交往时候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本来想,你应该很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缺陷,然后你试图来理解我。除了你以外,谁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才被你所吸引了”

我苦笑道。

“你对我期望值太高了,不过世上的恋人大部分都会这么以为的,觉得自己独一无二”

“不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说呢”沙也加一边说,一边露出了自嘲式的笑容,耸了耸肩,“我真傻,到现在还在竭力辩解这个,明明已经没任何帮助了。我不说啦,要是影响到你的心情,我表示道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抱着胳膊,无意识地闭上眼睛。

2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她被分到了一个班级,成为了我们两人的首次相识。而之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过她,长相也不出挑,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儿,至少我这么看。但我们坐在一块儿交谈起来之后,我便彻底改变了对她的印象。

她完全不会像大部分女孩子那样无聊地吵嚷、叫喊,而一直躲在别人背后,给人一种永远在观察着世事变迁的感觉。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她内向的原因,但立刻就发现事实不是这么回事。她望着那些同年级学生的眼神,无异于正观察着实验动物的学者。或者说,她是一个正观看着‘高中二年级’这场戏的观众。也就是说,她自己绝对不会踏上这个舞台一步。当然这和她孩子般的姿态有些格格不入。

这样的沙也加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新鲜的,我曾经感到能够很她说上话就很快乐。那时的我以成绩比别人好了一点为荣,表面上似乎和每个人都很友好,其实心底想的是“怎么每个人都那么幼稚呢”。

“仓桥总是这么无趣啊”有时我会这么跟她搭话,“总是给人一种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感觉”

而她对此也没作出反驳,而是问我。

“说这话的你又如何?你看上去也有这种感觉呢”

被她这么说,我却丝毫不生气。

“我?是啊,我也有点无趣呢”

听了我的回答,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啊,那我也有点无趣,但那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

“因为”她耸耸肩,“大家都是小孩子嘛”

这句话让我心中暗自窃喜。

我们学校附近的文化馆将举办一场题为‘迈向国际化社会的学生的对策和职责’的演讲,对象是大学生。我约了沙也加去听这个演讲。

“其实我一个人去听也可以,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听更好,因为听完后还可以互相交流感想呢。而且以我估计,仓桥你整场演讲应该不会打瞌睡,其他的人,一定连什么叫峰会都不知道呢”

随即她轻笑了一声,回答我“很可能噢”,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听演讲。

从那以后,我和她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起来,一块儿到咖啡店里聊天,节假日也开始约会了。我们聊的话题又多又杂,各种类型都有。我们唯一的约定是,不进行没有价值的对话浪费时间。

“我一直在寻找可以这么聊天的对象呢”

“我也是”她说。

不久,我们在她家附近的阴暗处接了吻,然后交往一年左右的时候,在她的房间里发生了性行为。我是第一次,她说她也是。

“这样的事情算不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对她说,“每个人都会做,和衣食住行没有区别,要是赋予它什么重大意义就没劲了”

沙也加似乎也接受这个说法,

“以此为由跟对方撒娇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我回答。

我不知道那句话算不算是理解了沙也加,其实倒不如说她很理解我,那时候,我的确是想求得这样一个知己。

“你睡着了?”

听到叫声,我睁开了眼睛,沙也加似乎在偷看我。

“不是,我正好在想些事儿”

“我想去对面的房间查看一下”

“好,我也去”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沙也加也从床上直起身子,这时,格子花纹的床单一角露出了什么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一张纸。

“这是什么”

我掀起床单,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张美术纸笺。我拿了过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很多人合写的。我把手点筒的光对准了表面。

突然一段话跳入我的眼帘,我身体一下子就像被捆住一样无法动弹。

“怎么了?”沙也加在一旁问。

我把纸笺对着她展开,用食指指着上面某段话,看清楚的一瞬间,她也睁大了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御厨佑介君,请安息吧”——上面这么写着。

3

我们并非没有考虑这种可能。这个房间的时间停止在佑介六年级的时刻,以及那本日记如此不自然地间断,这些事都使得我在脑海的角落浮现过这种想法。只是这种想象有点不吉利,所以没能说出口。

我拿着纸笺,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一段一段读着上面的话。

“御厨 祝你在天堂里过得幸福 山本宏美”

“永别了 地道战的塑料模型我会保管好的 藤本洋一”

“真是不敢相信,我太孤单了,我还想和你一起玩。小野浩司”

同学们用各种颜色的水笔表达着自己的悲痛之情,这东西一定是葬礼的那天,由班主任亲手交给遗属的。不难想象,这里所写着的一字一句,无一不刺痛着遗属,特别是母亲的心。

里面有两段引起了我得格外关注。

“还有不久就要毕业了,真难过 太田康子”

“这样一到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们就会想起御厨佑介来的 田所治”

还有不久就要毕业,正是说明佑介果然在六年级的时候死亡的。而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后那篇日记的后一天。佑介并不是没写日记,而是已经不能写了。

“你怎么看?”我把纸笺递给沙也加,问道。

“什么事怎么看?”

“就是佑介的死因啊,他为什么会突然死了呢?日记上丝毫看不出他生重病了啊”

“那么肯定就是事故了,比如被汽车撞什么的”

“一般想上去,总会想到那种事儿,小学生要碰到事故肯定就是交通事故”

“一般想上去……难道你不这么认为?”沙也加抬起头,有些疑惑不解。

“也不是,其实也没有所谓的证据,但总觉得这并不是单纯的事故。你还记得他最后那篇日记上写的吗?他对‘那混蛋’是这么写的:那种人死了算了。尽管之前用了很多憎恨之辞,但用到死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第二天,死去的并不是‘那个混蛋’,而是佑介本人。把他理解成单纯的事故合适吗?”

对于我的话,沙也加板起了脸,“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是说有些怀疑”

“听你的口气,好像佑介的死有着必然性一样”

“那也没有能够证明他的死是出于偶然的证据啊”

“要不是偶然的还是什么啊?难不成他还会被谁杀了啊?”沙也加站在那里,直直地瞪着我。她好像生气了,这使我感到有些意外。说不定她在读日记的过程中,对佑介这个少年产生了感情。

我淡淡一笑,“必然的死,可不单单包括谋杀噢”

“那么……”

“还有自杀呢”我立即说道,她顿时吸了口气。看着她这副表情,我继续往下说。“虽然不知道‘那混蛋’的真面目,但佑介因为他而烦恼却是事实。烦恼到最后决定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啊”

“但那孩子看上去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啊”

从这句话里,我可以察觉到果然她还是加入了自己的感情。

“自杀的人里面,并不是每个人都很脆弱的。不过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然而沙也加似乎并不愿意这么去想,沉默里带有一些不满。

“总之我们先去父母的房间看看吧”我再次站了起来。

沙也加把手中的纸笺放回枕边,把床单恢复原样。

我们走进佑介父母的房间后,分头开始搜寻起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沙也加觉得,说不定会找到佑介父亲的日记本,既然他要求儿子写日记,自己肯定也会有这个习惯。确实,这个推断很有道理。

只是即便是找到了他爸爸的日记,里面能起到多少参考作用还得打一个问号,毕竟佑介死的时候,他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决心向保险柜发起冲击,走进了壁橱。这保险柜虽然很旧,但却牢固得很,即使弄坏也不一定能轻易打开。

我正绞尽脑汁的时候,沙也加开口了,“这是什么呀”

我转头望向她那边,她正跪在地上,一只手伸到了书桌底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支茶色的袋子。

沙也加朝袋子里看了看,说“是便笺呢,似乎是信一类的东西”

“拿出来吧”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最后选择把里面的东西都摊放在了床上。有十几组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似乎是从信封里拿出来的,但没找到信封。我拿起其中一组,上面还黏着失去弹性橡皮筋的碎条,似乎以前是用几根橡皮筋捆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