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牲畜疫情之后,花蕊夫人赶紧找到了阮薏苡,想让她找到抑制疫情、治疗疫病的方法和药物。但是对于一项无名疾病的研究治疗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中就办到,所以阮薏苡采用了另外一种办法,先确定一下这些牲畜所得疫病与人的关系。而这一个确定只需要很简单的手段就能办到,阮薏苡采用的办法是直接让死囚牢里的一些犯人和得病牲畜做各种不同形式的接触,再安排另外一些犯人食用病死牲畜的肉。结果表明,疫病并不会在人身上传播,即便是吃了病死牲畜的肉,那也只会出现很小幅度的身体异常,如腹泻、恶心等症状。阮薏苡后来又仔细对病死牲畜的肉进行了查辨,发现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因为牲畜死时已经耗尽了阳气,遗留在身体内部的只有阴寒,所以食用之后才会出现腹泻、恶心等异常。阮薏苡找到了几种常见的药料,如花椒、鸭嘴草、乌樟叶、烫舌果。这些都是可以消除阴寒,提升食用者内阳的药物。而且这些药物同时还是香料,具有独特的香气,在烧煮病死牲畜的肉时加入可以使其更加美味。验证结果表明,那些犯人在食用加入药料的牲畜肉后,再没有一个出现身体异常的现象。阮薏苡解决了病死牲畜可食用的难题,但即便是能吃,那么大片大片地死去,能吃也来不及吃呀。所以花蕊夫人将自己做绯羊首的方法进行改变,用盐和香料腌渍,到了一定时候取出放在阴处晾干,这样既可以长时间保存,同时也去除了肉中所带的阴寒之气。有了这个方子,不管那些已经得了疫病的牲畜,还是怀疑得了疫病的牲畜,或者为了控制疫情而大范围屠宰的牲畜,都不必深埋或火烧处理,而是可以采用这种方法将肉储存起来,作为存粮的辅助储备,在需要的时候再取出煮食。而就在处理病死牲畜的过程中,阮薏苡得到一个意外的收获。她在用死囚犯人接触、食用病死牲畜的试验中,提取到一些致病的菌毒。为了找出这些菌毒的特性,她决定将这些菌毒培活成型。“立刻将这个单子送到毋大人手中,让他将此事落实下去。”孟昶来不及取笔批复,急匆匆从枕头边的匣子里取出个私印盖了,便让近伺太监赶紧给毋昭裔送过去。毋昭裔接到寝宫近伺太监传来的单子后,也是拍桌喊“妙”。然后赶紧传令给兵部、工部、吏部,让三部共同行事,将这单子上的方法尽快传到疫区。而随后没有疫情的地方也都得到了这个方子,以便一旦发现到牲畜异常可以立刻加以处置,将损失减到最低。后来蜀地百姓发现,这单子上的方法不但是可以长时间储存生肉,而且经过这种方法制作后的肉食会变得更加美味。于是形成过年、过节时将屠宰后吃不完的牲口肉按这法子制作成腌肉的习惯。制作方法再经过多少年的简化和改进,最后形成了如今全国有名的四川腊肉。毋昭裔很快就将制作腌肉的办法传了下去,而赵崇柞却是没有在该到的时间里迎到丰知通,反而是非常意外地迎到了华公公。只是现在的华公公已经不是刚出成都去接应丰知通时的华公公,那时候他可以说是前呼后拥、八面威风,而现在却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他身边带出去的高手一个都不见了,只有几个不知道来路的人陪伴着他。陪着他的人有三男两女,从穿着打扮上一看就知道不是蜀国人,应该是由东南什么地方来的。他们中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子,还携带着一把古琴。一个年长男子说是这女子的远房舅舅,另一个年轻男子则是这女子的表弟,还有一对中年夫妇是这女子的家佣。他们这几人是送那女子到蜀宫来投亲的,因为女子家中遭遇灾难,现在只余下她一人。华公公是在三台县桐木茶亭见到赵崇柞的,这里是不问源馆设在成都外围的一个暗点。就像多少年未曾见到的亲人一样,华公公几乎是跌扑向赵崇柞的。平时里华公公只在蜀国内宫之中,与外部官员接触很少。即使是赵崇柞这种经常出入内宫的重臣,华公公与之也没有什么交集。这是因为怕被别人误会外朝内廷间有何勾结,这种事情在皇家可是大忌。另外,朝廷重臣和内宫太监总管们之间还是相互有些看不起的,一方觉得自己是国之栋梁,另一方则觉得自己是皇家亲信,就像皇上自家的人。但是此刻华公公是将赵崇柞当成了自家人,全不顾自己的面子。由此可见他这些日子在外所遭遇的境况是何等艰难,所遭受的惊吓和打击是何等巨大。一个人在某些状况下可以丢失了形象、身份乃至生命,但绝不会丢失了天性。而一旦状况能够有所改善,最快速度恢复并且可以运用的也是天性。所以当赵崇柞刚将差点跌扑在地的华公公扶住后,天性狡疑如狐的华公公立刻转身,指着身后陪伴他而来的三男两女尖声说道:“拿下!将他们全部拿下!”说话时眉角、嘴角一阵乱颤,显得十分狰狞。华公公一令既出,也不等赵崇柞有何指示,不问源馆的高手们便立刻身形闪移,将那几人团团围住。而最为重要的是将那几个人与华公公、赵崇柞安全隔开。“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可是救了你命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我们根本没要求你回报什么,可你也不用这样对我们啊!”几个人感觉情况发生得太过意外,纷纷朝着华公公半是喊冤半是质问地嚷嚷着。“这世界上有意外,有巧合,有幸运,但是当一个幸运很巧合地出现在一个意外中时,那么背后肯定还会有真相和目的。”华公公的回应有些像是答非所问,但这话一说,该明白的都应该心中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也多少能听出点意思来。也就在华公公说出这话之后,有人开始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有人已经在偷偷观察周围环境和形势,寻找可杀出生天的机会。还有人则现出惶恐惊惧的神情,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华公公,而这个人就是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按理说,我带领一众大内高手秘密行事,是不该有意外出现的,但是却偏偏出了意外。没人知道我们来自哪里,没人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但偏偏我们才到清平村,自己人一个没见着,就遭遇大股高手的袭杀。而意外发生之后,偏偏是我这个最没用的人能够逃出。当我昏倒在路旁的时候,你们很巧合地出现了,于是我很幸运地成为唯一一个获救者。然后你们又很巧合的是要来成都,我又很幸运地成为你们的同行者,或者也可以说是你们的引路者。因为有我的御牌路引,你们就可以在蜀国的所有关隘卡口畅通无阻。”华公公分析得很是到位。而那几个人的状态此时却有了些改变,因为他们没有听到华公公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所以心中知道自己所处境地还没有到最后地步,计划依旧有进展下去的可能。几个人中只有那年轻女子的神情始终没有丝毫改变,而这种没有变化的状态才是最正常的状态。华公公在继续说:“我之前在几处关隘卡口未戳穿你们,是因为无法确定那些官兵能否在你们手下保住我性命,所以才一直装傻与你们周旋到此处。而现在你们已经落在不问源馆赵崇柞赵大人手中了,有什么歹诈念头还是都断了吧。”那年轻女子依旧没有变化,这仍是正常表现。一个家在千里之外的闺中女子如果立刻因为不问源馆和赵崇柞的名头动容,那倒真有可能是怀有着什么目的和企图。不过年轻女子此刻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情形,她在暗自庆幸,庆幸还没到成都就见到了赵崇柞这样的蜀国重臣,庆幸自己是落在赵崇柞和不问源馆手中。这样一来,下一步计划不但可以继续得以实施,而且能更可靠、更可信地实施。秋风劲飒,山势连绵,重翠无际。在杳无人迹的秦岭南麓,有一支装备精良的轻骑军在丛林、石崖间穿行,快速朝着西面行进。赵匡胤意气风发纵马奔在这支轻骑军的最前面,身后紧随张锦岱和程普。现在的赵匡胤已经是禁军伐蜀的前营大帅,但他却是带着队伍一马当先,从位置状态上看,则更像是替代了张锦岱做了前营的先锋。前营大帅这个职务是赵匡胤主动从柴荣那里争取来的,能顺利得到可以说是幸运,也可以说是柴荣特别看重于他,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而其实柴荣不忍拂他心意的事情又何止是这前营大帅的职务,就连这次改变之前敛实抚内的策略,转而大胆攻伐西蜀,也是因为赵匡胤的力推才临时确定的。其实在此之前,柴荣与赵匡胤、王策、赵普有过一番当前形势的分析和商榷。赵匡胤认为南唐不能动,动了以后会促使李弘冀拥权,然后与蜀国联合夹击大周。所以要动南唐,先要解决蜀国这个后顾之忧。而目前动蜀国的话,不管是从大周的经济实力、物资供给来看都不是恰当时机。再有一个,灭佛取财,致使民心动荡,此刻更应该抚内而不适于攻外。而且赵普设计以渭南感染疫情的牲畜与蜀国易货,一旦疫病在蜀国大范围传染开来,蜀国军备用马数量锐减,可保三年内他们无法对大周构成威胁。但是就在这次分析商榷过去了一段时间,大周国内的状况已经开始一点点平复之际,赵匡义从楚、蜀边界处传来一封密信。密信是通过“千里足舟”走的江湖信道,对于官家密信来说,走江湖信道虽然稍慢些,但其实比官家密探道更加保险。如果走的官家密探道,还是会有很多其他国家的秘行力量和叵测之人会觊觎其中的秘密。而走江湖信道的话,江湖人一般是不会对这种信件感兴趣的,生怕惹得祸事上身,从此食路被断、家小飘零。推征伐江湖毕竟与官家是完全不交集的两个层面,就算密信能从江湖信道传递过来,但如果没有能够脚踏江湖、官家两道的可靠人物过手的话,这密信即便到了准地儿,也是无法到达准点儿手上的。而赵匡义这封信是要递给十万禁军的总头领、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那更不会有一个江湖人会主动做这事情的。幸好的是十万禁军之中各种人色都有,包括能够脚踏江湖、官家两道的可靠人物。而且这人物不管是江湖中的还是官府中的身份都还不低,所以从一个破落户手中交出的信件由他递给赵匡胤,赵匡胤绝不会对信件的真实性有一丝怀疑。这人就是赵普。赵普官职是禁军谋策处参事,但他的出身却是沧州“善学院”。“善学院”确实是个读书研究学问的地方,但它也确实是个江湖门户。这里研究的学问大都是和江湖谋略、帮派管理等有关,而从这里出来的人大部分会成为江湖门派中的师爷、军师、主管,等等,也有少数能凭着对江湖门道和奸诡伎俩的了解,跻身到官府、军队之中。总体而言,“善学院”里出来的人都算是江湖中有学问的人,身价、地位直接可以达到中上甚至更高。赵普已经身入官家,其实应该和江湖断了关联。但是利用一下江湖信道、打听些江湖中不算秘密的消息,以他“善学院”的出身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赵匡义让“千里足舟”将信件直接传递给赵普的。而东京城中的江湖信道暗点只要一有赵普的信件,都是会从街上找到个可靠的破落户,让其将信件直接送到赵普手中。而赵普对送信来的破落户出手一向很大方,那些破落户都将给他送信这件事情当做一件难得的肥差,所以每次的信件都小心谨慎没有丝毫差漏。但是这次的信件却是出了些差漏,那个送信的破落户在送信给赵普的途中遭到其他破落户的拦截和纠斗。大概是知道他又去给赵普送信得大好处,于是几个人心生嫉妒想把信抢来自己去送。纠斗的结果并不严重,那个破落户还算忠诚,或者是对赵普打赏的银两忠诚,拼着命把那封密信给护着了。唯一有些问题的是信封上禁军的秘用蜡印在争抢中给弄坏了。大周的秘行组织虽然只是以江湖经历不多的鹰狼虎豹四队先遣卫为主力,江湖上的技法伎俩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他们也有自己严谨的一套。比如说密信,信封上的蜡封看似一样,其实却是有着极微小的区别的。这区别是对应了里面信件所署书写日期的,也就是说这蜡封至少是有三十种不同,一个月中每一天都是用的不同蜡封。蜡封坏了,所以赵普先将信件看了一遍,从字体语气上确认是赵匡义所写的,这才交到了赵匡胤手中。赵匡胤不仅从字体语气上分析出这是弟弟赵匡义亲笔所写的信件,而且从内容上也能够确定。这是因为信件里写了两件事情,两件事情分写在两张纸上。一件事情只有赵匡义知道,是赵匡胤自己的私事。与别人没有丝毫关系,别人根本没有伪造的价值。这件事情就是他让赵匡义此次外出做差过程中,替自己顺便打听一下京娘的生死真相,到底下落如何。另外一件事情是告知巨大宝藏的秘密被蜀国争夺到手,将这个消息传递回来只为让大周早做打算和准备,及时拿出应对的措施。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别人伪造也不存在意义。而没有伪造的可能,那就根本没有必要追究蜡封的事情了。再说赵匡胤不久前刚亲身经历蜡封完好折子内容却变了的事情,觉得就算蜡封完好也不见得就是可靠信件,重要的还是要自己懂得判断。信里提到的两件事情,对于赵匡胤来说,对于大周现在的形势来说,那是有着太多价值和意义的。拿着这封信,赵匡胤只思考了一盏茶的工夫,随即立刻上马,带着赵普直奔皇宫进见柴荣。赵匡胤这次进见柴荣,想要表达的意愿是立刻出兵西南,对蜀国动手。而他带着赵普一同进见,是因为赵普之前就是主张立刻对蜀国用兵的,他还可以为赵匡义信件的真实性做佐证。“立刻出兵蜀国?九重将军,我记得不久前你刚说过还没到时候。”柴荣皱着眉头回问一句。“是的,臣之前确实是坚持此种策略,并且直到刚才,也一直确信这种策略正确无误。但是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了,我弟匡义发来密信,说几国都在争夺的巨大宝藏如今落到了蜀国手中。”“宝藏落在了蜀国手中?也就是说他们短时间中就可能国力大增,那我们不是更加不应该与蜀国对敌了吗?”柴荣又回问。“不是这样的。宝藏的秘密就算落在了蜀国手中,但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在寻找宝藏具体地点或者是刚刚开始启开宝藏的阶段,所以还不曾真正有收益让他们的国力快速提升。”赵普插了一句。“对!所以此时应该是对蜀国用兵的最佳时机。”赵匡胤马上加以补充。“一则他们现在还未曾找到宝藏,找到了也不见得就能将宝藏启开。所以国力尚未恢复,国内依旧动荡、恐慌。此时因为宝藏秘密是被蜀国得到,其他几国都是对其心生怨恨,我们对其用兵,其他国家不但不会相助于他,甚至会拍手称快。但是一旦他们将宝藏中的财富取出,那么其他国家可能就会因为垂涎于那些财富而亲附于他,与其联盟共同对敌我大周。即便是那几国顾忌面子不与他联盟,他们也可以用大笔财富买通吐蕃、党项、北汉、辽国,从四面合攻我国。”“还有我们易货过去的带有疫情的牲口,到此时应该差不多是疫病传播最广的时候,之后可能就会逐渐得以控制。而万一有什么人能治愈了那疾病,他们的军力就会迅速恢复。到那时就算他们没启出宝藏,要想制住他们也是不易。”赵普再插一句,道理凿凿。“还有其他什么有利出兵的说法吗?”柴荣很冷静。“蜀国边界易货在发现牲畜出现疫情后便即刻关闭了易货市场,但是他们运至边界的粮盐都还在。此时突然攻击,可以获取大量粮盐以充军需。”赵匡胤又说了一个有利点。“如果说到夺取粮盐,我们为何不向南唐的淮南一地出兵?此时正是稻米秋收之际,淮南除了盛产稻米,又是产盐之地,夺了那里,不是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柴荣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南唐提税之际可能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了,所以对于淮南一地肯定布置了重兵防守。我们现在的国力、军需都不足,去打这只虎肯定非常艰难。而且攻打南唐即便顺利,李璟一旦觉得势危让太子李弘冀拥权,他再联合蜀国共同对抗我大周,大周危矣。而西蜀是躲在我们身后的一只病狼,而且是一个抢了大家美食人人都恨的病狼。此时打他,没人会助他。就是那南唐太子李弘冀要助他,李璟也绝不会答应。再说了,南唐淮南一地虽然多产稻米、食盐,但蜀国物产也丰。其他不说,就那秦、凤、成、阶四州也都是物产丰饶之地。如果能将四州拿下,不但可以获取大量物产,而且可以堵住东西川进入中原的要害,让蜀国再无机会直插大周腹地。”赵匡胤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打心底是想要柴荣出兵蜀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已经退让一步,只求先将秦、凤、成、阶四州拿下。但他知道柴荣的性格,只要是这四州拿得顺手了,肯定会一鼓作气直打到成都。“而且这条病狼是不能让它缓过劲来的,否则一条跟在身后的狼会比迎面遇到的一只虎还要可怕。”赵普虽然话不多,但总能抓住要点。柴荣沉默了好久,这是在思考、在权衡。帝王决策,一字一词都关系着千万生灵、万代基业,不能轻出,更不能轻改。所以必须在决策之前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然后才能无所反顾、立言立行。“如果决定对其行事,如何做才为最妥?”沉默许久,柴荣才又问了一句。这一次轮到赵匡胤沉默了,他也需要思考和权衡。周世宗柴荣能问到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是被自己和赵普之前的说辞打动了。柴荣的雄心是一统天下,他不介意先打谁后打谁,他介意的是谁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和后患。但柴荣还是个胸有韬略的明君,他不会随意打谁,即便那是一个危险和后患。因为要打就要打赢,不能打赢那还不如不打。所以他虽然看着决断果敢,南征北战,但其实都是有一定胜算保证他才会去亲力亲为的。所以赵匡胤如果想让周世宗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征战西蜀,就必须先拿出几成必胜的保证出来,否则就算理由说得再天花乱坠,他都不会拍板决定的。“就我大周眼下国力军需和外围形势,须提防多国叵测之念,还须维持民生至明春冬麦入仓,这又该如何周转?”周世宗柴荣见赵匡胤长久沉默便加问一句,这其实是说出了他的担心。“其实大可不必全面用兵,江湖、市井间还有‘圈殴’之说呢。”赵普轻声一句,不知是在答复柴荣还是在提醒赵匡胤。柴荣的、赵匡胤的目光同时转向了赵普。“什么意思?可用吗?”柴荣带些很大怀疑地问了一句。赵匡胤则顿时目闪眉开地替赵普回答:“我明白了,可用!”龙吞珠“游龙吞珠”,是赵匡胤最终给柴荣的伐蜀策略,其方式方法与江湖、市井中的“圈殴”极为相似。“圈殴”一般用在群斗之中,是将对方一两个人拉入或围进自己的人群,集中殴打。但是“圈殴”必须要做到一个前提,那就是一定要将圈外的人挡住,不能让他们将圈中被殴的人救出,更不能让他们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所以赵匡胤要想实现“游龙吞珠”,首先要说的就是挡住圈外人的事情:“要想对蜀国动手,首先必须解决南唐方面的后顾之忧。这后顾之忧包括两方面,一个是防止南唐乘虚发兵大周。我们北抵北汉、大辽,西南征伐蜀国,南御的兵力着实是弱了些。其次是让他无暇顾及大周从南唐境内偷运私粮的暗道,虽然暗道输入的低价私粮盐量少速慢,但是却可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那该以何良策达到此目的?”柴世宗问。“先发攻势,让其只求守而不求攻。具体可发两路人数不多的轻兵,以偷袭态势至淮南界,分别在汝宁府与颍州府间的陆路通道和信阳府至庐州府间的水路通道周围游弋。这两路兵马虽是以偷袭态势,但一定要以偶尔现象暴露踪迹,让南唐方发现到。这样一来,南唐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因为国内粮盐窘迫,要抓住时节对其盛产秋粮和食盐的淮南一地下手。那么他们肯定会将兵马聚集调整至固守淮南一带,唯恐失守绝不敢冒进。这事做妥,然后西南才可实施‘游龙吞珠’策略。”赵匡胤越说越有信心,他相信这个计划对柴世宗具有极大的诱惑。“游龙吞珠”的确是个好计策,它具体实施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叫“断源”,就是将攻击的目标先与其整体军事力量脱离。这部分的实施是利用赵匡胤原来安排在陕南郡遗子坡的三千禁军。这三千禁军的原本用途是在蜀国东侵大周腹地之时,佯攻青云寨。侵扰东西川通道以及与秦、凤、成、阶四州之间联系,破坏蜀兵进犯的意图和速度,拖住蜀国大军,给大周争取时间。但是现在的“游龙吞珠”却要他们改佯攻为实攻,改侵扰为堵死,将秦、凤、成、阶四州变成割离蜀国的一块死肉。不过三千禁军突袭青云寨的成功把握虽然是有的,但要凭他们抵挡住东西川和四州驻军腹背夹击,守住青云寨,却很难完成。所以赵匡胤会在发出让三千禁军突袭青云寨的急令同时,派遣禁军都统领石守信率六千禁军精英火速前往遗子坡,增援并主持守寨一事。另外,他还会送燎角密信给赵匡义,让其带虎豹特遣卫也往遗子坡那边移动,从暗中协助防守。第二部分叫“立坝”。所谓立坝,就是要将已经断源了的秦、凤、成、阶四州再单独隔开,也就是“游龙吞珠”之前的“缠珠”。赵匡胤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四处同下,那样需要的兵力和物资会很多。大周目前的状况恐怕难以调动如此多的兵力,否则其他地方的军事布防则变得极其薄弱,难免会被一些奸小之人利用到。对于大批物资军需,大周更是不堪重负。所以正确的做法还是应该以轻骑突入,占领重要道路和隘口,然后虚张声势,让四州兵马不敢出城正面对敌,更无法形成相互为援的态势。赵匡胤主动请缨,希望能负责主持第二部分的计划实施,担任伐蜀前营主帅。他准备带上三万禁军,先行从秦岭南麓西进。插入到四州中间,攻驿拔寨,清扫四州外围的小股力量。假造声势,让蜀军闭关坚守不敢迎敌开战,然后立坝隔流,先将凤州孤立起来,使其与外界失去所有联系,陷入绝望的境地。第三部分叫“水落”。都说水落石出,但这回赵匡胤却是要水落珠出。要想水中珠子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分隔出的水中填入石头和沙子。让水溢掉,让珠子自己冒上来。对于秦、凤、成、阶这四颗珠子来说,要想让它们冒上来,填入其中的石头和沙子应该是大周兵马。要让其周围不但联系不到一点蜀国的军事力量,甚至连蜀国民众都见不到一个。在这种状况下,守城的蜀军兵将就会感到绝望,稍稍一战甚至不动刀兵就能将这四颗珠子吞了。这第三部分的计划赵匡胤建议是由周世宗柴荣亲自主持。御驾亲征很重要,是要那四州里的蜀军知道周国伐蜀的决心,清楚他们面对的是何等强劲的力量,起到立威震慑的作用。而实际上柴荣只需亲率五万禁军走渭西道直扑凤州,同时让甘东、陕南两道大营出些兵马协助,然后就从凤州开始,将四州逐个拿下。此策略叫“游龙吞珠”,也就是应合了柴荣“人龙”之喻。柴荣对这个策略应该是满意的,如果不满意,他不会在第二天早朝时就将这个策略提出,让满朝文武共议。如果不满意,他就不会在众臣共议时多次点评,有意无意间对赵匡胤的思路和细节表示赞赏。如果不满意,他也就不会对一众大臣说,前营主帅之职赵九重最为合适。也正因为从柴荣言语之间听出了他的满意,所以满朝文武心中即便不满意也都没一个提出异议。伐蜀之策在退朝之后付诸实施。朝上大臣不满意伐蜀之举的大多是文官,比如说王策。他出使蜀国,督促孟昶履行前盟之约,实现边界易货,缓解大周内部危机。而赵普用渭南疫病牲畜易货,他当时就觉得有失诚信。而后来蜀国因疫病牲畜进入而关闭易货市场,他更觉得赵普之举是贪小利而失长效。而那次出使归来,世宗召见,也曾谈到伐蜀之事。赵普当时力推此事,世宗似乎也有此意愿,只有赵匡胤因为考虑到国内状况,出兵没有十分把握而一时不做决断,还有就是他王策觉得师出无名、有失诚誉而加以阻止。其实就是赵匡胤自己也知道在这种时候选择伐蜀并不算一个智慧的策略。他之所以突然间改变之前态度,极力怂恿周世宗出兵进伐蜀国,并且主动承担前营主帅率先攻入蜀境,是另有一番缘故的。这缘故就是赵匡义那封密信中与他私人有关系的那部分内容。赵匡义南行行暗差之际,赵匡胤委托他兼带着查寻京娘的消息。京娘是赵匡胤心中永远的痛,当初护送京娘回乡,孤男寡女千里同行,难免心中不会有真情爱意生出。但赵匡胤为了自己的英雄形象,不想让江湖人误会他千里送京娘其实是贪恋美色,所以拒绝了京娘的真情表白。但后来投军入仕,经过多年的争斗碾磨之后,他才真正懂得京娘当初那份纯挚情意的珍贵,于是极力想重新寻找回来。但是当他再次找到京娘家乡时,却听乡人说京娘在被自己拒绝后已经投湖自尽。赵匡胤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所以他要继续利用自己现有的能力,找遍天下,找到京娘。另外,乡人所说也的确不像事实,京娘的父亲被贼匪杀死,又跟着赵匡胤历经艰险行走千里,心理不应该如此脆弱,怎么都不会因一次感情上的表白被拒就投湖轻生。再有,赵匡胤也没见到京娘墓茔,就算是投湖死了,那么尸体最终总该漂上来的,总不会就此不见了吧。所以,赵匡胤坚信京娘还活在世上。赵匡义这次送回的密信中,有一页是专写关于京娘消息的。赵匡义前往楚地秘行办事,沿途还带上了“千里足舟”的门人相助。这“千里足舟”陆行水行是一绝,所以江湖上、官道上有很多重要信息的传递都要请他们帮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要想探听些消息的话,黑白两道也是会尽量帮忙的。关于京娘的消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而且没有动用太高层次的关系,只是从一些地方的户部官员和江湖雀户、蛇户中就已经打听得非常清楚。雀户、蛇户这两个江湖中档次最低下的行当有个共同之处,也是他们行当中唯一还算得上有档次的活儿,那就是替人改头换面,打造完全不同的一个身份。所以一些人为了躲避仇家、债家会找他们,一些人为了冒充别人、替代别人也会找他们。而类似的活儿中他们做得最多、最有利可图的就是将一些年轻美貌的民间女子,经过一系列装扮、训练的手段,让她们达到官宦、大户人家小姐的外形气质。然后会有一些官员、富户出钱购买,在皇家挑选美女入宫时当做自己家的女儿选送进去。这事情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替钗”。“替钗”这个活儿是几方得利的好事。那些女子绝大部分都是自己愿意的,谁都想过上皇帝家富贵荣华的好日子。即便最后没选入皇家,被那些官员、富户留在家中做妻做妾也一样可以过上富裕丰足的日子。买家也是愿意的,只需花些钱财说不定就能和皇家拉上亲戚关系,这事情何乐不为。如果买到的姑娘再灵巧懂事些的话,一旦得宠,那真就鸡犬升天了。所以这样的投资是非常超值的。雀户、蛇户的卖家也乐意,这事情利润丰厚,又没什么风险,而且可以掌握一些官家、富户的内幕。万一哪天做其他事情翻船掉沟了,还可以通过这些路子来给自己加道保护。而这些买回去的女子要想能有个真实身份可以参与皇家挑选,就必须买通地方上的户部官员造册并插入户部文录。而事实上五代十国时的人口管理是十分松散的,临时增加些户籍资料根本不算做假。最多只能算是补漏,是进一步完善前面没有做到位的工作。所以,什么人通过自己进入到皇家的,这些地方户部官员也是最清楚的。但是“替钗”这活儿也不是哪里都可以做的,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卖主,那些官员、富户是不敢交易的。他们不清楚自己买回家的到底是什么人,一旦是有对皇家不利企图的,自己非但荣华富贵得不到,可能还得搭上一个祸及九族。所以在逐渐的淘汰整合、再淘汰再整合后,江湖中很自然地形成了一个聚集地专做此类活儿。这个地方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呼壶里。赵匡义给赵匡胤的密信中直接告知,京娘在赵匡胤舍她而去后,因家中再无亲人便随族中远房亲戚南投呼壶里了。在这里,她的远房亲戚设局让她入了“替钗”,经过严格训练之后,因姿色、才艺超人,被前蜀皇帝的外戚徐国璋买了回去,并当做女儿进献给了蜀皇孟昶。孟昶对其宠爱非常,封慧妃,赐号花蕊夫人。京娘竟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爱宠,赵匡胤心中顿时生出些难忍的疼痛,更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怨恨。他并没有细想夺走他心中最爱的那一个是谁,他根本也不管那是谁。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决断的念头,摧毁那个人,摧毁那个人的一切,夺回京娘。随后赵匡胤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出于本能,而出于本能的行动往往更容易达到自己思想中的意图。柴荣最终的决定似乎正说明了这一点。
第十章 三重计
且回头秋叶铺秦淮,寒露浸枯苔。金陵寻清静,醉倚望江来。江水滚滚,浊浪滔滔,长江如一挂白练由天际飘出,带着一路上搜罗来的所有喧嚣。但即便是如此一番情形,那也是金陵城中最好的清静之处。因为此时那城中的每处角落都已经被繁杂人心、焦虑猜疑、虞诈提防搅浑得没有一丝清爽可言,没有一点清静可安。这种人心纷乱、疑云重重的状况是从顾子敬将一个重要的犯人送回金陵城后开始的。顾子敬没有和萧俨一起回来,就是这个重要的犯人送到金陵城后,他还在南平王都荆州花天酒地没有回来。但他回不回来关系并不大,重要的是哪个犯人。这个犯人伙同其他一帮刺客在烟重津企图刺杀南唐特使萧俨和顾子敬,夺取韩熙载让萧俨带去蜀国求解的三幅字画。但是他们刺杀的消息提前被人泄露,于是在九流侯府高手的协助下,生擒了其中的一个刺客。现在这个刺客已经成为揭开对元宗李璟不利计划的唯一证据。因为就在烟重津的刺杀发生之后,萧俨携带的三幅字画,其中得到无脸神仙辨语的“神龙绵九岭”被人夺走了。也就是说,最终就算找到进献字画的那个人,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要用画中的诡道杀技来加害李璟。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有一个刺客落在他们手里,那么只要能从他嘴里直接套出幕后指使者,或者由他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指使者,那么这桩公案也就可以了了。而能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犯押解回来实属不易,此事顾子敬是有着大功劳的。烟重津刺杀之后,顾子敬真正感到害怕了。这是一个内廷官员很少有的害怕,但也正因为是内廷官员才会如此害怕。鬼党中人,一直是处于皇帝的罩护之下,平时只有他们狐假虎威让别人害怕,而自己即便是在元宗李璟面,也都是可以做到周旋自如、镇定自若的。但是顾子敬近期却是连续遇到了害怕的事情。瀖州城他成了刺标,如若不是提前得到讯息,那他定然已经命归黄泉。紧接着临荆县县令刘松年遭人刺杀,脑子都被磨红的铁甲烫熟了。这些事情都是他这种内廷官员从未遇到过的,所以顾子敬害怕了。而当他在蜀国听萧俨说,有人利用字画对李璟行诡杀之术时,他更加害怕了。作为内廷官员,最担心的就是有什么人对皇上不利。因为他们只对皇上负责,皇上就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才让萧俨立刻告辞离开成都,欲急速回到南唐金陵将这情况汇报给元宗。而且从他作为鬼党成员的素质和经验来说,可以由此事看出危及元宗的力量已经渗透到南唐朝廷内部,甚至就在元宗身边。烟重津刺杀之后,顾子敬的害怕到了极点。因为他不仅仅看到一场绝妙凶狠的刺杀,更是看到背后操纵这场刺杀的力量是何等强大。而这股力量很明显就是对付元宗的力量,能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肯定非同一般。这更进一步印证了他和萧俨之前的猜测,对元宗不利的人离得元宗很近,而且身份地位之高可能是别人很难想象的,却又是很容易想到的。烟重津的刺杀又是提前得到了讯息,所以顾子敬设了个反手兜,想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但是最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对手真正的意图可能并非是要自己和萧俨的命。只是因为自己不久前刚遇过一次刺杀,便很自然地认为别人是要他性命。其实别人真正的目的是那幅“神龙绵九岭”的画儿,没了“神龙绵九岭”,即便自己和萧俨带了画中正解回去,查出以画加害元宗的主谋,那也没有了真凭实据可确定其罪。很可惜的是,这一点并非顾子敬自己想通的,而是因为别人行动成功后,才提醒他想到这一层。别人的行动简单、快速,就在他们聚集了几乎所有护卫和高手围住烟重津,捕捉那几个布设刺局的刺客时,有人突然袭击了坠在后面的南唐特使车驾,从寥寥可数的几个护卫中抢走了“神龙绵九岭”。没有了“神龙绵九岭”,却很幸运地捉到了一个人。烟重津布兜设刺局的这群刺客技艺超群、计谋过人,而且韩熙载大人飞信传来的刺杀信息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放出的。他们就是要让南唐使队这边出反手兜,这样就可以借此机会突袭兜夺取字画。所以在别人完全掌控的兜局中,还能拿住对方一个刺客高手真的是侥幸中的侥幸。能够有这种侥幸出现,应该是对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九流侯府的高手相助。抓住的这个刺客在“神龙绵九岭”丢失后价值陡然提高,因为只有他这个活证据可以弥补画作那个死证据。但是顾子敬他们虽然知道抓住的这个刺客很重要,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裴盛,不知道他是来自离恨谷的谷生,不知道他的隐号叫锐凿,不知道他除了会使用天惊牌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技艺能力。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擒住了一个他们认为很重要的对象,却并不知道怎样才能以最好的方法控制他。这种情形就像是猎者抓住了一只珍贵稀有的凶兽想了解它、驯化它,却又完全不清楚它的凶性到底是怎样的。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会带来很多可怕的后果。不过顾子敬现在已经考虑不了太多,当务之急他就是不能让这个活证据逃走或被救走,也不能让这个活证据变成死证据。虽然顾子敬此次只是辅助出使蜀国,顺带观察蜀国各方对南唐提税的反应,但真的出了什么事后,能做主的却是他。因为鬼党成员是有特权的,不但可以调动地方官府和军队力量,而且在外交上也可以权宜行事。像聘请九流侯府的高手为助,也就只有他能出面做此决定。所以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顾子敬做主了。他让使队所有护卫以及南平所派的地方军队保护萧俨快速往南唐境内赶,争取在最短时间里见到元宗李璟。而他自己只带了神眼卜福和九流侯府的高手,押着被生擒的刺客从荒途野路行走,准备秘密地将这个刺客带回到南唐。顾子敬这一招是阴险的。那萧俨看着被一大堆的人保护着,浩浩荡荡地沿大道而行。但其实他就是个诱子,是将所有可能的危险都吸引过去。抓住的刺客很重要,顾子敬、萧俨这么认为,同样的,对方操纵一系列刺杀事件的背后主谋也会这么认为。所以他们会设法抢回刺客或者杀死刺客灭口,要实现这样的目的,也就很自然地会将萧俨的使队当做第一目标。而顾子敬自己则离开了那个目标的范围,所以他相比之下要比萧俨安全得多。顾子敬离开时还将重要的刺客带走,这样的话虽然是萧俨得到了画中辨语,但是没了证据的辨语是比不过一个活生生的证据的,所以到元宗面前他的功劳就会远远大于萧俨的功劳。再说了,如果吸引了危险的第一目标萧俨在路途中不幸遭受意外的话,那么所有的功劳就会落到他顾子敬一个人的头上。顾子敬这一招也是聪明的。萧俨带领使队在回南唐的路上连续遭受到攻击,而且已经不是使用巧力、妙招的刺杀,而是面对面、硬碰硬的突袭搏杀。这样一种情形很明显地暴露出对方的意图,他们真的很在乎被擒的那个刺客,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其救出。但是有了之前烟重津的遭遇,南唐使队的护卫以及南平军队派遣的护送官兵已经早有防备。面对人数不多的突袭,他们稳固防守加远距离武器的反攻,最终使得对方连续的几次攻击都铩羽而归。虽然保护使队的官兵、护卫死伤不少,但对方折损的人也不在少数。顾子敬不但阴险、聪明,而且他所带的卜福和九流侯府的人都是非同一般的高手,个个身怀绝妙的技艺和丰富的江湖经验。所以在顾子敬将萧俨当诱子甩出去后,他在这些高手的提议下并没有马上另寻荒途野路往南唐赶,而是调头退了回去,回到之前进入烟重津的道路口,然后由此往北到了最近的一个小县城。凭着顾子敬的身份,或者凭着九流侯府的名头,要是和这个小县城的县衙官府沟通一下,肯定会得到最优厚的款待。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进到城里,就和一般进出城门的乡民过客一样。所以几乎不曾有一个当地人注意到他们,只有顾子敬的仪态显得有些突出,让街道两边一些店铺里的老板、伙计多看了两眼。还有就是被多道绳索捆绑后再用袍衣披风裹住的裴盛,引来路边几个玩耍小孩的诧异目光。进城之后,顾子敬这些人带着裴盛进了一所极为平常的宅子后就再没出现过。九流侯府的人想要在南平境内找一处藏匿不出、与外界隔绝所有联系的住所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躲在这种地方日常的食物和环境条件会比较艰苦,所需要的一切都是由安排好的人定期送过来。顾子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艰苦的、不见天日的日子,但是他现在只能非常情愿地过这种日子。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自己只要带着被抓的刺客一露面,立刻就会惹来无数杀机。因为不管萧俨那一路是被半路截杀还是顺利回归,背后操作之人都会知道活证据在自己手里。而自己只要未曾回到南唐,他们都会竭尽全力找到自己和被擒的刺客。但是从对方的角度来想,他们可能会想到自己以萧俨为饵,实则押着刺客另找其他路径回南唐,但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在成功破解烟重津刺局之后会重新退了回去,想不到自己会在最近的小城里秘密住下来。背后操控之人肯定会严密监视所有回金陵的陆路和水路,寻找自己的行踪,而且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直到他们找到自己或自己主动出现。所以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一直藏匿,和对方比耐心,或者说是磨去对方的耐心。失去耐心的人往往会同时失去警惕性和洞察力,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顺利实施下一步计划了。己为诱鬼党之人真的不能小觑,他们能让元宗信赖肯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比如说这顾子敬,他能在如此艰苦、如同牢狱的环境下待了两个多月,其忍韧力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两个多月里,外面寻找他们、围堵他们的人已经焦躁、松懈。而这个时候顾子敬决定釆取下一步计划,这计划的做法让别人再次感到难以想象。如果寻找顾子敬的人还在坚持和继续,并且已经有所觉悟在朝正确方向进展的话,那么在烟重津刺杀后的第七十五天,他们会发现顾子敬带人再次出现在烟重津。但此时烟重津上再没有预先布设好的厉害杀兜,所以他们平平静静地迅速通过了。某些人的任务是要截住顾子敬,救出或杀死被擒刺客。如果他们的任务仍旧在持续,那么当顾子敬显露踪迹之后,这些人肯定会立刻做出相应部署,阻止顾子敬押带着裴盛回南唐。但是顾子敬刚过烟重津,便立刻择路赶往了南平王都荆州,所以做出相应部署的人会发现所有设在通往南唐道路上的兜子杀局全部落了空。顾子敬在南平王都又盘桓了足有半月,而且始终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这个现象非常反常,如果对付顾子敬的某些人是具备丰富江湖经验的高手,他们应该马上重视到这个情况。因为顾子敬可能真的不急着回南唐,因为有很多事情并非一定要回到南唐才可以做的。比如说逼供被擒刺客,他就可以在南平王都利用九流侯府的人力、手段、器具来进行,等问出真相后直接密信传给元宗就可以了。而一旦某些人意识到这种情况后,他们肯定会立刻改变原有部署,将所有人向荆都集结,然后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对顾子敬和被擒的刺客下手。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去做,但顾子敬却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实施了计划。从这计划上看,最后应该有场发生在荆州的大对决,而且顾子敬会身陷这场对决。但是直到顾子敬离开南平王都,这个对决最终都没有发生。这和顾子敬预料的完全一样,因为在这个计划之外,顾子敬另外还有个计划在同时实施。而那个计划实施到一定程度,最终的对决就不会再发生。另外一个计划其实很简单,只是非常出乎别人的意料,一般人怎么都不会想到顾子敬这么一个鬼党成员会这么去做。就在顾子敬被一帮高手保护着走烟重津、去南平王都,实施一系列计划的同时,顾子敬另外安排了神眼卜福和另外一个九流侯府的高手押送着裴盛,缓缓悠悠地从官道往南唐金陵而去。顾子敬将萧俨当诱子抛出,这是他的第一重计。然后自己调头回去,寻个隐秘之处藏匿起来,并且一藏就是两个多月和对手比耐心,这是他的第二重计。但是真正厉害的是第三重计,他接下来以自己为诱子,走烟重津,滞留南平王都荆州,那是别人很难预料到的。鬼党之中虽然不乏小聪明者,但很少有人能做出这种大计谋,更没什么人胆敢将自己当诱子。而且这样的做法会将自己已经拿在手里的大功劳丢掉,一般鬼党中人是绝不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的。也正是因为别人预料不到,所以顾子敬的三重计策才能够成功。虽然并不清楚背后操控之人是如何针对顾子敬的三重计进行调整部署的,但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并不需要清楚别人是怎么做的,只需看到最终的结果就可以了。而顾子敬的计划,以及计划外的计划,得到的结果是圆满的。神眼卜福押着裴盛顺利地回到了南唐金陵,一路上没有遇到分毫的阻碍。因为从时间差上推测,这个时候本该在各条道路上布局设兜的杀手刺客都应该往荆州聚集了。而顾子敬的这三重计对他而言也是没有实际危险的,因为不管卜福是将裴盛顺利押送到金陵城还是半路被人截杀,任何一个结果都意味着继续对付顾子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最终针对他和被擒刺客的大对决都不会发生。“唐使出蜀滞荆都”,这个事情在《五代十国外史》上也有记载,但是没有说明其滞留原因。只大概推测是周国指使南平将唐使扣留,想从其口中知道他们出使蜀国的目的。而之前萧俨闯过无数血腥杀机回到了南唐金陵,早就将字画中所藏真相告知了韩熙载,继而在韩熙载的引领下,再向元宗李璟细诉端详。如果只是凭着萧俨空口诉说画中存在的诡异刺杀手段,李璟是很难相信的。但是萧俨在获知真相赶回南唐的路途之上,遭遇重重截杀,并被人夺去“神龙绵九岭”的画,这就不得不让李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如果只是为了一幅画,又何必大动干戈,在烟重津不惜将整个使队和护行的南平兵马杀光?然后为了一个被擒的无名刺客,又是不惜血本地重重围堵截杀,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将刺客救出或灭口。这些做法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了问题,就是“神龙绵九岭”那幅画真的是暗藏诡杀之道用来刺杀自己的。而如此千方百计阻止刺杀的真相和证据传递到自己手中,那是因为刺杀自己的主谋不是外敌,而是内贼,并且就在自己的身边。萧俨带回有人密谋刺杀元宗的消息很快在朝堂上下传开,于是南唐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个个谨慎,怕自己被利用、被误会卷入到这个是非的漩涡中。然后皇家、官家所有重要成员间都在相互猜忌提防,有些肖小甚至借此机会散布流言打击异己。也就在这个时候,南唐皇家画院里的字画修补高手瞒天鬼才萧忠博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烟尘一样从人间蒸发了。韩熙载手下的夜宴队展开了调查,是为了寻找到萧忠博,也是为了找到利用画作刺杀元宗的幕后主谋。韩熙载手下这些高手的介入便如同有利刃雪锋在大家身边游走,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这段时间中,金陵城就如同过早地进入了寒秋,冷簌萧瑟。当裴盛被押送到金陵城,在整个南唐朝堂上下打了一记冬雷。雷声是震耳欲聋的,但冬雷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寒彻入骨的冷风冷雨。他将南唐再次过早地推入了寒冬。南唐皇宫的御梅阁里,元宗李璟站在窗前,他望着满园横伸斜展却尚无一花一瓣的虬墨梅枝,心中烦乱纠杂更胜这满园梅枝。在他身后不远的梅几前站着韩熙载和冯延巳,这两人是李璟最为信任的朝臣,同时权衡之下也是最不会以谋害自己获取到利益的人,所以最近这些日子李璟将心中疑虑之事交给了这两个人。今天他将两人召来询问一下事情的勘察的结果,然后才能对以画刺杀自己之事做出正确判断。因为这个事件必须尽快解决,对朝廷上下有个交代。否则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各种政事正务都有懈怠,同时还有损他一国帝王的威仪。韩熙载和冯延巳他们两个心中则是忐忑难安,他们知道元宗私召自己二人来御梅阁密议肯定是为了以画行刺的事情。但对于这件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未能顺利进行到底,到现在为止所获讯息也无法准确给出判断。如果是要比较一下这两位重臣谁的心中更加忐忑,那毫无疑问会是韩熙载。此刻他心中所藏事情可能比李璟和冯延巳加起来还多。对于以画刺杀这件事,他其实是掌握信息最多的。但是他却不愿将这些信息推断出的结果公布出来,因为那会在南唐引起轩然大波,会让李唐基业发生动摇。而且也只有他最为清楚,操纵之人可能已经做好了内变的准备,此时戳穿真相其实是对李璟不利的。所以为了了结这件事情,在烟重津刺杀失败之后,韩熙载索性派出了自己夜宴队的高手,试图替那个最大的嫌疑者太子李弘冀将此事消于无形,以维持南唐现有的安定。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夜宴队几次的突杀都铩羽而归,并非因为特使护卫队和南平护送军队的实力强悍,而是有暗中的力量在帮助护卫和军卒打击夜宴队。出现这情况让韩熙载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有人是下了决心要将证据送回南唐搞掉李弘冀或者搞垮李家基业。所以他先通过正常官家途径探出顾子敬让萧俨先回是做诱子,他自己带着被擒刺客并未与萧俨同行。于是,再次增派人手在南平至金陵的所有道路守候,定是要将被擒的刺客杀了灭口才能安心。不过就算老谋深算的韩熙载却怎么都没有能窥破顾子敬的二重计和三重计。直到听说卜福将被擒刺客已经押入天牢了,他才恍然大悟知道被扔在荆州未回的顾子敬摆了一道。但此时能做的只有即刻发飞令,撤回正在往荆州集结的夜宴队高手。不过,好在追查真相的大任最终还得落在自己身上,事情仍然可以加以控制。所以韩熙载并不十分焦急,他现在心中忐忑是因为在想如何用一个妥善的办法让李璟自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追查下来只会有害无利。从而放弃追究此事,既可以显得皇上仁厚慈善,又可以给予某些人不知底细的震慑,然后南唐还可以安枕无乱。“韩爱卿,你之前说过要查清此事必须理清两个环节。既然方向如此明确,为何到现在却始终没能查出细末真章?”虽然李璟涵养很好,但还是听出愠怒之意。“方向确实明朗,而且我和冯大人还分了工,各查一个环节,最后将所有结果聚集对口。但是在盘查过程中却不断生出些无法说清的旁支,所以到一定程度便遇阻无法深究下去。”韩熙载答道。“怎么会有旁支?怎么会有阻碍?你们直接从画的来源查起不就行了嘛。不会到现在为止你们连这画是谁进奉到宫里的都不知道吧?”李璟觉得韩熙载所说要么是夸大其词了要么就是方法错误。他心中认为此事其实很简单,找到进贡画作的人便找到了背后主谋。
第十章 三重计 不可究
韩熙载知道李璟的想法,所以轻摇了下头说道:“查找画的来源是冯大人负责的,还是请冯大人详说一下吧。”很明显,韩熙载是懒得和李璟费神解释,所以将说明问题的任务推给了冯延巳。冯延巳喉中轻轻嗯咳了下,然后提高声音说道:“这事情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当初内廷参务顾子敬在瀖州评测提税事宜后回归金陵,瀖州刺史严士芳和瀖州都督防御使万雪鹤让其顺便带了些贡物礼品回来,此画便在其中。当然,这过程中首先可以排除顾子敬的嫌疑,因为他如果存有异心,便不会费尽心机、历经危险将画中秘密和所擒刺客送回金陵。所以疑点落在严士芳和万雪鹤身上,但后经详细了解后得知,此画是万雪鹤从民间商家购得。所以严士芳被排除嫌疑,疑点全落在了万雪鹤身上。为此我曾派吏部专员使密审万雪鹤,万雪鹤说他一介武夫,并不识得画的好坏,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诡异邪术,只知是前朝名家所画,便委托顾子敬带入京里。”“只凭如此一说,并不能解脱万雪鹤的嫌疑。”李璟插入一句。“不然,因为随后我们所查发现万雪鹤购得此画并非是让顾子敬将此贡奉给皇上,而是当做礼品送给齐王的。因为他听说齐王喜爱古人字画,想日后得到齐王信赖和照应,所以用此‘神龙绵九岭’来沟通关系。”冯延巳说到此处其实已经将最有疑点的万雪鹤也洗脱干净了。齐王李景遂是被李璟指定了继承王储的,他也就是日后的皇上,所以现在一些官员给他送厚礼沟通关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送给齐王的礼品怎么进贡到朕的书房中来了?”李璟没有被搞乱思维,他依旧是紧盯住来源。“这个情况万雪鹤说不清楚,不过不能怪他,画交给顾子敬后他便再不知道何去何从了。下一步的情况应该顾子敬最清楚,但他还未从南平归来,无人询问。而且即便是顾子敬回来了,有些别人暗地里做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至于齐王那边,我们又不便查问,所以下官觉得还是从刺客身上下手。即便问不出真相,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然后再将一些已经査到的情况联系上,总可以推断出些真相来。”冯延巳说的是实情,但也说得很狡猾。后面的话他已经很明显是在推卸责任,话头从齐王李景遂那边绕过,只以一句不便问就推得干净。其实这是关于刺杀皇上的大事件,皇亲国戚、王子王孙没有谁是不便问的。冯延巳其实是怕得罪了李景遂以后日子难过。“照此看来,冯大人前前后后只是查询了万雪鹤一人了?难怪你负责的这第一个环节就此卡住深究不下去的。”韩熙载毫不客气地质问冯延巳一句,话里带着些嘲讽。而冯延巳也知道自己这事办得比较欠缺,所以只当没听见韩熙载说什么,根本不搭话茬儿。元宗李璟是个厚道之人,他知道要是顺着韩熙载的问话追究下去,冯延巳必然难堪窘迫。于是转而去问韩熙载:“韩大人,你负责的那一部分又是因何追究不下去的,其中阻碍又是在何处?”“第二个环节是从画作发生变化之处查起的。这方面要比冯大人所查的范围复杂得多,也细致得多。虽然‘神龙绵九岭’原来就是个害人的物件,但按顾闳中所说,他两次见到的画儿并不相同。其中差异应该是增加了龙落甲和琼水的手法,将损害物完全变成了一个刺杀器。从整体现象上看,画在进到皇上书房前由画院修补过,这是一个可以让画作发生改变的过程,所以査辨的剖开口首先应该是在画院。但还没有等我们开始从画院处查起,画院里修补过此画的萧忠博就突然失踪了。这情况似乎是能说明问题,但细想又十分蹊跷,存在着极大疑问。”“这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萧忠博的逃走正说明了他做贼心虚,所以才畏罪潜逃。韩大人这极大的疑问不知从何而来。”说实话,冯延巳是真的不懂,官场弄权他是有一套的,但分析查辨案情真相他真的是门外汉。“试想,此画是由宫中收贡处拿至画院的,所以画中刺杀手段到底是在画院修补过程中加入的还是由收贡处加入的无从可知,当然也有可能贡入之前就已加入。而根据见过此画修补之前和之后的顾闳中所述,此画很可能是在修补过程中被动了手脚。但是修补之后的存放、进宫这些过程中都是可以做些手法伎俩的。而且顾闳中虽见过此画修补前后的差异,却是没亲眼见到萧忠博如何修补,也不能确定萧忠博做过手脚。另外,顾闳中见到修补之后的画作是在公公取画入宫的时候。从修补画作至临时存放再到取画入宫,这足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不管是不是萧忠博所为,他都没有必要逃走。别说现在那幅画儿已经被人抢走,就算没抢走也没有实据将罪责落在他的头上。所以萧忠博的失踪是很奇怪的。”韩熙载思虑周密,分析得步步到位。“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画中手脚确实是萧忠博所为,那他可能是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动机?”李璟很好奇这一点。“没有目的、没有动机,真要是他所为的话,唯一有可能是被威逼或利诱了。”“韩大人的意思我也同意,这萧忠博不是傻子,不会莫名其妙地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应该有什么人在他背后操纵才对。”冯延巳难得和韩熙载说到一块去的。“冯大人的意见有点断章取义,我未确定是萧忠博所为,皇上也只是说的如果。因为此画牵扯方面很多,除了画院处疑点最大外,还有收贡处、宫检处、内务公公等方面,另外,冯大人刚才还提到万雪鹤、顾子敬和齐王。所以很难确定是谁下的手。”韩熙载并没有因为冯延巳同意自己的意见而给他留面子,同时他一下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其实已经是在点醒李璟了。“韩大人不愿确定萧忠博为画中做手脚的元凶,是出于其他考虑和顾忌吧?”冯延巳的眼珠如灵狐般盯住韩熙载。韩熙载一下子愣住了,他这么做果真是有想法的,却不知道冯延巳是如何揣摩出自己心思的。“据我所知,萧忠博与外人并无什么交往,平时深居简出,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画院里。特别是修画那段时间中,他没有一点异常举止。”既然韩熙载不给冯延巳留面子,冯延巳便也毫不客气地给韩熙载挑漏儿。“冯大人自己职责不尽心而为,反倒是很关心在下的追查对象啊。”韩熙载虽然嗤之以对,语气中却是少了些自信。“但这些只是现象,是我们这种不通辨查之人所能见到的。我想像韩大人这样的俊杰之才,又引领了一帮高手能人,应该可以从现象中找出实质来吧。”冯延巳步步紧逼,从他语气中听,似乎是已经掌握到韩熙载的什么把柄。韩熙载是个聪明人,他当然能从冯延巳的话语里听出余音来。而韩熙载更是个智慧的人,智慧比聪明更高一层的区别是在随势而转上、在见机行事上。所以韩熙载的话头陡然发生了变化,他只能将自己不愿说的隐情说出来。“皇上,我刚才所说都是明显的现象,但真正的关键点不会在明显的现象上,而应该是在别人无法觉察、无法理解的细节上。这和冯大人所说的萧忠博一样,他的一些行动是掩盖在他平时的正常状态中的。只是,这牵扯下来便又是一个卡阻处,深究不下去了。”“又一个卡阻处?你说来我听听。”李璟皱了皱眉头。韩熙载看看李璟,又看了看冯延巳,然后才轻叹一声说道:“萧忠博确实如冯大人所说,但是就在此画入宫之前,他却很特别地出行了一次,去往落霞山卧佛寺与慧悯大师密谈了半天。”“慧悯大师,就是那个听懂泥菩萨说话的和尚吧?”李璟插问一句。“对!就是他。慧悯大师平时最为交好的人是吴王府的天机教授汪伯定,两人常常在一起聊命数推天机。而萧忠博只有那一次与慧悯交流了一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慧悯其实只是个中间人,他是在替汪伯定向萧忠博授意一些秘密的事情。”冯延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他马上眉头一挑又提出了问题,“不过真要是想刺杀皇上这样的大秘密,又怎么可能用个中间人来授意。”“最初发现到画作中存在蹊跷后,顾闳中曾指点我去找慧悯求解。而就在我快见到慧悯之时,他却被人刺杀了。”韩熙载说到这里后,御梅阁中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一直过了很久,冯延巳才嘟囔了一句:“刚刚指责我只敢严讯万雪鹤,不敢直问齐王详尽,却不料也和我一样,最终还是被堵在太子吴王那里了。”这一次韩熙载没有反驳,一则自己的确是被卡在此处了。再则他知道自己反驳之下的话,脸面最为难看的会是元宗李璟。而且他觉得让冯延巳说出这话来也没什么不好,李璟现在应该有所意识,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追查下去,最后伤的不仅是面子还有里子。捉飞星李璟此时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他没想到追查刺杀自己的主谋,结果最后将疑点推到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跟前。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一个痛到心底的打击。“皇上,这事情可能之处还有许多,到最后完全查清时,结果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韩熙载见李璟脸色难看,便赶紧出言安慰。“那该用何种方法彻查清楚?”李璟问道。眼下就他的心情而言肯定是难开窍眼的,所以心中依旧执着地认为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答案。韩熙载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本意并不希望追查下去。其实从那次顾闳中告诉他吴王府的德总管突然赶往蜀国,他已经觉出一些不对劲来。韩熙载的职责是护卫南唐基业的稳定,而如果发生的事情真如想象中一样的话,南唐朝堂肯定会大乱。如果在内部争夺皇权的同时再有外强侵扰,那么南唐基业真的可能毁于一旦。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可能的纷乱消于无形。韩熙载是这样的心思,而冯延巳却是另一番心思,而且是大谋略、大计划的。只是这些都藏于心中没一个人知道,至少是现在没一个人知道。“我知道你们自己出面已经是无法继续查下去的,那么你们两个就想个妥善办法由其他途径找出真相,或者让真相自己暴露出来?”李璟很体恤韩熙载和冯延巳,但他提出的要求却又对这二人非常苛刻。虽然韩、冯二人心中是各有自己的想法,出发点和目的也各不相同,但这次提出的办法却完全相同,或许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用合适的手段逼讯或诱供被擒刺客,从其身上找出线索,确定主谋之人。“只有从被擒刺客身上入手了,这是个第三方,逼出的信息应该比较客观。问题是应该由谁来审讯这刺客,最好也是第三方的人,比如说从南平请一些刑讯高手过来。顾子敬不是正好还在南平王都荆州嘛,可发飞信让他来办此事。”韩熙载这样的提议从表面上看很是合理公正,而实际上这又是一个可以说不清结果的做法。因为谁都无法保证没有利益关系的第三方会不会负责任地去做这事情,还有逼审中会不会有偏向谁的做法,所以到时候嫌疑人还是可以找理由推卸。“不可不可,第三方逼审难保能尽心尽责,再有如果那刺客很刚强的话,直接逼审是无法查出一点相关线索。”冯延巳连声阻止。“那么冯爱卿有何更好的方式?”李璟问。冯延巳胡须一抖,狡狯地笑一下:“将这个刺客交给齐王和吴王二人同审,然后我和韩大人协助。这过程中可直接获取刺客所吐,也可间接观察一些人的反应作为推断条件。”韩熙载听这话后暗叹一声:“真够阴绝!”齐君元一行人是从楚地的岳州进入南唐境内的,过了边界营总镇后,他便立刻安排大家分散而走。“一叶秋”的指令是齐君元接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刺活是什么,因为齐君元觉得还没有到告诉他们的时候。但也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刺活,所以对于齐君元的安排其他人都无法提出异议。只有齐君元知道这次是进入南唐刺齐王李景遂。这不仅是个大刺活,而且难度很高,应该是他接刺活以来最难的一次。去往南唐的皇都刺杀一个将会成为南唐皇帝的人,这过程中的艰难和可能出现的危机可想而知,所以之前的所有细节都要十分注意。刚离开楚境清平村时,齐君元运用了各种出乎别人预料的行动和行程来摆脱后面可能存在的追踪。离恨谷中管这叫“抖翅”,其意就是要消除踪迹、摆脱坠上的尾儿。离恨谷中要求一项刺活做完或从某一个可能留迹的环境进入另一个刺活前,都必须使用这个程序,以便将自己再次变成一个没有影子的人。而进入南唐境后,就相当于进入了新的刺活环境中,这时要做的是“伏波”。“伏波”就是潜藏,但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不动,而是将自己的形象、表现尽量与周围环境合拍,融入到普通人群中,特别之处出现得越少越好。而这时候分散前行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不管多优秀的刺客、不管多巧妙的掩饰,始终都会有极少、极小的特别处存在,只是因为极少、极小才被人忽略。但是如果几个人聚在一起,极少、极小的特别处就会几倍地增加和放大,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被别人注意到。齐君元他们虽然分散而行,但他们相互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差不多都在一里路的样子。这样做首先是可以不让别人看出他们之间存在关系,而当其中某个人发生意外后,其他人又可以及时发现并施以援手。不过这种分散走法也存在一定缺陷。如果有敌人摸清他们的分散规律,然后从最后一个开始逐个解决,走在前面的人一般很难发现自己背后出现的异常情况。但是齐君元他们却不怕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他们之间的分散前行除了前后拉开距离外,还有横向的侧应。横向并行而走的是哑巴,他带着穷唐走在不是人正常走的路径上,却比其他走正常道路的人还要快、还要轻松。所以这个分散队列中,他是一个别人最难以掌控的部分。而且他还有穷唐为助,可以及时发现多处异常并向同伴示警,需要时还可以远距离实施攻击救助同伴。当然,齐君元也不会将所有人的安全都寄托在哑巴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所带的不是他所指定的这几个人,他也不会安排这种分散前行的方式。这几个人都是刺行中的高手,本身就是对危险有着高度嗅觉和觉察力的凶猛动物。特别是齐君元自己,天性中预感危险的能力可以让他更早发现到危机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他将自己安排在前行队伍的最后一个。但是就在分散行进后不久,齐君元就发现到了危机的存在。人往往就是这样,几个人聚在一起走时,会因为别人的纷扰或者将对危险的警惕寄托在别人身上,从而放松自己的警觉性。而当只留下自己独自行动时,那么他所有的思维和神经都会调整到一个最为敏感的状态,警觉性、发现力也都会达到一个自己都无法限定的高度。齐君元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发现到危机存在的,而且非常精准地确定这危机不是针对的自己。但让他非常想不通的是,危机的来源竟然是紧盯着和大家行走路径完全不同的哑巴。齐君元不知道这个危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觉得应该是在进入南唐境分散而行之后,心中也希望真是在这之后。因为如果是在进入南唐之前就被盯上的,那么当时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同行的,盯上一个也就盯上了所有人。但是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这些人确实都被盯上了,不过盯上的人却只认为哑巴是最重要的。或者认为哑巴身上携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而别人盯住哑巴就是为了那东西。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时被别人坠上,他们也是会始终盯住哑巴不放。只以为自己这几人分散而行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从而保护哑巴和他所携的重要东西。哑巴身上会携带什么重要东西吗?他向大家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他会不会也像王炎霸、秦笙笙一样突然间就转换了身份?此次前往南唐金陵刺杀齐王李景遂,会不会又像在瀖州和烟重津那样?明明是自己主持的刺局,背后却偏偏如芒在背的一双眼,有搅乱刺局的一只手,甚至还有将自己踹入不复之境的一只脚。顽铁久锤打,终能成精钢,更何况齐君元本就不是一块顽铁而是一块精钢,更何况最近几次对齐君元的锤打是那么的劈头盖脸。所以在连续遭遇到许多不可思议的意外之后,齐君元知道自己也应该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时候打破常规才能掌控全局,牺牲皮肉才能窥得真骨。因此虽然发现到哑巴被人盯上,他却没有提醒,只是更为严密地监视着事态发展。过了昌东府之后,直到广信府都是宽阔无际的田野。一眼望去看不到山峦和树林,只有一条条大小河流穿插其中。齐君元估计,盯住哑巴的人如果要动手,选择在这个地方是最为合适的。因为哑巴擅长翻山穿林,速度耐力胜过野兽。如果是在山林之中,他总能借助地势逃出生天。但是旷野之中他这能力却得不到发挥,对方如乘健马多方位追逼,他的双腿最终是跑不过马匹四蹄的。另外,弓弩弹子等远攻的武器在旷野中使用,别人可以一目了然早做防备,失去偷袭和突袭的优势,也没有便宜可占。果不出齐君元所料,过了昌东才走半天,他就发现到有马队在朝着哑巴的位置逐渐围拢。从人数、布局,以及环境上看,哑巴肯定是要被对方的锁兜拿住的。而哑巴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浑然不知,也或者故意装作不知,这样做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寻到机会逃脱出去。面对这种情况齐君元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没能将坠儿甩清,做到无影而行。再者,他有明确的刺活,刺杀齐王李景遂,而接活之后的刺客所有行动和目的都要以刺活为中心,不惜牺牲同伴甚至自己。所以齐君元决定立刻通知其他人,哑巴已经成为弃肢(离恨谷中术语,出水蜂被其他虫子追捕,或者陷入不能脱逃的境地,它甩落自己的蜂腿来摆脱危险。弃肢是同样的道理,就是牺牲局部保全大局的意思)。
第十章 三重计 两阵对
但是才过一顿饭的时间,局势陡然发生变化。就在之前几个方位的马队即将对哑巴实现锁兜之时,周围突然又出现几路马队。对于哑巴而言,盯住他的马队越多他就越难逃脱。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后来的几路马队出现之后,之前已经差不多对哑巴实现锁兜的马队立刻改变初衷,转而以攻守兼备的兜形与后来的马队相对。由此可见,前后出现的马队是两路人,他们都以哑巴为目标,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这两方面的人马实力应该相衡,也可能是相互摸不到底细。所以当双方同时出现时,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哑巴下手。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一番搏命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他们双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放弃哑巴,解决好双方的矛盾再确定谁有资格对哑巴下手。当然,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协商,也可以用武力,这主要取决于他们对自己条件和对方实力的权衡。但就在双方人马相互靠近,还未曾有丝毫接触的时候,哑巴动了。哑巴的速度真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刮过原野。但是哑巴并非最快的,在他这阵风的前面还有一道闪电,黑色的闪电,那是穷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飞速狂奔,不过不是要逃走,而是以一条曲折难料的路线扑向其中一方的马队。穷唐从草丛中突然飞蹿而出,带着股凶残而兽性的味道,一下就将一匹马连同马上的骑车扑倒。没有被扑倒的马匹全惊跳起来,有两匹反应快的没等骑手有任何指示就已经蹿奔出去,胆子小些的则原地前蹄高抬,嘶鸣连连。而最为愚钝的一匹是被扑倒在地的马撞到,横着两步趔趄,差点就跌倒在地。哑巴是在穷唐之后出现的,当他站定时,正好是在两匹前蹄高抬的健马中间。只见他双臂一伸,左右手各抓一只骑手的脚踝,将那两匹马上的极力想将身形稳定的骑手拎了起来,然后随手给远远地扔了出去。紧接着前甩单腿,身体扬飘而起,轻悠悠地就坐到一匹马的马背。再双腿紧夹马肋,合右手拇指、食指重重地一按马颈根部的背叉骨,那马身体往前一伏,一下就蹿纵了出去。而就在这匹马蹿纵而出的同时,哑巴左手探出,捋住旁边那匹马的缰绳,将它一同带了出去。两匹马才并驾跑出三步,旁边的穷唐几下急蹿猛跳,身体掠飞而起,落到了另外那匹马的马身后部,一口咬住马鞍后档,让自己稳稳地趴在颠簸的马背上。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都没想到看似曾有觉察的哑巴会反冲过来夺取马匹。事情发生得也很怪异,一只长相像狗的怪兽竟然能骑马而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无不瞠目结舌。所以这些原来做好准备要拿住哑巴的人一时间成了最没准备的人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其实凭着哑巴和穷唐的警觉性,他们早就发现到自己被尾儿坠上了。但之所以没有急匆匆做出反应,是想看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计划。当发现这些人想利用旷野之地拿下自己时,他已经想到自己唯一逃出的办法就是夺马而逃。哑巴这个想法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夺了马匹后也不一定能甩掉那些人,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与那些人的脚力相当,不会被他们就此拿下。而一旦马匹跑不动了,双方都舍马而行时,他很自信对方没有人可以比过自己和穷唐的脚力、速度。另外,他还考虑到马匹奔跑追赶之中,自己手中的弓弩、弹子的长距离攻击特点可以发挥出最大作用。当两批马队的人全缓过神来后,他们意识到此刻不是争夺目标的时候,首先应该做的是不能将目标丢失了。于是两股人汇成一道,朝着哑巴奔逃的方向追赶过去。齐君元离得很远,但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看出哑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奔逃的方向明显是想将坠住他的尾儿全都带着远离齐君元他们行进的方向。他也只知道哑巴是个守信的刺客,一旦他甩落危机确保安全之后,肯定会马上调转回头继续前往金陵寻找自己。而凭着穷唐的鼻子和哑巴辨查踪迹的能力,再加上自己沿途留下些可以的遗留物和记号,他们两个肯定能及时找回来。看着哑巴和两批人马一前一后离开后,齐君元并没有马上从不算隐蔽的掩身处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构思的意境中还有危险存在,并没有随着哑巴的离开而离开。齐君元等了一些时间,他觉察到的危险始终不曾消失。所以齐君元决定釆取行动远离危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耐心不如别人,而是因为像他这样身负刺活想消了影儿的刺客应该表现得平常一些。看到江湖争斗、马队追逐躲避到某个并不太隐蔽的角落对于平常路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争斗结束、马队追逐离去后,如果依旧很耐心地僵持原处不动,这就相当于告知别人,自己不是一般人,自己已经发现到对方的存在。在没有确定对方是什么来路又怀有什么目的之前,这样做肯定是非常愚蠢的。齐君元很果断地离开了,动作仓皇得和一个无意中碰到了贼匪的路人一模一样。但是他虽然自信自己所有的动作细节没有一点瑕疵,却依旧预感到不会逃过别人的法眼,背后的危险终究是会追上来的。所以他决定绕开一段路甩掉背后的危险,然后再往广信方向追赶其他人。这一次齐君元的判断也许错了,危险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却根本无暇顾及到他。就在距离齐君元两箭步开外,有一片过人高蒿草丛。此时草丛中有两队高手在自己首领带领下各执杀器对峙,从他们的状态看应该是无意中撞上的。手持杀器的高手本身是危险,但当他们觉得对方危险时就会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潜力,将自己变得更加危险。而这两伙对峙的高手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么此处战团蕴含的危机能量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是为首的两个人,他们所有的心力都贯注在对手身上。每一回气息的运转,每一处肌肉的收缩,甚至于每一次的眨眼、每一次的心跳,都是为了应对对手随时可能会发起的攻击。齐君元发现到危险的存在,却并没有发现到是如此强大的危险,也始终无法判断这一处危险是针对何人。其中原因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发现到的是两股相对的危险,它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抵消而使得能量的目标显得模糊。再一个就是他所发现到的危险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两伙高手带来的,而是隐藏在他们这两股危险的背后或附近。对峙一方的头领是蜀国不问源馆的丰知通,另一方则是南唐夜宴队的梁铁桥,两人的身后都带有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双方不但刀剑出鞘、斧钺亮刃地蓄势以对,而且在占位上也已经布设成攻守兼备的阵形。不问源馆占位而成“落瀑流沙”的冲兜相,这是要冲破阻挡四散而入的企图。夜宴队这边是“天壁断江”的困兜相,其势是要挡住丰知通这些人。但是双方心中也都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不问源馆的“落瀑流沙”不可能全冲过去,夜宴队的“天壁断江”也不可能将对方全挡住。很明显,刚刚想要拿住哑巴的是不问源馆和夜宴队。而能让这两股秘行力量同时出现、一起下手,则说明了哑巴的重要性,或者说是他所带东西的重要性。前些时候,丰知通带着不问源馆的人被楚地官兵、衙役,以及一众聚义处的人团团围困。但他们仍是一路突围,到达永顺府界内的清平村。因为事先有密信传递说内宫防卫总管华公公会带大内侍卫和九经学宫高手前来接应自己。但是当他们刚刚才聚集到清平村,就得到一路突围小队带来的消息,说前一日有人见到一个哑巴带着只小老虎模样的怪狗在玉鞭路的翠槛楼喝酒,随后便一路往东了。这正是丰知通要找的目标,虽然并不清楚那哑巴是什么人,真哑假哑,但这只狗却是不会错的,天底下这样的狗恐怕就此一只。于是他们未曾等待华公公,只在隐蔽处留下个标记,随即带着人突入重围,一路往东追赶。梁铁桥是发现到不问源馆的人重新调头往东才跟过来的,本来他们也想一举歼灭不问源馆的人,夺回宝藏皮卷。但是见不问源馆的人明明已经逃至蜀国边界却又调头往相反方向而去,觉得事情蹊跷,于是梁铁桥觉得暂时不动手,先跟在背后看个究竟。最终两国秘行力量都坠上了哑巴,当发现不问源馆追踪的是哑巴和穷唐后,梁铁桥想通了些事情。因为他曾在上德塬见过铜甲巨猿害怕穷唐的情形,那么铜甲巨猿在天马山前抢到宝藏皮卷后会不会被这只怪狗撞上,将皮卷夺了去?否则不问源馆人马不顾危险追这一人一狗干什么?但是梁铁桥此时反不着急了,因为他已经摸出了端倪、理清了关系,也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南唐境内,到了他的地盘。箭音去终于到达一个地形合适的位置,而梁铁桥又不着急,所以今天是不问源馆抢先一步对哑巴和穷唐下手的。夜宴队虽然晚了些但仅仅晚到了一步,而且很巧的是他们和不问源馆采用的是同一种方法对哑巴和穷唐下手。两股秘行组织首先撒出的是马队。这马队就相当于兜网,先大范围布局,然后慢慢收拢。其目的主要是用来阻拦哑巴逃跑,搅乱他对逃跑路线的判断,消耗哑巴的体力和武器数量。而最终真正对其实施围捕的是在马队之后占据各关键位置的高手。如果不是两国秘行力量相互干扰,如果这样的计划能得以实施,那么哑巴想要逃走可就不像刚才那么容易了。正当不问源馆的马队刚要形成兜势,却突然发现到又一批的马队出现。而夜宴队的马队出现之后,也才发现到不问源馆抢在自己之前要对哑巴实施同样的企图。面对这种意外状况,双方马队马上转移目标,试图阻截对方。原因很明确,要想得到一件东西,首先要保住这东西不会被人抢走。马队之后的高手则立即收缩阵形,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要做好一切轻举妄动的准备。而双方主持此次行动的头领则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与自己同一目的对手,于是便有了梁铁桥和丰知通的直接对阵。两股高手谁都不敢轻动的状态,给了哑巴夺马逃走的机会,也让齐君元很幸运地未被盯上。梁铁桥将手中刀一横,左手食指、中指、拇指轻捏住刀头,再整个往前微微一推。这是江湖中刀剑相向时使刀人常用的致礼方式。“丰大侠来我南唐境内,是我南唐江湖道上的幸事。只是自家之事自家理,有些活儿劳烦不起丰大侠。我让手下西边驿亭备美酒肥羔款请丰大侠,酒酣肉饱之后恭送大侠离唐归蜀。”梁铁桥说话很客气也很豪气,言外之意是丰知通只要不和他争夺哑巴,他将把他当贵宾对待。“梁大把头现在还说得江湖道的话?梁大把头又是何时当了南唐国的家?呵呵,其实尊驾现在已经两头都够不上了,只能是阴暗处打理些杂事而已,没名没分的又是凭的什么身份把我往外赶?”丰知通明嘲暗讽。梁铁桥听出丰知通话里损他,于是眼珠一瞪,掌中一紧,那厚背薄刃的割缆刀陡然发出一声亮音。丰知通表情未变,手中剑尖却是微微颤动,发出轻声的嗡响。“在此处只轮到我拔刀哪轮到他人说话。你不用管我凭什么身份,只需知道我手中刀何等锋利即可。”梁铁桥向来是个狂妄不让人的人,刚才对丰知通一番话已经是难得的客气,未曾想却招来一通嘲讽。如果此时仍在楚地的话,他这个江湖枭雄还是会权衡周围关系和自己处境利弊等因素,说不定也就忍了。但现在是在南唐境内,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那么这口气怎么可能忍下。于是立即凝神运气抬臂提步,刀划偏锋就要动手。丰知通早就全神戒备,他预料到梁铁桥会动手,他也希望梁铁桥动手。虽然两边力量相当,但打一场下来无论输赢自己这边都会折损严重。对方是在自家境内,有什么折损伤残可以快速得到救治。而自己这边就算冲破对方的阻挡,也只能丢下所有逃不走的人逃走。不过他更担心梁铁桥和自己比耐心,僵持这种对峙状态。暗中却去调集官兵过来围堵自己,到那时自己这边能顺利脱身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丰知通要激怒梁铁桥,让他主动出手,动手比不动手要好。因为梁铁桥的“天壁断江”适用于防守,自己的“落瀑流沙”适用于攻击。如果能激得梁铁桥以“天壁断江”来主动攻击,天壁移动,又如何能够断江?那么双方兜势对击之下,自己便会大占便宜。即便仍有损伤,但绝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顺利从不合正常兜形的“天壁断江”中冲出。但就在梁铁桥以小劈刀式朝丰知通冲过去时,从附近的某处突然飞出一声尖利的长音,就如同恶鬼被投入炼狱时的惨呼。梁铁桥、丰知通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所以马上反应声这声音很像是匪家的响箭。梁铁桥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攻势,转头朝着响箭发出的方向看去。丰知通也撤剑连退几步,将自己放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也和梁铁桥一样扭头看去。此刻这两个绝顶的高手心中都在不停地扑通乱跳,他们没有想到离着自己这么近还有第三股力量,而且是自己没有发现的力量。不会又是大周的鹰狼队吧,上次在上德塬他们躲在一旁自己没能发现到。但是第三股力量始终都不曾出现,发出响箭的位置一直平静如常,就连个叶飘树摇的雀儿飞都不见,更不要说人了。那里不像一个躲藏了好多人的兜相,这么多的高手辨别查看仍看不出爪子的具体位置,那么这第三股力量绝不会超过三个人。就在丰知通和梁铁桥再无法耐心等候,准备指挥身后人往那边包抄寻找过去时,几乘马匹狂奔而来。马匹有不问源馆的也有夜宴队的,马上的骑手离得很远就已经在大声呼喊,而且呼喊没用不问源馆的暗语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哨语,由此可见事态的紧急。“不好,标儿被一众聚义处的楚娃儿套了!”这不是暗语,只是用了很多江湖术语。其意思就是他们要拿的目标被楚地一众聚义处的高手们捉走了。丰知通反应很快,立刻低声问一句:“方向?”“昌北道顺着起雁河往西,估计是想要绕过岳州入洞庭,再折转回潭州。”有人答道。“走!直奔西北,截杀岳州城。”丰知通说完后手一挥,身后的高手立刻行动。而他自己则在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剑回身奔走。丰知通走了,最终没有和梁铁桥做一次惨烈对决。而他走出才十里不到,立刻往西南直扑昌北县。昌北道的尾端就是昌北县,他这要在那里截住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夺回哑巴和穷唐。而刚才那些截杀岳州城的话只是说给梁铁桥听的。不知道梁铁桥有没有听到丰知通所说的话,但他却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可能是反应比丰知通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状况,需要理一下思绪。也可能是他发现到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将抓捕哑巴的事情丢到一旁。而其实此刻他的思维比别人想象的还要滞后,到现在都未曾从刚才那支响箭里拔出来。“响箭不知何人所射,但绝不会是莫名其妙的行为,其中必有一定含义。对了,从刚才箭哨划空的方向上看,响箭所指是哑巴逃走的方向。哑巴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相比之下,那个方向并没有任何有利于逃跑的地势、地形。像这个如同野兽般的汉子对周围自然环境最为敏感,他为何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对了!不是错误!而是圈套。他逃走的这方向是与前往广信府的官道相悖,这样做是故意引着我们往那边走。因为有与他有关的人是要往广信府那边去,而那些人肯定是身负重要的事情,或者他身上的重要物件已经转移到那些人的手中了。”梁铁桥是江湖帮派中的大瓢把子,当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响箭在匪家的作用。响箭是发现目标后给大队发信所用,但响箭的发信方位是朝着远离目标的方向,这是为了更少得引起目标注意。所以匪家有“响箭走空向,盗旗去财方”之说。“发响箭的人可能是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哑巴逃走的方向去追。也可能是为了给我们指引,但这个指引的方向却是相反的。必须知道响箭的特征才能找到正确方向。”梁铁桥在思考,但他始终没有重新回忆一下刚才的响箭声,那声音其实仔细琢磨下会发现和一般匪家的响箭是有区别的。另外,他也没有试图再去找发出响箭的人,因为不管那人是误导还是引导,能如此放肆毫无顾忌地射出响箭,说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进退自如的准备。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梁铁桥的思绪其实已经纵横来回好多回,并且已经到了完全贯通的地步。所以当他再次移动身形时,发出的命令已经和丰知通完全不同:“不管原来的标儿,往广信追下去,沿途注意找出异常的新标儿。”这话说完,几个马队成员率先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然后众多高手蹿纵跳跃,很快消失在荒芜的旷野之上,以各自的方式追赶下去。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走了,此时如果齐君元还在的话,他会发现自己之前感到的那个危险依旧存在。也就是说,那危险和丰知通、梁铁桥无关,而是来自第三方。丰知通和梁铁桥都没有追踪响箭的来源,转而去追寻新的目标了。这是聪明的做法,面对不见其形不知其力的对手,采取不去招惹的方式是最正确的。更何况别人也确实没有招惹你,只是放了一支不明原因的响箭而已。所以他们不知道放响箭的是谁,不知道放出的响箭其实是一支很短、很短,短得就像一个箭头的响铃袖箭。至于齐君元,他虽然也隐约听到了响箭的声音,但他认为这是危险的,更加不会好奇地回去查辨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奇是刺客的大忌之一,更何况是在身负重任的情况下。
第十一章 密网拖虾 大结局
序颠倒齐君元为了甩掉可能尾随的危险,他绕了些路。也就是在他绕开原路的这一段时间中,夜宴队一部分的骑手从他走的原路追赶过去了。当他重新回到原路时,夜宴队的一部分高手从他身边追过去。但是齐君元的装束气质没有一点特点,就像一斗豆子中的一颗。他这样子即便是卜福那样的捕行高手都很难辨别出,夜宴队那些匆忙而行的爪子又怎么可能辨出他?齐君元也没意识到这些高手是针对他们几个人追赶过来的。只以为哑巴顺利逃脱了,那些马队既没能追到哑巴又无法确定哑巴的准确去向,所以只能往哑巴原来要去的方向继续赶。因为哑巴原定的目的地没有变,他迂回也好、绕道也罢,早晚还是要回到原来方向上的。所以抢先赶到前头设兜等着目标也算是一个好办法。当齐君元到达广信城城门口时,他立刻发现城里的情况有些怪异。不仅城里异常,就连自己分散行走的几个伙伴也都出现了异常。城里的异常是因为城门口多了许多守城门的官兵捕快,而且还专设了一个守城郎将带领,这在以往只有边界军防重城才会这样设防的。然后从城门洞往里看,城里面到处是列队巡走的军卒和铁甲卫。广信府处于南唐国境腹地位置,虽然也关联着几条重要道路,但在军事上算不上要冲,按理不应该进驻这么多的官兵守卫。齐君元在城门附近的大车店前面停住脚步,很随意地坐在一辆卸了辕马的大车杠上。然后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硌脚的沙土粒。在这个坐下、脱鞋、倒沙、穿鞋的过程中,他先提起耳朵搜索了下周围的声向。“听音析情”,这是离恨谷刺客的一项基本技能,除非是听觉有障碍的才可以不学。齐君元虽然听力上无法和秦笙笙相比,也无法与他自己的眼力和感觉相比,但他还是先走了一下“听音析情”的程序。因为这可以让自己的状态在完全自然的情况下对周围的情形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周围的声响很杂乱,有叫卖声、招呼声、车马的走动声。而最突出的一处声音是在城门口一侧的城墙脚处,有一个衙役正站在高凳上大声宣读将要张贴的官府布告,在他周围围了一大群凑热闹的人。齐君元静心听了下宣读的内容,是说广信周边驻军全部撤入城中守防,让城外里管、保户,以及零散供应将日常提供驻军的需用直接送入城中。另外,城中守军增多,安置物资短缺,过往客商可将运转货物直接与衙门物用处或军备营交易。原来是外驻军收防入城了,难怪城里会有那么多的军卒、巡卫。可是又因为什么缘故要将外驻军撤入城中呢?难道南唐境内有战事吗?这情况和自己刺杀齐王的活儿有没有关系?正想着,那边衙役已经结束宣读,一记醒锣之后将布告张贴在墙上。于是齐君元也暂时放下拉长的思绪,定神聆听。确定周围没有异常的声音后,他微微抬头,目光迅速在各处位置寻找自己的同伴。首先看到的是在茶摊旁边提着篮子卖鸭蛋的唐三娘。这次唐三娘没有挑着面担子,因为面担子在蜀国是个极合理的掩饰,在楚地也还说得过去。蜀国、楚地参差交界,有很多民情民俗、生活习惯是差不多的。但是南唐的情况却和蜀国相去甚远,如果是个妇人挑着个面担子沿街叫卖,会惹来很多人围观、议论。随后看到的是挤在城墙脚下人群中假装看官府布告的六指何必为。六指满身的木屑、尘土,神情呆滞,满脸懵懂。那样子完全就像一个在附近做活儿的匠人,被衙役宣读声吸引才好奇地过来看热闹,但最终对衙役读的什么却非常茫然。没有看到范啸天!齐君元心中一紧。马上又将周围扫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范啸天的人影。范啸天去哪里了?难道他使出融境之术躲在什么角落里?不对,这大白天的,又在人来人往的官道城门之处,使用虚相儿反有可能暴露自己。范啸天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到哪里都严格按离恨谷的规定使用技艺。离恨谷中有警告:“人多杂乱之地不宜盲目使用技艺。”如果范啸天现在真是用融境之术将自己藏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他肯定是有某种目的。就在齐君元疑惑之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急走而来,脚下带起一串轻微的扬尘,是范啸天,而且是显得有些慌乱仓促的范啸天。他刚刚才赶到,可奇怪的正是他为何刚刚才赶到,而且是在齐君元的后面赶到?分散行走后的排序是六指开路,唐三娘跟在其后一里左右,然后是范啸天,也差距一里左右,最后是齐君元。而侧翼或前或后呼应的是哑巴,他与四人中至少一人保持在一里左右(古代一里三百步,一步六尺,一尺0.231米,折合下来,一里大约415米)。对于分散行走而言,这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可以表现出相互间没有任何关系,又能在同伴发生异常情况后及时发现并做出正确反应。这就像江湖中防止高手突袭而保持的十步距离一样,是长久的经验积累和精确计算才得出的距离。范啸天在唐三娘身后一里,在齐君元前面一里,如果他发生什么情况的话,前面和后面的人都应该能觉察到。即便是遭遇突袭,未能发出大的动静,但总会有些异常痕迹留下来。而后面是个能凭意念构思出异常的刺客高手齐君元,他没理由不发现到前面一个同伴正常行进痕迹中的突变。难道是齐君元绕路那一段坠后了?可如果是那一段坠后的话,他也应该发现到齐君元不见了,应该赶到前面向唐三娘和六指示警呀。所以现在事实很明显地摆在这里,范啸天没有按着分散的排序前行,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在他们散走的队列中。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采用什么方法改变位置的,包括一直以为自己跟在他后面的齐君元。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改变位置坠到最后的,这一点可能只有他自己能说清。齐君元看到急急赶来的范啸天后,立刻起身便走,并且是直接向城门走去。他是要进城,他更是要远离范啸天,不让他靠近自己。范啸天不但散走的位置顺序发生了变化,赶到的时间也完全出乎了齐君元和其他同伴的预料。而且是急急赶来,不顾脚下扬尘,这种状态很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他的正好是有些经验的江湖高手或捕行中人,立刻就能看出他的行迹异常,马上就会盯住他。所以齐君元不能让这样一个人靠近自己,让他靠近会连带自己一起暴露给可能存在的对手。齐君元当机立断,与其让失态的范啸天在这种环境里很明显地靠近自己、暴露自己,还不如先直接进入城中躲开他。等到了人流熙攘的地方,再与他暗中接触,那相对而言能安全许多。齐君元走向了城门,和许多要入城的人一起。但是就在齐君元走近城门时他感觉出些不舒服来,因为两边几乎所有的兵卒、捕快都在盯着进城的人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齐君元。“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是敌国细作?还是……”齐君元心中猛然打一个哆嗦。“他们会不会正是在找自己这几人?上次瀖州刺杀顾子敬就有人提前透露出消息去,这背后真相至今还是谜。而这一次来南唐刺杀齐王李景遂,仍是会有被人提前出卖的可能。而且这次的刺标是南唐齐王,未来的皇上。所以让各州各府提前在城隘关口查寻拦截刺客根本算不上兴师动众。”这时候齐君元其实很想转身往回走,但他强行抑制住这个欲望。普通刺客与优秀刺客的差距好多不是因为杀人技法,而是对自己欲望的控制,在于对一些外来心理压力的调整。齐君元是优秀的刺客,所以他依旧在往城里走,步伐节奏、神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而这样做让他显得比一个平常人还要平常,就凭那些城门口的军士捕快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就在走进城门洞的那一刻,齐君元再次感觉到异常。齐君元行走的动作仍然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的思想却一下变得空灵,就像一张空白的画纸,一件待描的瓷胚。于是当思想勾勒出眼前现有的画面时,他从画面的更深处发现到了危险。发现到的危险也是因为目光的盯视,但这盯视的目光和那些兵卒、捕快不同,锐利而凶狠,像锋芒、像刀刃。不过和齐君元在瀖州感觉到的秦笙笙的目光相比却是两个层面。秦笙笙目光中是直白的凌厉杀意,是肆无忌惮的逼迫。而此处的目光是谨慎的审视,严密的剖析。在这种目光下,人们有种赤裸裸的感觉。不,不止如此,是被剥了皮、剔了骨的感觉。齐君元又往前迈了一步,这过程中他发现异常的不是一道目光,而是一群目光。这目光的位置应该是在城门洞的里侧,也就是瓮城内侧的空场处。那里四散着一群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的装束打扮,有坐的有站的,有倚的有蹲的,唯一相同的是这群人的眼睛全部有意无意地瞟向城门洞。这也是一种兜子,江湖中叫辨兜。兜相的布设是将众多爪子巧妙地安排在各种不同位置,这样就可以从不同角度来审视每个经过的对象。这个兜相就如同一张过滤的网,因为不管如何懂得掩饰自己的人都有可能会有顾及不到或疏忽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身体的末梢位置,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会忽略,比如说手脚、颈部、腋下,等等。但在一旦进入到这个辨兜之中后,这些身体末梢部分的失误都是逃不过别人的眼睛的。兜相设置中会有专门的爪子负责辨査这些末梢部分的细节。巧回步齐君元下意识间想停下脚步,这已经不是心理调整、欲望抑制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危机。因为即使自己是一斗豆子中的一颗豆子,也难保不会被一斗豆子那么多的眼睛看出差别来。而且这一斗豆子都是和他很相似的豆子,他们对某些差别的捕获更加敏感、更加准确。再有,即便自己这颗豆子有信心躲过一斗豆子的目光,那么其他人呢?唐三娘、何必为、范啸天,他们都没有发现到危险,而自己一旦进城他们肯定会毫无戒心地紧随自己之后进去。这三人中只有六指何必为的“随相随形”之技可以从这么多豆子的审视中蒙混过关,至于唐三娘和范啸天,基本可以断定会在这辨兜中被看出异常的。到现在这个时候、现在这个位置停下脚步,无疑是在告诉那些布下兜子的人,自己是个他们应该引起注意并需要立刻拿下的对象。但是如果不停下脚步,自己的同伴就要落入别人的兜子之中。齐君元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呼吸也开始不那么均匀了,这是急火冲脑的表现。也难怪,因为他必须在几步之内做出一个决定。就在要迈进城门口的刹那,齐君元果断地停下了脚步。不但停下了脚步,而且还转了身。不过只转了一半,并非调头试图离去,而是朝向旁边坐在那里的守城郎将。“老爷,问一下军备营是在城东还是城北?”“都不是,在城南,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守城郎将根本就没搭理齐君元,而是他旁边的旗牌官搭的腔。“哦,我家老爷从南汉收了一批番果(唐代时称作番果的水果很多,但典籍记载中描述的番果很像是菠萝),本想运到大周发笔财的,可没想到才到南唐境内就开始烂了。没办法,想就地低价卖了收点本钱回来,所以让我到城里来找买主。刚才听布告上宣读说城里军备营正大量收东西,我想去谈谈价钱,要是合适的话就把番果都卖给军备营。”齐君元说得很认真。“混账东西,快给我滚蛋。竟然想要把番果卖给军备营,我们要那番果有什么用?让我们天天拿烂番果当饱?”郎将在一旁发火了,他很难得遇到这么傻的一个蠢蛋。“不是,老爷,你听我说。我们那番果要卖不完就惨了,你们人多,大家将就着吃上几个,那我们这番果就都解决了。”齐君元没有走,他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来人,把这蠢货给我赶走。”郎将真的懒得和这种傻子多说半个字,直接吩咐手下给赶走。于是有军校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齐君元先是抱着头东躲西藏,转了几圈后最终被赶出了城门口。看到这个情况的人很多,包括那些以目光布下辨兜的江湖高手。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齐君元,因为谁都想不到他们要找的标儿会主动招惹守城门的将军和兵卒。齐君元闹的动静越大,他们越是注意着其他进城的人,生怕要找出的标儿会趁着这乱劲混过去。这应该是一个急切间能采用的最佳办法,齐君元在兵卒的鞭打驱赶中顺利离开了危险的区域。而且不仅他一个人离开了,他在城门口这么一闹,也一下提醒了其他三个同伴。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都知道正常情况下齐君元绝不会和守城兵卒发生纠葛。不,正常情况下齐君元不会和任何人发生纠葛,更不用说兵卒。对于“盘巢”(离恨谷以出水蜂特性为行动暗语,所谓盘巢就是指向刺标接近的过程)的刺客来说,任何纠葛和张扬都会导致刺活失败,并有可能陷自己于不复境地。而一个优秀的刺客在自己顺利的“盘巢”过程中出现反常状态,这只能说明出现了问题,出现了让一个刺客必须改变原有状态来应付的问题。范啸天仿佛是被惊醒过来,他立刻停下进城后几乎铁定会暴露的仓促脚步。拦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卖饼挑子,拿出几文钱假装买饼,却又唧唧歪歪又挑又拣。唐三娘则马上提起篮子缩到茶摊背后蹲下,利用茶摊的挡风茅席遮住自己。没人会怀疑到她这个举动,因为一些行路的女人便急时都会这么做。六指则一边从人群中钻出来,一边在身上抹两把、把头发抓散些,然后屁股一顺就坐到一辆运粪出城的大车尾上,渐渐远离城门口。也没人怀疑到他,就他拢手耷眉的样子,怎么看都该是个运粪的。刚刚还像个做活的工匠,转眼间变成了运粪的,这便显现出他所修“随相随形”的功底来了。齐君元被赶之后立刻沿城墙往南走,虽然顺利从一个危险的兜子前面脱身而走,但他并不自信就此消影儿。毕竟当时自己显声显形了,而自己面对的兜子中不乏高手。还有,布下那个巧妙辨兜的主持者应该也在附近。如果自己刚才的那番表演落在他的眼中,那是很难侥幸逃过他眸尖子的。齐君元这一次的担心一点都没错,就在他又叫又闹的时候,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并且觉得这声音印象深刻,不止在一处听到过。“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被兵卒打跑了?”从布成辨兜的高手们背后走出一个冷漠坚挺得就像一把厚背薄刃利刀的男人,看着齐君元被赶走的背影开口询问手下人。手下人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跑向了城门。这就是训练有素的表现,上司问的问题如果不知道答案那就赶紧去找,而不是支支吾吾回答不知道后再在上司恼怒的命令下才跑过去问清究竟。“那人向守门将军打听军备营在哪里,他想把从南汉贩运过来的番果卖到军备营去。”手下人很快回来,并且带回了答案。“不对,那人的装束打扮不是远行的商贩。精明的远行商贩又怎么会傻愣得要将番果卖到军营去。”那人一语就点出了齐君元的破绽来。“这人应该是个高手,他发现到我们在瓮城内侧布下的辨兜,所以当机立断耍个花尾儿调头要溜走了。他现在应该会离开大道往北或往南潜走。追!现在追还来得及。然后飞信告知南城门和北城门的人手包抄堵截。”不但看出齐君元的破绽来了,而且还将齐君元的逃走路径分析得很清楚。因为他正是提前赶到广信城布下辨兜的梁铁桥。梁铁桥从其他路径赶到齐君元他们的前面到达广信,然后他坚信哑巴用夺路而逃来掩护的人会由西而来进入广信城,所以在西城门口的瓮城里面摆下了辨兜。而他真就凭着这辨兜发现到了齐君元,虽然未曾能够直接将齐君元锁入兜中。齐君元抬头看到一只黑鸽沿城墙头子飞过,他心说不好,自己还是被人锁定了,这肯定是要从南边调人包抄围堵自己。往西是广信河的一段,河水宽阔水流湍急,平时连个摆渡的都没有。自己要想过河,除非是重新回到西城门口的官道绕过去,但是现在自己背后肯定已经有追踪而来的大批高手,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往前走有个小岭还有片杂树林,但是过去后就是平坦的田野,南面人马包抄过来后自己仍是无处可逃。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小岭、杂树林,还有沿广信河的芦苇地里和后追前堵的人周旋。幸好自己是在离开城门口时留下了一个信号,所以只要是坚持过一个时辰,情况或许就能有所改变。当然,这改变还必须依靠其他的同伴才行。看到齐君元反常而走,范啸天已然懂了,买了几个饼子站在原地啃咬。当看到城里有大批人出来,朝着齐君元离开的方向追去时,范啸天才有些醒悟。他心中确定自己应该进城,齐君元将这么多人引走,可能就是为了让自己进城。范啸天没有管唐三娘和六指在哪里,也没管那两人会不会进城,总之他是要进城的。但是就在齐君元被兵卒鞭打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标记,一个让他觉得自己不该急着进城来的记号。城门生铁打制的大铺首上有只很不显眼的小钢钩,钢钩硬生生勾卡在铺首的铁环上,这应该是齐君元被皮鞭抽打得抱头乱窜时乘机留下的。这标志其实一般人是不会发现到的,但是离恨谷中训练时就有规定,多人同做刺活,当其中一人出现意外情况时,其余人在经过他出意外的地方都要刻意搜索一下,因为很有可能出意外的人会在这里留下很重要的东西和讯息。特别是一路刺活的主持出意外的位置,他可能会在这里将没有来得及告知大家的刺活以及刺标用合适方式交代给其他同伴,这样才能继续把刺活做完。范啸天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他在经过城门口时刻意偷偷四处察看了下,所以他看到了那只钢钩,所以他后悔自己这么急匆匆地进来。铺首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门环,民国版的《宅居生气物》中对其有专门的介绍。其中说铺首最初其实是风水镇物,是仿造传说中给太上老君衔金刚琢的押门兽所制,可以用在风水上有枪煞、割脚破等不好的门户上的。后来出于大众化的求吉心理,不管风水好不好只要有经济能力就都在门上做铺首。只是形状上已经有所改变,因为其作用不完全是为了改善风水,更多的是为了美观和实用。古代的铺首造型普遍采用六角、圆钵等形状,边缘打制各种花纹,中间穿过一只圆环,既美观又耐用。但是古代官家、皇家则一般还是以一个兽头口中衔着一只圆环的造型居多,这和最初时的风水镇物很像。只不过兽头形象已经不仅仅是押门兽,而是发展成了很多种,但一般都是龙、貔貅、狮子、老虎、螭等灵兽、吉兽的头像,以此来显示威仪和镇凶驱邪。但是在离恨谷的暗号中,铺首却是有着另外一种意思。宅居的铺首代表着一家之长,衙门的铺首代表着此衙门中的坐堂官员,城门上的铺首代表着这座城里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如此类推,皇宫宫门上的铺首就代表着皇上。钢钩是齐君元的杀器,杀器在城门的铺首上,这个指令是让看到的同伴去刺杀广信城里最高级别的官员。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指令,范啸天还不至于后悔进来。因为他本就是个刺客,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杀人。而这次来到南唐也是为了杀人做刺活,齐君元留下这个指令说不定正是此行的任务。但问题是那只钢钩并非钉在辅首的那个部位上,而是准确地卡在圆环左下角的弧段上,这才是让范啸天觉得后悔的关键。在离恨谷的约定中,铺首圆环是对应风水盘上时盘的,简单地说,就是每一段的位置对应一天中不同的时辰。钩子卡在圆环上,代表齐君元不但指示接到指令的同伴去刺杀广信城中最高级别的官员,而且还限定了时间。卡住圆环的位置是在左下角,这在时盘上是申时的位置。但是现在已经是未时,也就是说齐君元给的刺杀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第十一章 一时局 大结局
范啸天顿时晕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完成这个刺活,但他又不敢不去完成这个刺活。离恨谷中的规矩,群出做刺活,主持者便代表着执掌、代表着谷主,所发出的指令在他带领的这群人中必须没有任何理由地执行。如果违背,会被衡行庐治罪。所以范啸天后悔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个难度太大的刺活。不管难度有多大,不管能不能做成,有些事情临到头上那是必须做的。范啸天知道规矩,范啸天遵守规矩,所以他只是心中忐忑了几下,表情纠结了几下,随即便立刻快步朝城里走去。走范啸天一边一边在琢磨,他首先必须确定一个刺标。广信府这样的大州城派驻的最高官员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州府刺史,这本该是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但如果城里有兵部安排下的驻守防御使或者是一道区域的行营都统,那就难说谁高谁低了。防御使是负责一州或者几州的军事长官,而行营都统则是专门为镇压、讨伐一个区域的军事统帅。从现在城里来往的官兵数量来看,广信城里肯定驻扎了防御使或者行营都统。而不管是哪一个,他们与州府刺史在一文一武两个层面上都算得上城里的最高官员。这在《唐宋官职序列》中都有记录和职务解释,但品级上却没有比较,因为同一职务在任命的品级上却不一定相同。这就像现在一个科长可以是副科级、正科级、副处级是同样的道理。一般而言,人们都会觉得防御使身边兵将众多,全副戎装纵马而行,将其作为刺标很难下手,即便得手也很难脱身。而刺史大人身边只有侍卫衙役,讲究些的,在出府时会增调少量兵卒和捕快开道保护。然后又是乘轿而行,目标相对稳定,所以对刺史下手应该容易些。但这是刺行中一般刺客的见解,离恨谷的刺客却是完全相反的看法。刺史是文职官,做事细致,很注重自己的安全。身边虽然没有众多兵将保护,但会在招聘府衙侍卫、六扇门捕快时特意招入一些高手,而且有些刺史还会私聘一些江湖高手专门负责对自己的保护。这些侍卫、捕快也好、私聘高手也好,都是精通江湖上各种手法伎俩的,对辨别异常人色、诡异兜形都有自己独到的一套。还有,知府坐轿虽然行走速度慢,但是却无法看到轿内刺标的准确状态,这对一杀即成的目的也是增加了很大难度。而防御使自身便是能征惯战之人,身边又有许多精通技击的手下,所以对自己的安全会比较大意。虽然骑马而行处于快速移动中,但是在离恨谷的刺杀技艺中,这种移动速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且有必要时,刺客完全可以采用某种设计让其停下来。再有防御使即便是戎装而行,除去盔甲也再无任何遮挡,他身上显露出的所有无遮挡的位置都会成为离恨谷刺客绝杀的目标。范啸天最终确定自己刺杀的目标为广信城防御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这申时的一个时辰中,刺史大人基本都是在府衙内批改文案。要想接近必须一路杀进府衙之中,这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另外,就算闯进去了,要在偌大的衙府中找到刺史,所花费的工夫也足够那些高手将自己围杀数十次了。而防御使则不同,按照南唐吏部的官职规定,应该是在上午解决来往文案和辖下事务。在每天的未时之后,则应该巡查各处城防设施和军营训练。像广信这样的城池,草草地巡查一遍应该在一个时辰的样子,仔细些的话则不可计算时间。范啸天心中其实希望广信的防御使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不尽职责的人,那么就有可能偷懒不出府巡查,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办法找到他刺杀他,那么这个刺活即便不能完成也无法将罪责落在自己头上。范啸天在街上急急地走着,他已经沿着城墙内侧转过半座城了,始终都没有找到城防使的踪影。时间不早了,申时已经过去有一半了。范啸天其实在心中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真的不愿意做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实质准备的刺活。路上走过了几队巡街的兵卒和铁甲卫,从他们的状态来看,范啸天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好运气,这件刺活自己必须去做。现在即便自己站在原地不去找防御使,那防御使也会走到这里来。范啸天的推断很正确也很简单。因为这时候他的所在位置是一处敞开式的城防军料堆场。在此处有设置好的守城设施,也有一些临时堆放的守城器物。如听音水缸(防止敌人挖地道攻入城中,将水缸齐沿埋在土中,可听到地下挖掘的声响),滚木堆,礌石堆(守城的滚木礌石平常时不放在城墙头上,而是在离城墙几十步开外的地方,需要时用斜木架拖上去),油桶棚(带盖木油桶,不能露天放,会有专门的木棚子),吊油架(守城用烧热的油浇下攻击敌人,油是在城墙下烧热的,然后用横担式吊架和滑轮把装了热油的大锅直接吊上去,再拿长柄斗勺舀了往下浇)。而此时从这个军料堆场旁边街道上走过的,不管是列队的兵卒还是三两个并排过街的铁甲卫,他们全是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的。他们在行走的过程中很认真、很仔细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特别是到了这些城防设施的位置上,就是有个步伐蹒跚的孩童在这里玩耍也会被兵卒和铁甲卫赶开。迹象很明显,防御使正在进行守城设施的巡查,而且估计没多久就会要查到这里。那些兵卒、铁甲卫是怕防御使看到一些情况不满意而承担罪责,所以赶在防御使到来之前先将要巡查的位置过一遍,以免出现纰漏。其实这些守城的设施在没有战事时都是形同虚设,更不会让堂堂一个防御使每天都来检查一遍。但是自从李弘冀下令南两线军队收缩固守城池后,这就相当于给了各地镇守将领一个很明确的信号:战事随时可能发生,所以两线上各州府县城的镇守将领纷纷做好守城准备。对于他们来说,丢失了城池不是被敌军所杀就是被皇上所杀,全力守住城池就是全力守住自己的脑袋和身家。“不用继续往前找寻防御使了,他自己很快就会过来。”范啸天心中暗自对自己说。“已经来不及仔细点漪(踩点)了,现在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伏波(掩藏),至于的出浪(攻击)方式,只能是等到防御使出现之后根据其状态临时而定。只求一举击杀,至于顺流(逃跑)的线儿只能听天由命了。”范啸天想得很多步骤,其实总结一下只有一句话:“先找个地方藏身”。至于怎么出杀招、出什么杀招,一杀不成的话怎么办,杀成之后怎么逃,他都没有任何实际的计划。“伏波在哪里最合适?”这对于范啸天来说已经变成了最关键的问题。虽然总结下来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藏身,但是刺局中的藏身位是有讲究的。它不是平常人所理解的只是将自己藏起来不被发现,而是开始时不被刺标以及保护他的手下看到,一旦刺标进入到有效攻击范围内后,他可以突然杀出给刺标致命一击。这样一来这藏身位的要求就高了,一是要能将自己的身形掩住,二是这位置要在刺标经过路线的附近,要让刺标能进入到自己有效的攻击距离。再有,这位置必须没有妨碍自己出手的因素,要让自己能流畅地实施杀招。视线扫过之后,范啸天首先看到了那几个听音水缸。水缸都很大,每个都足以将范啸天藏入。但是水缸离道路太远,现在又不是守城拒敌的时候,估计防御使也不会每天巡查都跑到那里去瞧瞧水缸。于是范啸天的视线又转到了礌石堆上。躲在礌石堆的背后,当防御使到来时推倒堆在最上面的礌石砸向防御使和他的手下。而自己可以石相外装将自己扮作石头一样,随着滚落的礌石一起滚下。然后不等防御使和他的手下有丝毫反应,一记杀招击杀他。可是自己随礌石一同滚下的过程中,能否控制好位置和角度?还有自己滚下之时,后面的礌石块会不会继续砸下。那样的话还没等显形出手,自己就要被砸在礌石堆下了。范啸天此时心中真的很着急,是因为防御使随时都会到,可他连合适的藏身位都还没有选择好。同时他的心中还很郁闷,自己听说过许多其他刺客布设的刺局,特别是齐君元,曾给他讲过多个刺局的细节,包括瀖州那次没成功的刺局。仔细想想,相互比较,别人的刺局是环环相扣、步步精妙。而自己连找个藏身位都找不好,种种想法显得很幼稚。“藏身位一定要选好,这是做成刺活的前提。位置必须是防御使经过的范围,可以尽量接近到防御使而不被他和他的手下发现。而且要考虑好意外问题,如果防御使不接近藏身位,那么自己应该有另外的办法诱使或迫使他过来。”范啸天这样的思路是正确的。“然后不能盲目地突袭刺杀,突袭刺杀在各种刺杀方式中的成功率是最低的,特别是对一些身怀武功并带有很多护卫的刺标而言。就眼下刺活来说,如果防御使的手下护卫中有反应快、动作快的高手,抑或防御使自己就是个技击方面的高手,那么很有可能自己连完整杀出一招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应该想出一个可靠且巧妙的方式,让防御使在毫无防备的意外状态下被一招击杀。”网拖虾范啸天虽然以往只是个被闲置一旁不派刺活只做杂活的谷生,但他心气却是非常高。他对自己的杀技很自信,他对自己的智慧很自负,所以虽然面对的是个时间紧迫、难度极高的刺活,他却不想像功劲属的谷生、谷客那样以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杀死刺标。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算是诡惊亭下少有的高手,刺杀技巧就算不是独特超凡、神乎其神,那也是最上乘的。所以他要像齐君元他们一样,让刺杀成为一种艺术,而不是为杀而杀。“今天这刺活自己如果没接着当然是好的,但现在既然没奈何地被齐君元拉的这泡屎掉脖子里了,那就只能尽心尽力去杀。而且还要杀得精彩,杀得惊艳,杀得惊世骇俗,杀得可以津津乐道。”范啸天沉浸在自己成功的憧憬之中了,如果不是远远传来的几声马匹嘶鸣,他还不能从那种假想的状态中拔出。“这么快?!这么快就到了!可是自己的藏身位应该在哪里?自己该怎样去刺杀防御使?”范啸天这一刻没有慌乱,因为刚才他已经混乱过了,而且形势和时间也不再允许他重复只会起到反作用的慌乱。不慌乱便能稳住心,稳住心才能沉住气。而沉住气之后,有些刚才没看到的就能看到了,刚才没想到的也就想到了。想到了也就该行动了,齐君元给的一个时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远处瓦檐之间隐隐有旌旗摆动,应该是防御使带着副将和卫队在朝这边移动。再放眼四顾了下周围,刚才那些兵卒和铁甲卫一个都不见了。赶在巡查者之前来打理状况的人是不会让巡查者看到的,所以他们的消失正说明了防御使真的就快到了。必须行动,再不行动的话,灵光突闪想出来的杀招也将会泡汤。范啸天行动了,最先动的是脑子,脑子里再次快速地将几个条件进行梳理和排布。然后是眼睛,目光在几个点上跳动,是瞄准角度距离,也是寻找还差缺的一些器具。最后才是动的手脚,放油、拉绳、垒石、垫木……梁铁桥的追踪搜捕方法很单一,但很实用。他原来是绿林出身,是江湖上大帮派的总瓢把子,而且是从江湖最底层一步步打杀出来的。虽然没有很高的门派出身,也没有很正统的技艺传承,但他完全凭着实战经验逐渐总结提炼而形成的野路子,有时候比那些正统技法更具实效。比如说他在瓮城里设下的那个兜子,江湖上给起了个名字叫“遍地天眼”。其实这兜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玄妙理数,也没有什么奇门天机。他就是让足够的人手分布到所有能想到的位置,然后从不同的角度査看别人身上的细节反应是否正常。这就像是用视线组成了一张网,将人从网中过滤一遍,从而找出那些乔装改扮得只有一丝一毫破绽的对象。再比如说梁铁桥现在让手下以菱形状排列组合连接成围子进行搜捕,这困兜真的就是一张网。兜子的名字叫“密网拖虾”,江湖上也有叫做“披网捉虾”的,它的确是从渔网形状联想得来。整个兜形中围捕的人马按连续的前后左右交叉点位分布铺展开来。一趟走过去,不但搜捕线路密集,根本不留下任何遗漏空隙,而且可以做到前后多人对同一块范围反复搜查。同一位置不同人的反复査看,常常会因方式方法及经验习惯的不同而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只有这样将径直线路、点状分布和多人重复等招数综合运用,才能让搜索范围之中的一粒虾子都不会漏过。齐君元东奔西突,他原想着在对方的围子上找个缝儿钻出去的,但几个方向跑下来后发现,对方设的围子滴水不漏,根本没有可钻出去的缝儿。说实在的,齐君元感觉这一次遇到的围子比在烟重津还要严实。烟重津最后将他和秦笙笙困住的有许多高手,但更多的是刀盾兵卒。基本上是以兵卒组成盾牌墙来实现围堵,那些高手只是占据关键位置。因为当时树林中大雾,然后又被秦笙笙拉到绝路,陷入的境地没有太大辗转的空间。所以最终只能拼死跃下悬崖,以免被对方活擒。但如果提前知道对方的围子形式,其实可以围堵的范围还很大,刀盾兵卒组成的墙体还不严密时偷偷钻出。即便围子的盾墙已经合实,也是可以设法悄悄打开个口子的。但是今天的围子却不行,首先从身形、步伐上可以看出,组成围子的人都不是弱手。其次这是一次从点、从线、从面全方位的覆盖式搜索,虽然组成的围子看着结构稀稀散散的,但其实他们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呼应、相互配的合关系非常严密,完全就是一个整体。再有这些之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左右或前后两个人存在的线性联系,而是前后左右四散延伸的群体关系。一个人出现了什么状况,最少会有三个人可以发现。而且只要动了其中一个人,那么原来看似松散的结构就会立刻快速运动起来,朝着出现状况的位置收缩缠裏过来。齐君元从围子兜形的组合结构上就已经很清楚它的运作特点。因为他擅长用钩,知道一种网钩。只要是被网钩上的一只钩子钩住,便会导致其他钩子都缠绕过来。越挣扎,上身的钩子和缠住的丝线就越多。而现在他面对的就是与此类似的一种围子,首先是不能主动去碰,然后还不能让其中某个钩子钩住自己。拿这围子来说,就是不能让任何一个点位的爪子发现自己,发现了就被钩上了。齐君元从东奔西突变成了东躲西藏,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尝试了多种方法。树上、草堆里、荆棘丛中,甚至是枯苇草下的淤泥里,但这些地方先后都被他自己否定了。从逐渐逼近的围子的搜索方式和力度来看,这些地方都是无法躲过对方搜索的。趴在一个被杂草遮掩的土坑中,齐君元已经开始喘息了、淌汗了。此时已经不用构思意境来发现危机,只凭正常的感官就能知道自己已经陷在了危机的中心。齐君元在坑里的几处抓些泥土在手中搓捻了几下,并最终顺着指缝洒落下来。他是烧瓷人家出身,所以能通过这个动作敏感地辨别出坑中几处泥土潮湿度的不同,并由此判断出正阳正阴面。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由此推断出现在大概的时辰。两下判断后,齐君元得出此时申时刚刚过半。他心中有些后悔了,要早知道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围住,他肯定会将指令的执行时间再缩短一些。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齐君元只能在心里祈盼收到指令的同伴动作再快些,尽早闹出大动静让对手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全数转回城里或者部分转回城里。还有就是祈盼围子搜索的速度再慢些,给自己多留出些回旋的余地。但是城里收到指令的同伴在怎样行动齐君元无从知道,而随着搜索范围的减小,围子收缩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这却是齐君元可以亲眼看到的。广信防御使楚东道大将军吴同杰在冒汗,莫名其妙地冒汗。今天虽然有个好日头,但天气一点都不热,还有些稀溜溜刮过的小北风。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出了防御使府之后,他就一直在冒汗,就像一直靠紧了火炉子在烘烤一样。不过吴同杰很快就给自己这状况想到了几个原因。一个是中午时多喝了两碗蜜黄浆。这蜜黄浆是西城醉花阴老酒坊酿制的一年陈酒,是他们家的一绝。这酒酿熟后只能陈一年就必须开坛,欠了则少了香醇,过了则多了酸涩。今天就是醉花阴老酒坊最新开坛了十坛蜜黄浆,府厨给弄来一坛给自己尝鲜。蜜黄浆入口香醇甘洌,劲头来得又猛又足。一杯酒下去,一路滑爽到肚,随即便如同一团烧热的油四散淌流开来,几股热力往周身四肢铺散开去。或许是今天的酒特别些,酒劲始终未消,这才让自己热汗直淌。再一个是中午时刚刚有金陵传报下来,是盖了兵部符印和吴王印双印的传报,由此可见事态紧急。传报中说,大周方面有兵马偷偷在汝宁府与颍州府之间、信阳州至庐州府之间运动,从情形上分析,是要由陆路、水路同时突袭南唐,夺取淮南秋粮。现淮南一带已经增派边关驻守的人马,而楚东、浙西、安南一带则应该密切注意吴越动向,防止吴越出兵配合大周,协攻南唐。同时还要提防楚地兵马趁火打劫。所以各州府一定要做好收缩严防的准备。吴同杰见到这传报并不十分意外,饿疯了的人连人肉都吃。所以大周咬南唐一口那是早晚的事情,而吴越是大周的狗,陪着大周一起咬南唐也是情理中的事。这都是朝中一些奸小贪图眼前小利,最终是将自己这样的京外武将送上了被咬掉肉的战场。而现在南唐兵将的战斗力他们这些防御使最心知肚明,所以真要起了战事,不仅是要被咬掉肉,甚至还会咬掉脑袋。一想到这些,吴同杰觉得流淌些冷汗也是正常的。而刚才吴同杰已经半座城转了下来,前几日查出的一些问题到现在都没能完善。如果此时真的有吴越的兵马或者楚地的兵马突入南唐境内,凭着现有的设置和准备真的无法将对方挡住几天。而现在也真的没有太多钱物来做这些事情,周边外驻营兵卒撤回临近城池驻守,军备营、州府物用处都是在忙着这些撤进城的兵马的吃住。不过那也应该算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如果没有吃住,或者与城里原来的兵将有差别,那么这些武夫莽汉是可能闹出兵乱来的。不过这部分钱物一出,城防设备的完善和增加就捉襟见肘了。所以吴同杰一路巡查,越看越急,越看越火,已经连着在几个地方对手下守城的将官、兵卒大发无名之火。这身汗很大可能就是这样急出来的。又皮卷地方州府的官员本来事情就多,这一点不好和京官相比。京官那都是动动嘴皮子、摆摆笔头子的事情,而地方上的官员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出个差错被巡查的钦差或上级官员发现倒还是小事,要是真的来了战事或者在百姓中闹出什么乱子,那可是关乎脑袋的事情。前两天来了韩熙载大人手下的夜宴队持“覆杯牌”(南唐夜宴队外出执行任务表明身份的牌子,用覆杯代表不再赴宴喝酒,而要外出做事)前来,当时吴同杰就吓傻了,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夜宴队前来查证执法。后来为首的梁铁桥要他协助查寻过关的异常人色他才清楚不是自己的事儿,但肯定是大事。因为除了要求加强城门处的盘査外,夜宴队还在瓮城之中安排人手,加了双道的寻査关卡。说实话,吴同杰不属韩熙载辖领,所以只要自己不犯事完全不必把趾高气扬的梁铁桥放在眼里。但梁铁桥偷偷告诉他,此举是为了一个可找到巨大宝藏的皮卷,关乎着南唐的国力国运,皇上李璟也时刻关注此事。听到这话后吴同杰立刻铆足了精神,他久经官场,知道梁铁桥透露出的这个信息是个难得的立功机会。要是运气好,自己将要找的人找到,把要得的皮卷得到,说不定就能借此加官晋爵调回金陵做京官。一般来说,人的心中有了欲望就会有火气,所以此时的吴同杰多流点汗也是正常的。范啸天也在冒汗,汗水已经将衬衣湿透。要做的事情太多,这是累出的汗,做事情的时间太急,这是忙出来的汗。但更多的汗是因为紧张,防御使马上就要到了,自己能不能赶在他到来之前把所有布设都完成?自己在这些城防器械间忙来忙去,会不会又有巡查的兵卒和铁甲卫出现,将自己撞个正着?自己的布设在角度距离上是否准确合适,到时候会不会哪个环节出现差错而功亏一篑?这是范啸天第一次真正地设刺局做刺活,而且对自己又提出那么高的要求,紧张些也是正常的。范啸天布设刺局的位置离街道不远,这处街道虽然行人不多,但还是会有一些人走过的。有不少人看到范啸天在这里转来转去乱翻乱弄的,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么搬石拉绳地折腾是在准备杀人,更是没法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和刺杀防御使大人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也像那些贪玩的孩子一样把这里的石头堆、木头堆、水缸当成好玩的玩具了。但是路有闲人便有闲话,那些走过的行人虽然没有阻止或打扰范啸天的行为,却是有几个行人在前面遇到巡街兵卒和铁甲卫时,都讨好似地将范啸天在这里瞎折腾的事情告诉给了兵卒和巡卫。于是几队兵卒和铁甲卫立刻疾奔而来,分别从几条岔道往这边聚集。他们是要赶在防御使大人吴同杰到来之前将这发疯捣乱的人给弄走,否则被防御使大人撞到,自己这些人又得被治罪责罚了。终于,范啸天在急赶慢赶中将大部分设置完成了。剩下一些没做的都是现在还不能做,必须是防御使到了之后,才能抓准时机完成的。范啸天看看路的那头还没动静,就慌慌张张地将刚做好的布设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准备进入藏身位。离恨谷的刺客在刺局中预留的藏身位,既等同于兵家的攻袭位,又等同于坎子家的操杆位。其实准确些说的话,是集合了这两家的特点。因为刺客的这个位置不但最终要像兵家一样合身杀出,而且还要能操控之前一系列的布设,来保证合身杀出。范啸天选择的藏身位是几只听音水缸中的一只。这水缸足够大,藏他进去绰绰有余。而这个水缸的位置最靠城墙,其余水缸是四散分布在这水缸与旁边街道之间的范围中。再有这水缸是和礌石、滚木、油桶棚、吊油架呈斜四角状,范啸天在这里可以顺利达到操控自己那些设置的目的。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才蹲入水缸,还没来得及擦把汗,就被几个人从里面拎了出来。这是几个魁梧有力的铁甲卫,他们一路疾奔而来,正好看到范啸天藏进水缸里。于是相互间用眼色、手势示意了下,然后一起悄悄往水缸前靠近,把范啸天一把给拎了出来。范啸天是没来得及擦汗,其实这汗擦了也是白擦。这瞬间他浑身上下有更多的水分涌出,差点没把眼泪和尿液也一同带出来。“完了,都完了!千万稳住了!否则自己也就完了!”范啸天的脑子里在不停地反复这几句,身体则下意识地在做无谓的挣扎。这状况更加让人觉得他是个傻子,到目前为止还未曾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完全是在白费力气。挣扎中,范啸天的衣服都被撕扯开了。于是一些本来很严密地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有钱囊,有汗帕,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不知用什么皮做成的卷轴。“那是什么?”有铁甲卫看到掉出的皮卷很是好奇。“不许动!那是我的东西!”范啸天也在喊。此时他挣扎得更加厉害了,那样子很显然是要阻住别人去动那个皮卷。但是他的挣扎带来后果是又多出两个铁甲卫用有力的大手将其按住。而旁边一个铁甲卫队正(官职,统领五十人)很轻蔑地看一眼他的疯狂状态,然后过去弯腰将那皮卷捡了起来。但是那个铁甲卫队正只是捡了起来却没有打开,因为就在此时防御使的护卫马队到了。防御使吴同杰全副盔甲纵马而行,虽然是在马上,虽然马匹的行进速度不慢,但是路旁军料堆场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马上就看到了。于是缰绳一拉,坐骑转向,几步便奔到了水缸这里。“怎么回事?”吴同杰最先看到的是被铁甲卫强按住却仍在挣扎的范啸天,然后看到的是铁甲卫队正手中拿的皮卷,于是脑中一颤、心中一喜,立刻高声喝道:“皮卷!快把那皮卷拿给我!”铁甲卫队正赶紧把皮卷给吴同杰递过去,但是他没走到吴同杰跟前就被斜插过来的两匹马给挡住。这是吴同杰的贴身护卫,在这样一个杂乱的环境里,即便一身装束是铁甲卫队正,他们依旧不会让其轻易接近到吴同杰。那队正只能把皮卷交给护卫,然后再由护卫转交到吴同杰的手里。吴同杰拿着皮卷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心中不停地在自问:“这会不会就是那皮卷?这会不会就是那皮卷?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好吧?皇上要的东西这么轻易就落在自己的手上。”不过吴同杰虽然拿到了皮卷却没有打开,因为他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打开,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机栝暗器对威胁到自己。另外,梁铁桥也没有说其中是否有内容是皇上忌讳的,打开看了反会惹祸上身。所以他只是手里紧紧握着那皮卷,然后把头转向了范啸天。他想再看看范啸天的反应,看自己拿到皮卷后范啸天的反应会有什么变化。这不是出于某种变态的快感,而是要从别人的反应里可以先行发现到这件东西中的一些信息。吴同杰官场、战场都混过,他知道有时候直接凭自己眼睛去判断一件事情是错误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其实通过别人的反应便可以知道一些事情和东西的重要性。范啸天还在挣扎,他的表情和表现都是疯子般的,可以明显感觉到想夺回那皮卷的强烈欲望。但是现在东西在别人手里,自己也在别人手里,就算他已经挣扎得身体扭曲变形,挣扎得骨骼嘎嘣乱响,都依旧是徒劳的努力。“你想拿回这东西?”吴同杰问道,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同情。范啸天没说话,却是挣扎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这让他身上骨骼又发出几声大响。“拿回自己东西的办法很多,你有没有自己的办法?”吴同杰又问,但此时语气中已经没有同情,而是无情。范啸天还是没说话,但是再次挣扎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吴同杰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人会用很明确的动作告诉自己有办法。所以他已经确定这人真的是个疯子。虽然范啸天没有说话,但他点头真的代表他有办法。杀死拿了自己东西的人就能拿回自己的东西,这就是办法。更何况拿了自己东西的人正好是自己准备要杀的人,所以这也是必须实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