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到这种状况后齐君元反倒不急了,庄子里的反应和行动比他想象的要快。此时就算有信号也来不及通知范啸天了,直接大声呼叫则更加不妥,这会让一些暗藏的点子注意到自己,说不定立刻就有后续手段朝他们这三个人而来。

不管齐君元急还是不急,别人该做的事情还是在按程序进行着。一只白纸四角风筝飘出了半子德院,这风筝软软飘飘的,就像个招魂的幡子。白色的风筝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有金光流动,由此可知风筝上写满了金字。

随着风筝的飘出,趴伏在地上的一些尸体开始动了起来。不,这些不是尸体,就像齐君元意境中所见一样,他们是活的。趴在地上的大部分尸体其实都是活的鬼卒,只是受了大傩师的控制,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在一段时间里变得和尸体非常接近。但是只要是活人,不管昏迷、睡觉,还是失魂,他们的眼球始终是会微微转动的。这个细节有许多人都会疏忽,所以某些人才能装死成功。而对于专门将别人送入死亡的刺客来说,这个细节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为这是他判断刺标是否确实死亡的手段之一。这也是为何大傩师要让那些假扮死尸的鬼卒趴伏着,这样便看不到眼球在眼皮下的转动,无从判断这些到底是死鬼卒还是活鬼卒。

“齐大哥,不对呀,我师父做的那个屋子好像落进兜子里了。”王炎霸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庄子里有些尸体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对,你师父犯下了极大的错误。五人的刺活,他不设望风和接应,不布阻爪子(4),也不留活退路,五人堆在一起全都撞进别人的兜子里,现在只能等着落爪送命了。”齐君元的心跳缓了,语速也缓了。

“我们该怎么办?”王炎霸还没有做声,从后面赶来仍气喘吁吁的倪稻花已经抢着问道。

“你还是回原来的地方待着吧。东贤山庄既然已经准备好兜子套我们,那么就会让我们毫无阻碍地直入庄子里。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在外围布下设置,以免挂钟惊雀。所以这周围的山上可以确定是安全的。”

“那我呢?”王炎霸也问,他觉得自己和稻花不一样。

“你也一样。”

“你是想一个人去救他们?带上我,我能帮上忙的!”王炎霸坚持。

“我和你们两个一样。”

王炎霸和倪稻花有点懵,他们听懂了齐君元的话,却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

此时王炎霸的表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镇定,他冷冷地问一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他们被血爪灭了,却不去相救。”

“你救得了吗?”齐君元反问一句。

“可是你救得了!”王炎霸的语气像在逼迫。

“对,我救得了,所以你们就都应该听我的。”齐君元的话说得很慢、很坚定。

王炎霸和倪稻花对视一眼,他们没有办法,能做的就是和齐君元一起坐回山头,看着庄子里跌宕变化的局势。

半子德院里的烟雾中飞出一朵火苗,在大太阳的照射下,只显出微微的蓝色光。这火苗飞行得并不迅捷,只是晃晃悠悠地朝前飘行,直至准确地落在那间会移动的房子上。

不知道那间房子是用油纸还是用油布做成的,反正燃烧得极快。火苗刚沾上去,那房子瞬间便没了顶,便如雪入滚汤一般。然后山风一卷,剩下四面墙团成一朵大火花飘升而起,旋转几下化作无数灰黑片絮,纷纷然如同蝶舞。

“啊!”王炎霸轻呼一声。但这呼声并非因为亲眼见到自己师父无所遁形或者引火烧身,而是因为惊讶、不解,难以置信。房子瞬间灰飞烟灭,房子中的人虽然没有灰飞烟灭,却是已然踪迹全无,就如同被蒸发了一般。

“他们不在房子里,他们逃走了吗?”倪稻花很惊讶地问道,她觉得自己看到的如果不是一场戏法那就肯定是仙法。

齐君元微皱下眉头:“不,他们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也不知道那个乱明章是谁发来的,让二郎担当刺头。他做小伎俩无与伦比,瞬间就做成个可以乱真的假房子。发现周围情况出现异常后,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那几人安排到其他位置,就像变戏法一样。这除了他的手法高超外,还好在那几个人的身手不凡,否则是无法做到的。但是不知其中窍要的人根本无法看出二郎是什么时候操作的,又是怎么操作的。”

王炎霸从齐君元的话里听出来了,自己师父所做的伎俩齐君元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是知道其中窍要的人,是有资格对自己的师父做出指责的人。不过王炎霸没有搭腔,而是在安静地等待,等待齐君元说“但是”。

“但是,他的安排却是大错特错。现在裴盛的位置是要应对屋群西北角处的大块头,可能是因为昨夜看大块头面对‘石破天惊’只能躲闪而不能还手的缘故。其实大块头能够从容躲闪,正说明‘石破天惊’对他无效。而一旦可数的几块‘天惊牌’放完了,裴盛又能以何招应对大块头?屋群东侧,哑巴牛金刚的位置正好与大丽菊对峙,老范是想要哑巴以力制力。他也不想一想,‘石破天惊’未能力压大丽菊,哑巴的弹弓或弓箭又能有几分把握?正北面,他让秦笙笙应对大傩师,这应该是想以秦笙笙的琴声压制大傩师念诵经文的声音,从而阻止他驱动鬼卒。其实就算不使用法术驱动,这么多鬼卒一拥而上,就他们几个根本无力悉数抵住。那三面布置看似针锋相对,其实根本没有胜算。擒贼先擒王,败军先败将。他们此刻要想无损脱出,必须要将对方的几个高手放倒才行。但就现在这样的安排要想达到这样的目的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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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专设机关暗器、奇门遁甲的门派。

(2) 工家,研制机关暗器的。

(3) 一种管职。

(4) 逃脱时阻挡追兵的设置。

第五章 一击绝杀

定标位

听了齐君元这一番分析,王炎霸再仔细辨看下,果然从一些微小迹象看到了那几人的所在位置。看来就算师父手段再高,始终都是在齐君元的辨识范围中。

“擒贼先擒王,败军先败将。你的意思是直接擒住或杀死唐德,但是对方杀兜不成之前又怎么可能会让唐德露面呢?”王炎霸这句话倒是问在了要点上。

“没错!东贤山庄的人和你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唐德现在肯定不会露面,但他们也不急着对你师父一行人下手。因为他们还在等人呢。”

“等人?等谁?”

“等我。是我叫明要三日内刺杀唐德的,所以他们认为我才是要先擒的王、先败的将。我不出现,就会让庄子里的人误以为你师父一行人只是摆面儿的诱饵。觉得我会带着真正的刺杀者隐藏在后,一旦唐德出现便突然实施袭杀。这也难怪,你师父他们谨慎小心,其实是非常冒失地闯入了庄内,有经验的江湖高手看来真的很像是诱饵。所以东贤山庄的人现在只是将他们困住而不下手,这是想逼迫我像昨天夜里那样再次出现营救他们。这样就可以将我们一兜灭清,以绝后患。”齐君元的语气越来越沉稳。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可以换他们出来!”稻花这话问得有些傻。

“我没那么值钱也没那么义气。而且就算我发了疯愿意下去换他们,估计最终结果只是陪他们一起死而已。”齐君元说完这话索性半靠在一块岩石上,那样子像是要小憩一下。

王炎霸怔怔地站在齐君元旁边,倪稻花和穷唐则围着这两人转来转去。没人再说话,齐君元的话说到那个份上,已经是绝了他们救人的念头。

一声清脆的鸟叫打破了沉默,三人同时回头望去,而穷唐则欢快地扑跳过去。从阳光照映树梢的斑驳光影中,有一只黄色小山雀飞落下来,是黄快嘴。

黄快嘴落在一丛矮枝上,叽叽喳喳一阵乱叫,却始终未说人语。这是因为哑巴不在这里,没有精通鸟性的人逗弄引导。

王炎霸见到黄快嘴后,不由地脸色一变。他猛然回头看着齐君元,用很急切的声调喊道:“离恨谷中遣黄快嘴传讯,必定是有紧急的事情。齐大哥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先把那几人捞出来再说。”

齐君元依旧是以刚才回头寻找鸟叫声的姿势朝向树梢,稀疏的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王炎霸急切的语气让他眉头微皱,脸颊轻抖。但他根本没有瞥一眼王炎霸,只是保持着姿势。直到那些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移转过半片叶子的距离,他这才缓缓转过脸来。

此时王炎霸粗重的气息完全平静了,穷唐再次趴伏在倪稻花的脚边,黄快嘴也不再叽叽喳喳,只顾在矮枝中啄食树籽。

齐君元站起身来,朝着山下伸直右手臂,然后手指不断变化各种指形。这是刺行中用来测量远处物体大小、角度,以及物体之间距离的技法“花指点对”,和工家、坎子行的“指度”如出一辙。

“阎王,‘诡惊亭’的‘百步流影’你会吗?”齐君元问道。

“会,只要是有足够的光源我就会。”王炎霸这话其实是在告诉齐君元他没本事搞出高亮度、强聚光的光源。

“那个光源够吗?”齐君元朝天上的太阳努了下嘴。

“用太阳光?那再加上聚光放射镜肯定是够了。不是,你不会是要我现在就做吧?大白天的流影会很模糊,看不清楚的。”王炎霸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我要的就是看不清楚。稻花,你能指使穷唐行动吗?”

“这个不算难事情,它应该能听我的话。”倪稻花的回答让人听着有些玄。

“如果能做到这两样的话,救他们几个就有些可能了。”说完这话,齐君元纵身跳上一块耸立的岩石,屏气凝神将东贤山庄里的情况再次仔细察看一遍。然后才对那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必须准确地配合我,听我的木哨为号。稻花,你带着穷唐直接到庄口等着,第一声木哨响起,你让穷唐直扑半子德院大门,到大门口再调头奔回。阎王,你等会儿转到西北方向的山腰处,听到我第二声木哨响起后,你立刻施放‘百步流影’,从半子德院前院墙上一闪而过即可。”

“只要这样就行了吗?你要我们配合,那也应该把计划过程给我们说一下呀。”王炎霸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知道了详细的过程和目的确实可以让他们更加清楚自己该怎样更好地去做。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其他不需要知道。现在是你求我去救他们,所以不要和我提要求。”齐君元说这样的话也并非不讲理。他当初刚刚出道配合做刺活时,代主也好、刺头也好也都是这样要求的,这是怕整个刺局中出现一处意外时,执行者知道得太多或者下意识的弥补行动反会影响到刺局的相应变化和后续手段。但王炎霸并非谷客、谷生,对此做法是很难理解的。

“什么声响的木哨?”倪稻花的问题比较实际。

齐君元随手掰断身边的一根树枝,掏出小刀,三下五除二一枚木哨就成形了。虽然外观很是粗糙,但放在唇边轻轻试吹,可以听出发音很是高亢清亮。

“你除了吹吹哨子外还干些其他事情吗?”王炎霸又问,而且可能刚才被齐君元顶了下,所以语气开始显得有些无礼了。

“除了吹哨子,我还要去杀唐德。”

齐君元走进庄口,庄子里的局势气相猛然震荡一下。

天上飘飞的风筝停滞了下,然后一下子落下来许多,幸亏风筝线连续几个收放才将它重新提升高度而没有坠下地面。而半子德院的院墙上有尖锐的白光一阵胡乱闪动。虽然离得远,但齐君元还是看出白光属于箭矢一类武器的发光,这和他使用的钩子很相似。

气势依旧沉稳的是庄口大道西侧。那片屋群中有几处胶着的杀气,始终以原来的态势相持,不争不让,不进不退。

齐君元绕过庄子里几处已经阐了相的陷坑、绊索、刺夹布置,再从“三瓣莲”中两个莲瓣中间穿过,直接走到屋群的近边。然后提高嗓门朝着一个巷子里大声呵斥:“出来!都出来吧。已经全数被围了,伏波位也被别人瞄准了,死皮赖脸地躲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出来乖乖跟着我出庄去吧,不要没事就跑来搅别人清净,最后搞得连自己的命也从此清净了。”

“齐兄弟,我们出不去了,你何苦也把自己陷进来呀!”范啸天从巷子里探出头,那是一张愁苦的又很是难为情的脸。