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关驿就在谷道中一处宽绰之处,面山背山,常年难得晒到太阳。而且周围的山光秃嶙峋,草木不生,缺水无产。这也就是官家常年有粮物供给定时送到,这才在此处建下驿站,一般老百姓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建宅居住的。
赵匡胤一群人刚刚纵马进入谷道,他马鞍一侧斜插着的鎏金盘龙棍便发出沉闷的一声“嗡”响,龙吟一般。盘龙示警,这里有危险!赵匡胤立刻将马匹勒住,然后警惕地朝着四周查看。
而紧跟在他旁边的张锦岱一见赵匡胤这状态,立刻挥手断喝,发出指令。于是一队禁军近卫立刻组成四重不同形式的保护圈,将赵匡胤围护在中间。
谷道中很寂静,只有黑暗处偶尔传来蛤蟆的鸣叫声。一缕微风从谷道深处吹来,带来些许的凉爽,让一路暑热、满脸汗水的赶路人感觉很是惬意。
但是赵匡胤没有这种感觉,微风从他脸上拂过时,反是有更多的汗水从身体里沁出。这汗水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蓄力所致。微风吹来时带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这表明谷道中不但有危险存在,而且已经发生了杀戮。只是不知这杀戮因何而起,更不知道这杀戮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远远有一匹马儿颠着小碎步跑过来。马上之人浑身血迹摇摇欲坠,看起来受伤不轻。从衣着上看,这人一身驿丞装束,应该是从前面霸关驿逃出的。难道是有盗匪夺取在驿站停歇的货品财物,血洗了霸关驿?不会呀,能在这偏僻险要的地方建驿,肯定会配备足够的力量保护驿站。而且像霸关驿这种驿站,主要是用作信使换马、行官暂歇,贵重物资是不会在此驻歇存放的。远远近近的盗匪也都知道这样的驿站是没有盗抢价值的。
“站住,什么人?!再靠近就要放箭了。”有亲兵护卫大声喝问,制止那马匹继续往前。
马上之人似乎被惊醒了,赶紧坐直摇手:“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是霸关驿驿丞。你们是京师禁军护卫吧,赵将军在不在这里?我有要事禀报。”
“你问的是哪位赵将军?”赵匡胤手下的护卫很谨慎。
“当然是殿前都点检禁军统领赵将军。”驿丞答道。
赵匡胤和张锦岱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有些蹊跷,这个驿丞怎么会满身是血,又怎么知道他赵匡胤会在此时从此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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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查阅的民间杂说中称:“千里足舟”的戴姓为水浒好汉戴宗祖上,张姓为张顺祖上。但戴宗虽然也是采用道家法术,却是祭甲马缚腿上飞奔,与祭黑驴蹄子借阴风相差很大。而水浒中的张顺主要是水下功夫了得,另外也未提到过鳞底遁行舟。所以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第七章 话兜防不胜防
第一杀
张锦岱准备提马要从护卫圈里出去,正面询问下那驿丞,然后再将情况转达给赵匡胤。但赵匡胤却很果断地一把拦住他,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出护卫圈,而是示意旁边一个云骑副尉出去应对那个驿丞。
云骑副尉挎腰刀、提长枪出了护卫圈,来到驿丞的面前。
那驿丞一见云骑副尉,立刻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云骑副尉马前,高声哭喊道:“赵将军啊!你可不能往前面去呀。霸关驿已经被贼人占据,设下了杀兜等着你呢。不但是霸关驿,从此处到京师,沿途刺杀你的兜子不下十个,而且个个都是最为精妙凶险的设置。”
云骑副尉喝问一句:“你不是霸关驿的驿丞吗?如何对刺行中的兜爪之道如此熟稔,又是如何知道沿途设有那么多刺杀设置的?”赵匡胤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干之人,就驿丞的几句话,那云骑副尉便连续找到几个关键的疑点。
那驿丞脸色发沉、眼角微抖,轻哼一声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拿下霸关驿布下了的是第二杀,而我是第一杀!”说完此话,头颈埋下,手拉后袍襟,顿时从其后背上射出一排十六支无羽棱杆。这棱杆由水磨生铁制成,头子尖削旁带利刃,尾直如截,杆身沉重,直进直入,劲大速快,射出时没有丝毫挂带。但这种棱杆也只有在近距离射杀中才能发挥最大的杀伤效率。一旦距离远了,由于没有尾羽导向,便会失去准头。
“当心!”张锦岱善打飞蝗石,目光可及远,辨查也仔细。所以那驿丞脸色表情才一变,他就已经觉察出不对,立刻发声示警。
云骑副尉一直全神贯注防备着,再加上张锦岱提前发声示警。所以这一排无羽棱杆射出后,他立刻仰身躲避,无一支棱杆射中到他。不过座下马匹的脖颈上却是中了两支,尺把长的棱杆全部没入肉中。那马疼痛着盘旋半圈便侧身掼倒在地,压住云骑副尉的一条腿,让他一时间无法抽出站起。
后面护卫圈有两个护卫被射中,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被云骑副尉挡住视线,所以无法看到前面是怎么回事,这才中了招儿。不过好在距离较远,身上又内衬着软甲,所以杆尖入肉不深,只算得上皮外伤。
那驿丞射出棱杆之后,立刻纵身而起,同时由袖中抛出两只圆球。圆球着地破裂,闪过两道刺眼的红光,然后升腾起粉色、黄色两股浓烟。烟带刺鼻的臭味,嗅者欲呕。
赵匡胤的手下都经过严格训练,所以在遇到烟雾的情况下,都是统一地以袖掩鼻口,屏息后退,收缩阵形。没一个开口说话,这是怕烟里有毒。
但这次的烟雾除了十分恶臭外,并没有用毒料,而且消散得也很快。等完全可以看清周围情景后大家发现,那驿丞已经骑马逃出三箭远的距离。
张锦岱反应很快,他立刻喝一声“闪让”,随即催动马匹就要往前追赶。
“算了,让他去吧。”赵匡胤制止了张锦岱,“你有没有发现,这刺客太怪异。”
张锦岱勒住马匹,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而赵匡胤似乎知道张锦岱想说些什么,于是主动替他说了:“对一个刺客而言,行刺活首要的是要认准目标。这刺客只问一声是不是赵将军,也不管是哪个赵将军就动手了。这似乎是在告诉我们,他早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来路,清楚是我赵匡胤带队前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刺客是在故意暴露自己?然后作为刺客应该知道目标特征,其实就算不是刺客,天下知道我使用盘龙棍、腰配秀龙长剑的人也不在少数,那刺客再糊涂也不会将使长枪配腰刀的副尉当成我吧。再有,如果真把副尉当成我,最佳的刺杀时机也应该是他在翻身落下马的那个瞬间,又何必絮絮叨叨说出有许多下兜候我的事情来。而且在马匹中棱杆倒地后,他如果真认为副尉是我,应该借助烟幕迷目再杀,为何却就此放弃逃走呢?而那烟雾球只有恶臭不含毒料,很显然这只是用来掩形遁迹而逃的器物,真要是行刺局的话,为何不用更加犀利歹毒的暗器?”
赵匡胤侃侃而谈,提出诸多疑问。他能知道这么多关于刺客的常识,是因为赵匡义曾在雪地中救助过一个老者。这老者曾教给赵匡义一斧即杀的功法和许多关于刺客的常识。而赵匡胤则是后来再从赵匡义那里获知这些的。
“会不会因为这是个很蹩脚的刺客?”张锦岱其实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怀疑。
“他背上发射暗器的装置是‘天玑子簧星管’,可根据需要和操作能力设置数量。那刺客能射十六管,说明他至少已经是十年功力以上的高手。十六管的设置体积很大,那刺客将其藏于背上应该很容易看出。但他装作伤势严重,在马上摇摆不定,其实是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背上所藏机栝。能做到这一点更说明他已经是这一行少有的高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刺客的到来像是在对我们叫阵,看我们有没有胆量和能耐闯过这一路。”张锦岱觉得如果赵匡胤分析的都是正确的话,那就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为什么不是警示呢?你没觉得他的做法是完全违背刺行惯例的吗?一个刺客刻意地这样做,是想让我提前知道存在危险避免受到伤害,但同时又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来历,推测出他们的真实意图。”
“对,也可能是欲擒故纵的招法,而最终的危险还是来自他们。”
“或许吧,总而言之,以不合理的意图行匪夷之事,必定有着极为险恶的用心。”赵匡胤并不是非常了解江湖上尔虞我诈的一套,但他却知道官场中的种种卑劣手段和江湖险恶如出一辙。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不止是张锦岱,随行的兵将护卫都想知道这一点。
“入住霸关驿,见机行事,查明事情是否属实!”
南唐都城金陵处处繁华,大街之上行人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招幌随风飘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迎送客人声不绝于耳。信步其中,观民间百态,倒也闲暇惬意。难怪很早就有大隐隐于市之说。
顾闳中此时却难以信步而走,慌乱不堪的他在人群中跌撞奔行,把平静的人流带起一路波澜惊扰。而在他身后不远,更有一片范围更大的骚乱在紧紧追赶。
追赶的那几个人速度明显要比顾闳中快,而且他们并不在意路上行人的指责和谩骂,毫不客气地将挡路的人推搡开去,也不管别人摔倒与否,摊铺撞翻没有,显得很是嚣张跋扈。
眼见着顾闳中就要被追上了,此时前面街头拐进来一乘油木顶的轿子。轿子不大,四人架抬。速度很快,但很平稳。那几个轿夫不管身形还是步伐都与一般轿夫很不一样,而轿子前后跟随的一些人则更加与常人不同。不管是骑马的还是步行的,速度节奏始终控制得和轿子一样。最难得的是这一乘轿子、一群人,不鸣锣开道也无人驱赶行人,却能够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以很快的速度前行,而且一点都不碰撞、惊扰到什么人。
顾闳中看到了那轿子,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远远地就高声喊道:“韩大人,救我!快救我!”
韩熙载在轿子里听到了顾闳中的喊声,脚下轻轻一跺,轿子立刻停下,随即跟随的人中有几个闪身形分几角护住轿子。另外,有几个人则根本不用韩熙载吩咐什么,他们继续加快已经很快速的脚步,朝着顾闳中疾奔而去。
大街上很快变得更加混乱,是因为追赶顾闳中的那几个人立刻回头逃走。速度比追赶时更快,直接就撞翻了一溜摊子、几溜人。
韩熙载的手下见那些人跑了,也不追赶,只是将顾闳中撑扶过来。
“追赶顾先生的那些人好像是吴王府的。”没等顾闳中来到韩熙载轿子前,已经有人在轿帘边向韩熙载汇报。
“这里人多眼杂,先回府。”韩熙载简短地说一句。
于是轿子继续快行,周围护卫态势未变。只是在轿子后面多了个顾闳中,由两个健硕的汉子架带着,一步不差地跟着。
追赶顾闳中的几个汉子逃出好长一段,回头看没人追赶,轿队走远,这才停下来不停喘气。
有一人最先缓过喘息:“这顾闳中还是个画院里有学问的先生呢,怎么输了钱就逃,比下街的泼皮还无赖。”
另一人则对领头的汉子说:“其实我们不用逃的,就算他有韩熙载大人撑腰,我们讨要他赌输的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到哪儿都说得过去。”
领头的汉子叹口气:“唉,要是换作其他哪位大人,我们都可以去理论。唯独这韩大人,大皇子吩咐过多次了,尽量离他远一些。免得被他叼住不放,再牵扯出些什么来坏了大皇子的大事。还有不是我吓唬你们,这韩大人是下黑手的头子,你们要去跟他讲理讨要钱,他就能半夜里让人讨要了你们的脑袋。”
其他几个人听了这话不由地暗吸冷气,自认倒霉的同时暗自发狠从此不再和那顾闳中耍钱了。
去为何
韩熙载带着顾闳中回到府里后,先让他在客堂用茶,自己进去换了官服这才出来见他。
“顾先生,那几个吴王府的人追你做什么?”韩熙载这样问其实是先看看顾闳中是否会对自己说实话。他早就知道顾闳中有个耍钱的嗜好,而且经常和吴王府的人混在一起玩儿。刚才那副情形很大可能是因为赌桌上的矛盾引起的,估计造成矛盾的数额不小。因为吴王府的约束还是很严的,下面的人平时很是规矩、低调。如若不是自己完全占理并且关系到的利益额度很大,他们绝不会这么失态地在街上引起骚乱。
“那帮奴才是想夺我的玉佛珠。对了,就是上次韩大人你赏我的那串珠子。前些天一时高兴,给他们开了开眼。于是几个奴才时刻觊觎,三番五次想从我手里把珠子得了去。这趟终于让他们设局算计到我,想从桌面上把这玉佛珠赢了去。”顾闳中惊魂未定,言辞表达间显得还是有些混乱。
韩熙载微微点着头,心中暗说:“果然是为了赌桌上的事情,看来这顾闳中没有说谎,他定是输了玉佛珠不愿认账这才惹起纷争。”
“既然输了便给了他们嘛,以后不再与他们耍了就是。何必起这样个纷争,最后自己反落得无信无品的名声。”韩熙载解劝道。
“是这样的,我早就告诉他们此珠是我为韩大人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才赠予我的,要留以为念。输欠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他们的。可他们几个怎么都不肯干休,咬定了要我以玉佛珠相抵。”
韩熙载眸光一闪,他忽然觉得顾闳中的话里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